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安非常嚴肅地道:“作爲匠人,最不該的就是露出這種明顯的瑕疵。如果你很有名,有名到別人根本不相信你會有瑕疵,那麼沒問題,你想怎麼弄怎麼弄,做砸了不修都可以,反正最後砸的是你自己的招牌。但是如果又沒名又沒這手藝,就得老老實實去修,去補。”
他頓了頓,才接着道:“錯了不要緊,重要的是事後的態度。最好是修補到不露痕跡,讓人感覺你就是故意雕成這樣的。”
應軒知道自己錯了,被訓了也不敢吱聲,低着頭盯着自己手裡的桃枝,認真地琢磨着要怎麼修改才能不露痕跡。
【感覺大師好嚴厲呢,但是真的這纔是作爲師傅該有的態度吧。】
【補刀我超厲害的呢,我不但會補刀我還會補兵。】
衆人嘻嘻哈哈,但是講真都能理解陸子安這種較爲嚴格的做法。
陸子安自己也出過差錯,就拿之前那個木戒來說,尺寸不符其實是一個不能原諒的錯誤,但是因爲他沒做過戒指,所以全然忘了做戒指前該先要定製人的指圍,而以他當時的技藝來說,只能到那個程度,這其實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但是在後來瞿蓓蓓找到他的時候,他當即就進行了補救,事後瞿蓓蓓不僅沒嫌棄,反而更加喜歡了,因爲那時他的技藝又有精進,戒指只會越變越美。
修補並不可恥,可恥的是明明知道自己錯了,還梗着脖子不肯認錯,這是最不可取的做法。
應軒老老實實拿着刻刀試了好幾次,最後把一個淺淺的凹痕挖成了一個大坑。
這個刺眼的坑像是桃枝上的一個傷疤,又醜又難看,什麼意境什麼優雅全沒了,所有人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桃枝的美,第一感覺就是這個坑……真的好大啊。
他感覺自己都沒臉看師傅了,低着頭進退兩難。
陸子安微微皺着眉頭道:“怎麼了?繼續啊。”
“師傅……這個我做不下去了,要不我再做一個吧……”應軒羞愧不已地道。
“重做一個?”陸子安在桌面輕輕一叩:“重做簡單,但是這塊木料你怎麼辦?如果換成別人的木料呢,如果你手裡這是極品的小葉紫檀,你還能這麼輕輕鬆鬆地說出重做的話嗎?”
如果眼前這桃枝是用小葉紫檀雕成的,寸檀寸金,一刀下去可全特麼的都是錢啊!
只是這麼想了想,都感覺心在滴血。
應軒急得抓耳撓腮,頓時感覺手裡這桃枝燙手了:“那,那我,我再試試。”
又是半個小時過去了,應軒除了挖坑就是試圖將這個坑雕琢成桃花卻根本成不了形。
陸子安嘆了口氣:“停,你把它給我。”
應軒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連忙把桃枝遞了過去。
拿過桃枝和刻刀後,陸子安仔細看了看桃枝,沉聲道:“在製作過程中,有不稱意的地方可以用復刀和補刀方法修飾。”
因爲沒有培訓過,所以應軒聽得一頭霧水:“復刀和補刀……”
這還真是從基礎教起啊,陸子安在心裡嘆了口氣:“復刀是在原刻不盡如意時迫加用刀以彌補,或用力不足再同刻,一刀使效果完滿。”
說着,他隨手拿起旁邊的一塊木料連着使用了兩刀:“復刀應注意後加刀與原用刀在方法上要一致,不要顯出復刀的痕跡。”
應軒連連點頭,表示記住了。
然後陸子安拿起他之前的桃枝:“補刀是在作品完成時,對錶現不夠充分,或技巧發揮不夠理想的地方加以調整修飾,刀法可區別於原刻刀法,不拘限於剔、刮、削、旋和各種刀技,像這樣……”
他慢慢在這個坑洞附近雕琢出一些淺淺的凹痕,像是不經意,又像是故意的,在另一側輕輕削了幾刀,將原本應軒雕琢出來的那些細小枝條全都削斷了。
桃花依然嬌豔,但是整個桃樁卻完全變了味道。
原本應軒的桃枝非常雅緻,看上去像是開得最盛的時候被人折了下來。
而陸子安則反其道而行之,他直接將這個樹枝變成了老樹樁的感覺,那個坑洞在他的處理下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蟲洞。
樹樁幾乎被鑽空了,顯得又幹又皺,但就是這樣的桃樹,竟結出那麼美麗的桃花,並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優美風度,緩緩地自枝頭綻放,雖然沒了原本的秀麗雅緻,卻更給人一種積極向上生機盎然的感覺。
陸子安再添了兩刀,加深整件作品的意境和粗獷感,才淡淡地道:“復刀和補刀是爲了精益求精,但是要避免節外生枝,有時候畫蛇添足反而會傷作品的的形神和刀法的韻味,這個度得你自己把握好。”
【精益求精……突然就構思了三千字的BL小說。】
【感覺大師的人設好百搭啊,寫同人小說會被砍嗎?】
【會,除非女主角是我。】
【我呸,要臉不?男神我的!】
“嗯嗯!謝謝師傅,我會努力噠!”應軒小雞啄米地點着頭,盯着桃枝兩眼放光。
電腦前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停下了動作,怔怔地看着直播畫面那個已經完全變了模樣的桃枝。
如陸子安曾經說過的一樣,他們的師傅確實有藏私。
他們也曾犯過應軒這樣的錯,他們師傅也曾教過他們如何修補,但是卻是劈頭蓋臉地罵一通,然後直接將他們作品改了,再摔面前:“再做一個!”
一個接一個,直到做會爲止。
而具體爲什麼錯了,該往哪個方向,該用什麼刀法,卻是他們自己後來在漫長的時間裡慢慢摸索出來的。
有些人會覺得這樣可能是師傅爲了讓他們加深記憶,但事實上,這樣不過是多走了很多彎路。
陸子安這般先讓他琢磨,然後再教,教完再讓應軒練手的順序,真的就不如他們師傅的教法嗎?
不。
他們下意識地否定,因爲無論換成誰,也會覺得,陸子安的方法,更好。
接下來應軒做得越來越得心應手,也確切地證明了這一點。
當看到應軒直接一刀將一大塊挖掉,然後輕描淡寫進行復刀和補刀,技藝越來越熟練,在陸子安隨意的幾句指點之下,復刀補刀技藝竟比自己高出甚多。
不比較不知道,一比較,心裡忽然涌起無限激情。
師傅年紀已經大了,一心求穩,不喜歡這些新鮮玩意,但是——他們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