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瓊華派,太一宮中。
此刻已是深夜時分,但夙瑤仍盤膝坐於大殿之中打坐練氣,身姿筆直,神態專注,未曾有一絲懈怠。
十九年來,皆是如此。
幻暝界重臨之日在即,雲天青之子攜望舒劍重上瓊華,還有那自稱天墉城長老,卻莫名其妙與玄霄搭上關係之人……種種紛繁複雜之事如同紛擾浮雲,繚繞在夙瑤的心頭,讓她難以保持一貫的冷靜。今夜,她的心海格外波動,總覺得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這種不安的預感讓她的修行難以如往常般平心靜氣。
“咔嚓!”
在夙瑤心頭的不安如影隨形之際,掛在她腰間的靈光藻玉突然間爆裂開來,清脆的破碎聲瞬間切割了太一宮的寧靜,迴盪在每一個角落。
夙瑤的眼睛,於這一瞬間猛然睜開,因爲她清楚地知道,這靈光藻玉惟一的用途那便是維繫禁地中的封印,維繫一道已經穩固守護了十九載歲月的封印……
——禁地……玄霄!
……
“夙瑤……我便知道,第一個來的必定是你。”
當夙瑤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抵達禁地之時,眼前所見的第一幕,便是玄霄那道孤寂而堅定的身影,他身着一身皎潔的白色長袍,靜靜地背對着她。而困鎖了他十九載的玄冰封印,如今已經支離破碎,化爲遍地的冰屑。
然而,更令夙瑤震驚至極的景象是,玄霄雙手握着的那一對長劍,一柄如燃燒的烈焰般赤紅,另一柄宛如深海之淵般幽藍。
一名羲和,一名望舒。
“……玄霄,這和計劃當中的不一樣。”
雖然夙瑤心中有無數問題想要脫口而出,但十九年來的經歷還是讓她多了數分的養氣功夫,這位明面上的瓊華派掌門放緩語調,用盡可能平和的語氣道:“距離幻暝界經過瓊華上空,尚且還有數月時光,你此時破封而出,毫無意義。”
說完這句話後,夙瑤見玄霄沒有立即迴應,便繼續道:“另外,這望舒劍……”
“我就知道,你忍不住會問這個。”
夙瑤話未說完,玄霄便發出一聲嗤笑:“我已經告訴了雲天河全部的真相,以及他的身世,還有關於他父母十九年前在瓊華派的所有過往。”
“你……你告訴他,又能如何?”
夙瑤剛想發火,但話到嘴邊想到眼前之人乃羲和劍主,將來之事還需落在玄霄身上,便深吸一口長氣,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好言好語地勸說道:“雲天河此人已不關鍵,關鍵是望舒劍主韓菱紗,在那之前還需令此女與望舒劍近距離接觸,才能更好行‘以人養劍’之道……”
“呵,收起你那無謂的小心思吧,夙瑤。”
但讓夙瑤想不到的是,玄霄話語中毫不容情,而他的聲音更是如劍鋒般銳利:“不用拿這些大道理來壓我,與雙劍貼身接觸的後果我再清楚不過,若非如此,夙玉也不會被望舒冰寒之力侵體而亡!”
“你!”
在時隔十九年之後,再次聽到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時,夙瑤頓時面色一變,而背對着她的玄霄則是發出一聲刺耳的冷笑:“你不敢將韓菱紗是望舒劍主的真相透露給雲天河等人,只想樂見其成,坐收望舒之力。”
“你欲不用受陰寒刺骨之代價,單單付出一條無關緊要的性命,便可持望舒劍第一時間沐浴崑崙天光,成就瓊華飛昇偉業……世間哪有這樣便宜的事?”
心中所想被玄霄一語道破,夙瑤頓時亂了數分方寸,而玄霄更是毫不留情地補上一刀:“還沒明白麼?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幹大事而惜身……這就是你不配成爲瓊華掌門的理由。”
“夙瑤,你不是十九年來日日夜夜擔心自己屁股底下的瓊華掌門之位坐不安穩嗎?那麼我此刻便來告訴你,該是我的東西,那便是我的。瓊華第二十五代掌門之位,這十九年來我只是暫且存放在你那裡而已!”
“玄霄,你……放肆!”
如果說剛纔玄霄提到夙玉以及望舒劍主的話題,已足以讓夙瑤心亂如麻。那麼這一次的話就真的如利箭穿心,直擊夙瑤心靈深處最脆弱的秘隱之所,令這位平日裡面色嚴肅,清冷如神女的瓊華掌門臉色氣得都有些發白起來:“你這……狂悖之人!十九年後,竟是如此無禮!”
“急了,但你又能如何?”面對夙瑤甚至連辱罵都稱不上的話語,玄霄只是毫不在意地冷笑一聲:“我有半分說錯嗎?”
“哎,玄霄……我知你對十九年前之事心有怨氣,若你要恨,那便恨我們這兩個老東西吧。”
兩人之間氣氛劍拔弩張,眼見就要拔劍相向,正當這時,禁地洞口突然傳來一聲嘆息:“但望舒劍十九年後重歸瓊華之事,或是天意如此,雙劍網縛幻暝界更是我瓊華歷代數百年來飛昇大計,不可有絲毫差池,你二人還需同心協力纔是。”
“正是如此。”
來者正是一直以來隱居在清風澗內的二位瓊華長老,青陽重光,玄霄破封而出,自是不可能瞞過他二人耳目。
繼鬚髮皆白的青陽發聲之後,鶴髮童顏的重光接着道:“玄霄,我知曉你十九年間于禁地潛心修煉,修爲大進,已能克服羲和劍反噬。但你話語中依舊狂妄至極,顯然是心魔未去。”
“……青陽長老,重光長老。”
見得二人踏入洞內,夙瑤頓時反應過來,深吸一口長氣,將面上怒意壓下:“玄霄喪心狂亂,目無掌門,顯然已是心性成狂、心魔深種走火入魔,懇請二位長老再將此人封入禁地之中!”
“我?走火入魔?相反,我很清醒!”
見十九年前封印自己之人,除已經逝世的宗煉之外悉數到齊,玄霄也便緩緩轉過身來:“十九年來,從未如此清醒過!”
下一刻,火靈大盛,羲和狂燃!
滿是寒冰的禁地之中,頃刻之間便燃起了無數如太陽般熾熱的金色烈焰,將整個山洞照耀的亮如白晝,也照亮了玄霄面上的自信笑容:“託楊道友傳道解惑,玄霄數十日間苦修不怠,踏上修真之路,如今已是洞悉了大道真諦!”
“你瘋了!玄霄!”
見玄霄竟然於此地全力催動羲和陽炎,夙瑤頓時面色劇變,她連忙掐動法訣,一記水系高級仙術“無相化法”護住身軀,同時暗恨今日未曾將水靈珠隨身攜帶。
與此同時,夙瑤更是腳下一點,退至青陽重光二位長老身後,大聲道:“二位長老,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不,這……”
但出乎意料的是,青陽重光二人非但沒有應聲出手鎮壓玄霄,反而先是大吃一驚,隨後面顯異色化作無邊驚喜,就好像看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事物般:“冰中藏火,火中凝冰,玄霄,你這是……”
“井底之蛙,不外如是。”
見夙瑤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態,玄霄脣角不禁勾勒出一抹冷酷的笑容。隨着他體內龐大的真元力自望舒羲和雙劍上釋放而出,下一刻,那些熾熱如陽炎的火焰竟奇蹟般地騰空而起,轉瞬間化爲漫天光火,懸浮於四人的頭頂半空,未曾對周遭的環境造成絲毫的影響;而在這熱浪滔天之下,停留在原地的,卻是一層層凍人的冰棱霜寒!
一時間,上方是滾滾熱浪如洪水般涌動,下方則是寒冰霜氣如冬雪般瀰漫,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此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卻又似乎在某種神秘的律動下和諧共存,沒有絲毫失控的徵兆。
這一幕不僅鎮住了夙瑤,就連青陽與重光兩位長老也被這一景象所震撼,因爲他們分明感受到了一種別緻的力量。這股力量雖與瓊華派的心法有着明顯的差異,但其精髓的內核卻驚人地熟悉,宛如久違的舊知,觸動了他們心靈最深處的共鳴。
“這,這是!”
在場三人間,卻是修煉功法有成,雖鬚髮皆白,但面容依舊如同少年的重光最先反應過來。
這位瓊華派的長老感受到平日裡奔騰似火的羲和陽炎,以及陰寒至極的望舒玄冰猶如兩頭再溫順不過的野獸,乖乖臣服於玄霄的意志時,頓時難以置信地驚呼出聲來:“難不成你真將冰火之力完美合一,臻至我瓊華歷代祖師都未曾達到之無上境界?”
“不錯!如今的我仙身已得,只需再完滿心中遺憾,便可完滿本身道行,飛昇成仙了!”
見此情形,玄霄只覺自己心中一口憋了十九年的鬱氣長吐而出,令他恨不得放聲長嘯。
“成就仙身,飛昇成仙?不,不可能!”
聽聞此言,夙瑤再也忍耐不住,驚呼出聲:“我數十日前剛見過你,你根本不可能修爲精進如此之快!”
“士別三日,尚且可刮目相看,上古亦有煉氣士一朝頓悟,飛昇成仙位列仙班,更何況我玄霄於洞中閉關十九年?”
見得夙瑤驚慌失措,完全失態的表情,玄霄只感覺一股暢快感涌上心頭,但即便是此刻,他仍未忘記刺上夙瑤兩句:“同輩門人當中,夙瑤你修仙資質不如夙玉師妹,爲人寬厚不如玄震師兄,靈活變通不如雲天青,豪情壯志不如夙莘……”
“若不是十九年前瓊華大變,這掌門之位怎會落到你的身上!”
“你!”
玄霄此話可謂是傷人至極,夙瑤只覺眼前一黑,顯然是心情劇變引動體內能量流轉出了岔子,整個人搖搖欲墜。
見狀,青陽連忙上前一步扶住夙瑤,但夙瑤根本不管自己身體狀況,只是死死望着玄霄面容:“難不成你這段時間裡,居然真的是在和那個自稱來自天墉城的傢伙……”
“呵,鼠目寸光,不識神仙變化,直至今日才反應過來嗎?”
見夙瑤想到了其中關鍵,玄霄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也難怪你十九年來,修爲再無寸進。”
“你瘋了!玄霄,你知道蜀山掌門長陽真人前些日子昭告天下,此方天地有域外天魔入侵一事嗎!”
夙瑤眼中閃過一絲恐慌,激動地道:“那人必定是域外天魔所化,要來誘你……”
“可笑!域外天魔?定是蜀山挑撥,不想我瓊華專美於前,若是域外天魔有如此之能,那怕是他們蜀山要第一個湊上去了!”
夙瑤話語還未說完,玄霄便斷然道:“我玄霄最是恩怨分明,楊道友傳我大道,你看我此時修爲,最是玄門正道,哪裡有一絲一毫入魔跡象?”
“……確是如此。”
正當夙瑤目光偏移,想要自二位長老那裡尋求幫助時,沉默了半天的青陽終於出聲:“雖說我看不出跟腳,但玄霄近日新修之功法至純至清,如同玉石晶瑩,便是我瓊華心法也是拍馬所難及,定是神界嫡傳無疑……”
“但是那人……”
“可笑!”
見夙瑤還待再說,玄霄根本不想聽上一句,直接拂袖道:“夙瑤,我看嫉賢妒能,打壓異己,沉醉於瓊華掌門之位的你,反倒纔是真正的域外天魔!”
“青陽,重光,數日之後,隨我一同走一遭炎帝神農洞……玄霄受人傳道之恩,必當涌泉相報,此次我瓊華,便要與蜀山分個高下!”
“玄霄!你當真瘋了!”
還沒等青陽重光二人回答,夙瑤便已大呼出聲:“不日幻暝界便將至,你帶走望舒羲和雙劍,十九年來苦心孤詣莫非要毀於一旦?你對得起我瓊華歷代祖師嗎!”
“夙瑤,這便是你與我之間的差別了。我一生清心修道,竟有半生被人視爲癲狂,若不做盡狂事,豈非名難副實?”
令夙瑤恐懼的是,聽聞此言後,玄霄的眼中連最後一絲情緒也消隱無蹤,看着夙瑤的目光就像是望向一塊不可雕的朽木般:“修仙本就逆天而行,我等踏上修行之路,本就爲想前人不能想象之景,行前人所不能爲之事,否則人生一世,還有何意義?”
“無需遵照祖師舊例,我已超越瓊華歷代祖師!便是無幻暝界紫晶石,我玄霄又何曾不能以一己之力駕馭雙劍,帶我瓊華弟子一同沐浴崑崙天光,飛昇神界?”
伴隨着一句充滿霸氣的話語,玄霄冷笑一聲:“至於你,夙瑤,你就抱着那所謂的‘瓊華派第二十五代掌門’名頭,沉溺於過往之中吧!”
“強者爲王,乃是天經地義,關於瓊華掌門之位,我志已不在此……但我倒要看看,當我飛昇成仙之日,有多少人心中會認你這個掌門?”
言畢,玄霄哈哈大笑,仰天踏出禁地,而青陽重光兩位長老對視一眼,也嘆了口氣,跟隨玄霄腳步離去……
——禁地之中,僅餘面子裡子都被玄霄踐踏了個乾淨的夙瑤一口鮮血噴出,委頓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