紐約,貝德福特山莊,婚禮前一日。
“APLUS,彼得夫妻倆臨時取消了到訪,其中原因想必你能猜到吧?”
盛大的晚宴派對上,伊萊湊到宋亞耳邊低語。
“不來了嗎?好的我能理解。”
宋亞點頭,芝加哥終於傳出了維克麥基的消息,他似乎在被FBI關押時有自殺行爲並受到了毆打,早上警員和消防員工會代表衝破FBI的阻撓在醫院見到了他,傳說人還在昏迷當中,當然只是傳說,短短一天時間內他聽到了好幾個說法,上吊、割腕或者乾脆是被FBI酷刑虐待的。
不知道維克的動機的是什麼,但這無疑爲彼得代表芝加哥執法部門介入提供了最好的機會,他下午去和FBI芝加哥辦公室大樓外和越來越多的抗議人羣見面並發表了講話,正式公開承諾要幫維克向FBI討公道並幫助他獲得公平的審判,當地電視臺還播出了他握着卡茜蒂的手親切安慰的片段。
彼得終於動手了,這是宋亞所樂見的,無論維克掛掉還是醒來。
最好……不要醒來,當然他現在也沒再派人去‘確保’維克不會醒來的動力,錫那羅亞死了,小洛瑞死了,而自己的麻煩卻好像越來越大了。
就是不知道彼得怎麼打算……
伊萊短短一句話令他陷入了沉思。
“APLUS,別發呆。”
正在考量發生新變化後局中博弈各方行爲的新可能性,瑪麗亞凱莉不悅的招呼又從耳邊響起,“前任市長先生到了。”
紐約的前任市長先生就是丁金斯了,老頭卸任後去了哥倫比亞大學國際與公共事務學院任教,還兼了一大堆平權與慈善組織的董事,爲了未雨綢繆,宋亞前幾天也送給了他一個自己‘愛在哪裡’慈善基金會的董事頭銜,等於每年白送他一筆收入,這是政治旋轉門的慣常規則,完全合情合法。
“你現在也不叫我親愛的了。”宋亞讓她挽住自己的手,順便抱怨。
“哼哼……”
她今天穿了件約翰加利亞諾親自設計的晚禮服,是晚宴裡無可置疑的絕對焦點,輕聲哼哼着昂着頭往門口走,在那,兩人和丁金斯以及帕西薩頓見了面。
對了,丁金斯自己就是內城廣播公司的股東,並且卸任後在其中的紐約福音派電臺裡有一個固定欄目‘與丁金斯對話’。
他和帕西薩頓是多年老友,兩人都發跡於曼哈頓,也都當過曼哈頓行政區的主席。
“皮埃爾。”
兩人身後跟着位中年男子,是帕西薩頓的兒子,皮埃爾薩頓,也是現在內城廣播公司的實際管理者。
“你好,APLUS,凱莉小姐。”
“你好皮埃爾。”
宋亞和對方握手,薩頓家族在二戰前就很有錢了,帕西薩頓的父親曾是德克薩斯州黑人首富,在種族隔離時代,他家爲比克薩爾縣當地黑人羣體提供各種商品,吃的穿的用的睡的,甚至喪葬服務,從出生到死亡無所不包。
宋亞猜這也和他家‘含量’頗高的白人血統有關,否則在那個時代的紅脖子州,純黑人應該不會太好混。
“傑西也在?”寒暄過後,丁金斯開始擡頭找傑西傑克遜。
“呃……他應該在樓上,某個房間裡。”宋亞小聲說道,自己的主婚人是個老色,剛纔似乎正和一位跟朋友參加晚宴的年輕黑妞相談甚歡,然後就消失了。
“哈哈……”
丁金斯和薩頓相視一笑,黑人平權領袖的癖好在他們那當然更不是秘密了。
“那我們去和其他人聊聊。”薩頓說。
“好的,請便,等下我想邀請您發表致辭可以嗎?”宋亞問道。
“今天?算了,我已經遠離了政治,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教授和電臺主持人。”丁金斯微笑婉拒。
“好吧,那你們玩得開心。”宋亞有些失望。
“APLUS你等下過來找我們聊聊,現在,你先和皮埃爾多打打交道吧。”丁金斯說。
原來他們還是爲內城廣播公司那件事來的,難爲薩頓這老頭了,這是短短几天跑來的第三趟,幸好他也住在貝德福特山莊。
“內城廣播公司實際經營情況沒那麼糟,我們現在有十二個自有電臺,還有一些合作電臺,遍佈全米各地,呃,芝加哥沒有,但底特律有,我們還擁有紐約阿波羅劇院的經營權,以及入股了一些中小非裔電視臺……”
皮埃爾作爲第三代,膚色反倒比父親要‘黑’一些,他不怎麼關心政治,在他父親陪丁金斯離開後立刻談起了正事。
其實吧就是要錢,知道自己有意投資,皮埃爾開始吹噓起了內城廣播公司的價值。
“這樣啊,我暫時還沒有了解過貴公司,不過你放心,婚禮之後我很快就會委託專業人士去找你的。”
別當我是凱子!宋亞嘴上敷衍,心中暗暗吐槽。
“有些東西不是完全能用固定資產衡量的,比如我們在黑人新聞廣播領域的領先地位,你知道的,輿論,這對你應該很有用APLUS,你在科技業的投資很成功,但你現在需要把金錢沉澱成一些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
皮埃爾薩頓繼續說道。
看不見摸不着?等於錢打水漂好聽點的說法是吧?宋亞心裡繼續吐槽,“我知道,怎麼說呢,我確實有意投資內城廣播電臺,你放心皮埃爾,我會好好和你聊聊這樁生意的事……”
宋亞捏捏瑪利亞凱莉的手暗示,但未婚妻……馬上要說妻子了,她眼神放空,似乎正在想別的事,沒有任何反應,自然不會找藉口幫忙把自己帶離皮埃爾身邊。
唉,沒辦法,宋亞只好繼續應付。
“現在黑人羣體的境遇比以前好很多,但白人種族主義者的力量還很強,我早上還看到了新聞,在芝加哥,他們公然組織遊行,爲一名衝鋒隊黑警張目。”
皮埃爾當然不會知道宋亞在裡面扮演的角色,他拿維克的案子打起了比方,“你知道的,米國解除種族隔離離你我並不太遠,那些執法部門的警員,年紀大一些的,有可能就是隔離時代對我們黑人羣體實施暴力的一份子,比如洛杉磯、芝加哥的那些白人警員。你看辛普森案的最近庭審了嗎?那個白人警探獨自進入了辛普森家中,所有關鍵證物都是他一個人找到的,這裡面絕對不正常……”
他是媒體人,說起來滔滔不絕,“現在南方某些州的州長都在公然宣傳白人至上,其中甚至有與3K黨往來密切的傢伙,現在我們的處境並不如表面的那麼安穩,APLUS,你很成功,你也有錢,我們的事業需要你這樣的新鮮血液。而且現在電臺也沒那麼難以生存,幾十年前就一直有電視媒體會取代廣播電臺和紙媒的論調,現在完全取代了嗎?也沒有吧,最近開始又有人鼓吹網絡媒體可以取代電視,我看也不太可能……”
我不都說了我有意投資嗎?還老這麼使勁忽悠我幹嘛呀!我會投資!
宋亞心中暗暗怒吼,有些不耐煩了,“我同意你的看法皮埃爾,輿論確實很重要,其實我對你們這個行業不太瞭解,比如小電臺還好,但像內城廣播公司一樣的大臺,我如何去影響輿論呢?給新聞主持人遞紙條?”
“這樣當然不行,要小心那些新聞人,說不定等對方跳槽就把你反手賣了,所以千萬不能對具體言論提供直接的‘指導’。”
皮埃爾笑了,“但我們可以通過人事上的調動把適合自己口味的喉舌放到合適的地方去,在挑選新聞主持人之前就要仔細關注應聘者曾經發表過的言論,甚至大學時期的,基本上一個人政治傾向那時候就會定型了。製片、編輯這些職務更要慎重……”
“我瞭解了。”
宋亞看到瑪麗亞凱莉在打哈欠,趁機問:“Mimi,累了嗎?”
“有點了。”她說。
“那抱歉,皮埃爾,我陪她去……”宋亞終於擺脫了身邊的這個傢伙,“要不你先休息會,明天我們要忙一天。”
“不用,我去帕蒂她們那裡。”
晚宴上的客人很多非富即貴,宋亞把她送到小姐妹堆裡後出來不停周旋。
“APLUS,小子,過來。”
他忙了大概兩個小時,嘴角都笑得有些酸了,正好路過一個比較昏暗和安靜的角落時,被獨自坐在那的丁金斯叫住。
“你好,丁金斯先生。”他當然願意和丁金斯多交流交流,現在就需要黑人羣體裡的領導人物的支持,“他們人呢?”
“去那邊了。”丁金斯努努嘴,薩頓父子正和一位黑人女性相談甚歡,宋亞見過一面,好像叫多蘿西什麼的,是首個黑人女性電視臺的創始人,內城廣播公司也有那個電視臺的一點股份,她同時也是內城廣播公司的管理層。
總之內城廣播公司及相關利益體就是丁金斯、薩頓這些紐約非裔政治精英編織成的一張網,能量不小,否則宋亞也不會願意投錢給這家虧損嚴重的公司。
“剛和你聊天的看上去好像是亞裔?”丁金斯問。
“是的,摩根斯坦利新聘用的華裔人才。”宋亞回答:“他們是網景公司股票上市的承銷商。”
“我知道了。”
丁金斯眨眨眼,“我看你們相談甚歡,你對華裔一直很有好感吧?”卸任市長後又遭遇過一次復出失敗,老頭現在有點無慾無求的意思,人比以前要親切得多。
“當然,我有華裔血統,現在好像華爾街的華裔越來越多了。”宋亞笑答。
“要小心,華爾街最近很喜歡用這些華國本地名校出來的人。”
沒想到丁金斯卻警告道:“華爾街給他們提供高薪唯一的動機就是他們和華國部委的中層管理者是同學,別看這些人的年薪是留在華國本地的同學的無數倍,但他們實際上扮演的是商業間諜的角色,華國人口衆多,隨着經濟發展愈發增漲的大宗商品需求已經能影響到國際期貨市場,而華國自己好像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一些大宗商品的供需信息很容易被這些人刺探到,這樣一來,華爾街就能利用信息不對稱優勢,從中牟利。”
“這樣啊……”
宋亞倒真沒意識到這一點,沒想到丁金斯卻看得很清楚,回頭是不是要想辦法提醒那邊小心一點。
“不說這個了,網景公司就是以前的那個馬賽克公司對吧?”丁金斯問。
“是的,呃,也不是,馬賽克瀏覽器以前是……”
宋亞把網景公司的來龍去脈簡單介紹了一下。
“APLUS,你很受我們的看好,我們也對你寄予了很大期望。”
丁金斯突然語重心長的說道:“說到馬賽克,我在紐約發展多元文化的華麗馬賽克嘗試失敗了,很多政策被朱利安尼扭轉回了保守的一面,你怎麼看?我要聽真話,我已經不準備迴歸政界了,你就把你的心裡話說出來。”
“呃,治安問題……”
丁金斯輸就輸在治安問題上,他善待多元族裔的政策遭到了一個很無情的打臉,就是越這麼幹紐約的犯罪率越高,主流白人作爲利益受損者自不必說,少數族裔裡,犯罪率越高的羣體比如非裔拉丁裔,部分東歐裔很顯然能從這個政策裡享受到最多的好處,而華裔、猶太裔等等老實工作生活的羣體就倒黴了。
“確實,治安問題沒解決好。”
丁金斯現在也能大方承認導致自己敗選的這個關鍵失誤,“但是,你要清楚明白這一點,多元文化對我們非裔是有利的,大方向上也對其他少數族裔有利,我說得明白一點,這本來就是一個利用政治正確從主體族裔手裡奪取權力的問題,你如果不這麼想,那麼我會阻止你投資內城廣播公司,哪怕這家公司一直在賠錢。”
“當然,當然……”
宋亞點頭,“我知道,好萊塢的猶太裔也都是多元文化的支持者。”
“是的,我們要一直堅持多元文化,但我們自己不能過於相信這個詞。”
丁金斯看了眼旁邊,沒發現沒有人在,壓低聲音說道:“就拿最喜歡拿這個詞說事的猶太裔打比方好了,他們一方面推動多元文化,一方面自己內部搞起了甄別和歧視,德國來的歧視波斯來的,波斯來的歧視毛子來的,二戰前毛子來的歧視冷戰時期纔來的,還有他們在中東搞的一些小動作,你說他們自己信嗎?不一定,但必須要表現得令主體族裔深信不疑,這是大方向。”
“爲什麼冷戰時期來的處在他們鄙視鏈最底端?”宋亞問。
“因爲我們爲了造謠CCCP壓迫猶太裔,所以大力容留了很多那時期過來的毛子猶太裔移民,但有很多斯拉夫裔也借這個管道,聲稱自己是猶太裔進來了。他們還有句話專門形容這個現象:在二十世紀的某些時候,成爲一名猶太裔是有好處的。”
丁金斯說。
“所以要大力宣揚、鼓吹、推行多元文化,但自己不能真信了這一套把自己族裔繞進去了,對吧?”宋亞問道。
“是的,猶太裔爲什麼喜歡米國,因爲被歐洲的主體民族殺怕了,所以這裡是他們生存最好的土壤,這也就註定了其他任何主體族裔佔統治地位的國家對他們毫無吸引力。米國一開始就是多元但族裔之間又涇渭分明的,每個少數族裔反覆鼓吹說這裡是多元的,但幾乎沒人任何一個族裔在各個機會來臨之時不照顧自己族裔,首先消解掉的必需是主體族裔的向心力,那纔是盤子裡的食物,你必須牢記這一點。我們有米國百分之十左右的人口,如果靠這個策略拿到了百分之二十的議席、工作機會或者其他任何的什麼,那我們就是既得利益者。”
丁金斯說道:“在這件事上,我們和猶太裔之間多年相互配合得很好,別看我執政時發生了皇冠高地慘案,紐約猶太裔對我也沒有好感,但大家的總體目標是一致的,我們的宣傳機器開動的主要目標是主體族裔,那些白人。華麗的馬賽克,多姿多彩,不會有任何一個色塊占主導地位,這個道理置換到世界任何一個其他國家也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