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他的神態,他的眼光,都讓趙媛媛心酸難忍,她偏頭:“想好了,想了一個月了,再清楚也沒有了。你看清楚了,我就是這麼自私,這麼三心兩意。我們分手吧。”
孟希似乎不爲所動,眼中的光雖然感傷,卻依然執著:“如果,我不答應呢?”
趙媛媛想,她在他面前總是任性,以前對他沒有好聲氣,後來也是他照顧她呵護她得多,反正也就這樣了,也不差最後欺負他一回。
她深呼吸一口氣,回答他:“不管你答不答應,我是下定決心了。反正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用再繼續假裝,那樣真的很累。孟希,我承認,我對你有感情,但始終沒有對曉陽哥的那麼多那麼深。當我發覺這一點的時候,我就有了分手的想法。繼續下去,對你不公平,對我太勉強。所以,以後我們各走各路吧,請你不要動搖我,不要糾纏我,不要讓我爲難。”
趙媛媛最後的話讓孟希如遭人迎面一擊,他偏頭,落下眼淚,再說不出什麼。
生有時,死有時。愛有時,不愛有時。本是世事常態。只是他沒想到這樣快。他原本以爲,是一生一世的。
4.
趙媛媛搬回了學校宿舍。白天她依然正常上課,英語課尤其認真,因爲已經沒人幫她做作業了。爲了讓自己沒空閒想太多,她在學校附近的飯館又找了個兼職。她變得比以前更忙碌,可一個人的時候,晚上躺在被窩裡的時候,心裡那種快要把她淹沒和吞噬的空洞和痛楚就無所遁形。有時候她會流着淚睡過去,再哭着醒來。
有一天晚上丁佳被她吵醒,爬到她的牀上,推她:“媛媛,媛媛……”
趙媛媛睜開眼,她臉上全被淚水和汗水打溼了。
“你是不是被魘着啦?做惡夢了?”
丁佳看她搖頭,又問:“你和你男朋友怎麼了?今天下午管斐琳和我說你們分手了,真的嗎?”
丁佳是個不會客套的人,她總是直來直去。趙媛媛點點頭:“我愛上別人了,就把他踹了。”她說得好像自己是個令人不齒的負心人。
丁佳搖搖頭:“不會的,你不是這樣的人。而且你和他看上去很相愛啊。”
趙媛媛不想說話了,閉上眼睛。丁佳一邊下梯子一邊自言自語:“怎麼會呢?”
趙媛媛捂着毯子,埋頭在枕頭,默默地不能自已地淚流洶涌。
他們是很相愛,可是這世界上維持一個人好好生活的卻不止愛情。
趙媛媛忘不了孟希和他爺爺他們和解後那種寬慰滿足的笑容,也忘不了他在自己熟悉和熱愛的領域裡意氣風發漸入佳境的樣子。
有一些時刻,趙媛媛也想,什麼也不理了,管那麼多做什麼?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孟希,雖然她答應了孟希的爺爺,用她離開孟希來交換孟希的自由,可是孟希已經出來了,她還可以賴皮,可以說話不算話。
可是孟希一旦知道真相,他和他爺爺之間的關係一定會受到影響,而且
以後呢?孟希的爺爺沒有明說,可她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她如果反悔,他一定有辦法讓她後悔。
讓自己的家人受到威脅,讓孟希受到傷害,都是她害怕看見的。想到這些,她懦弱了,退縮了,她已經不是十六歲那個橫衝直撞無所顧忌的趙媛媛了。
她很難過自己爲什麼不能再聰明一些,想到更好的兩全其美的主意,也爲自己的改變感覺悲哀,可她清楚,這已經是她能做的最理智最合適的決定。
所以,她打電話讓盛曉陽幫她忙,和她聯手做了一場戲。
孟希啊。她流着淚,在心裡輕輕地喊他,帶着愧意和深情地。
孟希,我愛你……
5.
夏天過去了,秋天到了,秋風漸涼,秋意漸濃,不管世事和人心如何,時間依然堅定地不爲所動地流逝。
一個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暮春一別,趙媛媛再也沒有見過孟希。她已經平靜一些,哭得少了,心痛的程度和頻率趨於緩和,像所有看得見看不見的傷口一樣,慢慢被時間癒合。不同的是,有些傷口是傷在皮膚上,癒合就好,彷彿不曾存在。而有些傷口是彷彿跌落牙齒,血會止住,但缺口不會消失。
它一直在那裡。只要你還活着,還有呼吸,它就一直在那裡。
趙媛媛他們系主任說過,漢語言文學是門培養精神貴族的學科。到大三了,趙媛媛還沒發現這學科貴在哪裡,卻發現它倒是能些許撫慰人心。
因爲學這個,她要看很多中文書籍,不乏古文詩詞,有時她看着看着就迷進去了,特別是和孟希一場離別下來,許多詩詞她有了更多感同身受的領悟,而不再是美則美矣,如隔霧看花。
有一次她看到李白的《秋風詞》:……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她念了一遍,搖搖頭,在詩的空白處寫了另一首詩: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幾番細思量,寧願相思苦。
離開了,趙媛媛才發現,孟希是個特別有生命力和感染力的人,他留在她生命裡的,都是好的,她每當想一想往事,雖然想流淚,最終還是會笑出來。
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想來便是這種感覺。
6.
趙媛媛永遠記得,那是十一月中旬的一天,她從水房打完開水回來,接到二伯的電話。他說她媽媽出車禍了,讓她儘快趕回去。
電話裡,二伯說得語焉不詳,趙媛媛心驚肉跳,不小心摔了暖瓶,劃傷腳背,也顧不得,回了寢室二話不說開始收拾東西。
管斐琳在,問她怎麼了。趙媛媛手抖個不停,大致告訴管斐琳發生了什麼。
管斐琳也一驚:“哎呀,你快請假去,東西我幫你收。”
趙媛媛回到C市,直奔第一醫院。家裡親戚竟然幾乎都在,大家全守在重症病房門口。
二伯母在醫院門口接的趙媛媛,告
訴她,手術已經做好了,情況比想象中糟糕一些,現在還在重症病房觀察,如果這夜不醒,後果就比較堪憂。
趙媛媛告訴自己別慌彆着急,情形已經是這樣,接下來就是等待,爸爸不在身邊,媽媽還沒醒過來,她要冷靜,要拿好接下來的主意。
二伯母他們見她神色平常,心中略放心一些,但看她臉色蒼白又不知爲何和暑假回來一樣,瘦得讓人心疼,知道她還沒吃中午飯,就讓她快去吃點東西。
二伯母說:“媛媛別擔心,這裡有我們。醫院裡有你二伯的熟人。你舅舅也回來了,在路上,你媽會沒事的,你照顧好自己。”
趙媛媛不知道該說什麼,反握了一下二伯母的手:“謝謝二媽。”
“說什麼呢?一家人。”
是下午三四點。趙媛媛就在醫院外面的館子吃了一碗小面。吃麪的時候,接到向嵐的電話。知道她回來了,就問她在哪裡。
不出五分鐘,向嵐方勁和盛曉陽就出現在她面前。原來方勁家這兩年在C市開的廠和王淼的公司有生意往來,下午就知道了這個消息,想着過來看看能不能幫幫忙。
趙媛媛麪條差不多吃完,幾個人就一起進醫院去。
走進住院部,盛曉陽突然說:“你的腳。”趙媛媛還沒回過神,盛曉陽已經蹲下來,揭起她的褲腳。
趙媛媛穿了一條微微帶點闊腳的牛仔褲,腳上是球鞋,所以她腳背上簡單處理的傷口處沁出來的的血跡其實不容易發現。
當盛曉陽拉起褲腿的時候,她才發現,紗布上都浸透了血。
奇怪,都沒覺得痛。趙媛媛怔怔的。
7.
當晚,王淼沒有醒過來。三天後,一個星期後,她也沒有醒過來。
當醫生說,她很可能從此成爲植物人後,那天晚上,趙媛媛坐在王淼的病房,握着她的手不停地流淚。
後來,她走到走廊,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機,翻到孟希的號碼。其實不用翻,她的手機的一號鍵就是他,她換了新號碼,還是把一號鍵設置成他的手機號。她不知道這樣做還有什麼意義,可是她忍不住就是要這樣做。
也許是因爲,這樣每當她用手機的話,都還是會看見他的名字,就好像他還在那裡,好像她一伸手就能再觸碰到他。
可她心裡到底還是明白,這只是一種虛妄的安慰。她已經傷了他一次,她不會再那麼任性地隨意地去招惹他。
她沒有打電話,只是久久地看着他的名字。屏幕背景光熄了,她就又按亮,熄滅,又摁亮……
最後,她開始存一封一封永遠不會發出去的短信。
她說:孟希,前天我才知道,媽媽和爸爸離婚,不是她絕情,是爸爸背叛了她,背叛了這個家。他貪污受賄那麼多錢,都是爲了他在外面的一個女人。她是他的中學同學,他們生了一個男孩,已經五歲了,他竟然一直瞞着媽媽,瞞着我。我竟然還爲他抱不平,好可笑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