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脈之力展現,青龍之氣徜徉於大殿。
而青龍之氣的源頭,就位於龍棺之中。
衆人循着清光看去,便見龍棺之中,已經死去了不知多少年,平靜安詳的四皇子手中,不知何時,竟然握着一截青骨。
這青骨有半截手臂長,呈青玉色,晶瑩剔透,首尾奇異,骨骼奪天地造化,整體宛如幼龍。
“龍脈!!”
熊羆長老只覺渾身血氣都在沸騰,心中激動不已,當即兩眼一紅,向龍棺撲去,想去奪棺中的龍脈。
申屠傲受青龍之氣灌頂,漫身清光,宛如洗筋伐髓了一般,原本漸趨衰竭的氣息,又一點點強大了起來,而且這次的龍威,更加堂皇森嚴。
見熊羆長老覬覦龍脈,申屠傲面露怒色,一拳轟出。
一條青色的龍影,呼嘯奔騰,直奔熊羆長老而去。
熊羆長老左手化蟒,與青龍交鋒,只一瞬間,便被青龍之氣鎮壓住了妖力,手臂血肉模糊,被轟出了數丈之遠。
玄公子貪念驟起,見狀立馬道:
“沈守行,替我奪了龍脈,我把你兒子還你!”
沈守行微怒,目光冰冷。
他不喜歡這玄公子對他發號施令,但他的蠢兒子成了籌碼,生死都捏在別人手裡,他也沒的選。
只是他心中也有些疑慮。
此物……果真是大荒的龍脈?這等逆天之物,爲何會藏在這孤山墓葬之中?
申長老,他可從來沒提過……
沈守行目光一沉,而後拔出白玉劍,催動金丹巔峰,宛如結晶般的靈力,人劍合一,向申屠傲殺去。
荀子悠也萬萬沒想到,這次孤山墓葬之行,他竟然還能親眼見到,大荒皇族的龍脈。
雖不知這龍脈,到底是真是假,但怎麼也不能讓它落入魔修手中。
更何況,這申屠傲正在吸收龍脈之力。
倘若放任不管,讓他與龍脈完成了共鳴,即便所有人聯手,也未必能製得住他。
荀子悠也催動太虛劍訣,化作道道劍氣,向申屠傲攻去。
至於顧師傅和樊進,兩人本意是爲了救墨畫而來,卻完全沒想到,不知不覺間,竟牽扯到了這等匪夷所思的大因果裡來,震驚之餘,都有些不可思議。
那清光璀璨,尊貴至極的龍脈,他們若說不想要,自然不太可能。
但好在貪慾面前,兩人都還算理智,知道這種東西,不是他們能染指的。
這種生死殺局,也不是他們能涉足的。
因此兩人只在外圍守着,偶爾出手策應一下,一擊即退,並不敢深入這種金丹後期的戰局。
反之,兩人更多的,還是將注意力放在墨畫身上。
龍脈這種東西,他們即便得到了,也未必有福享用。
但小墨公子的安危,卻真真切切地關乎到,他們兩人將來的福報。
樊進兩人心中擔憂,同時一直盯着玄公子,想着萬一有機會,就把墨畫給搶過來。
墨畫表面還是呆呆的,但卻在暗中關注着戰局。
龍脈一出現,形勢就越來越複雜了。
而戰局也漸漸激烈。
申屠傲憑藉青龍之力,以一敵三,一邊應對妖力澎湃的熊羆長老的近身廝殺,一邊應對沈守行和荀長老的劍法,以及玄公子那陰狠的血毒,和時不時干擾心智的道心種魔……
墨畫看着這些金丹的戰鬥。
一開始,他還有心思想別的,可看着看着,他神情就越發專注了起來。
這是一次觀戰的好機會。
修士間的鬥法,講究很多。
修爲,道法和體術,這些明面上的實力,固然重要。
但鬥法的經驗,也是十分珍貴的。
不經歷實戰磨鍊,即便空有修爲,也只是紙上談兵,算不上真正的強大。
而在場的修士,有大世家修士,有大宗門長老,有強大的妖修,還有大荒一脈的皇裔。
這些人生死廝殺起來,殺招頻出,其道法流轉,攻防轉換,可參考和借鑑的地方太多了。
實戰就是最好的老師。
這種金丹級別的戰鬥,墨畫現在還參與不了,但可以先學習學習。
將來突破金丹之後,將這一切,全部化歸己用,從而一步步成爲一個精通鬥法,擅長殺伐的,真正厲害的金丹大修士。
墨畫的眼眸,漸漸深邃,眸光流轉間,將這場金丹頂級的戰鬥,鉅細靡遺地記了下來,刻在了腦海中。
看着看着,墨畫忽然皺起了眉頭。
其他人或許看不明白,但墨畫身爲陣師,他能感知到,申屠傲身上的四象龍紋,正在發生細微的變化。
而他之前通過衍算,復原了一部分——也就是前十八道陣紋的四象青龍陣。
兩相對比之下,這種感知越發鮮明。
申屠傲身上的四象青龍陣,的確在變,受龍脈氣息的“矯正”,正在由邪龍轉化成真正的青龍。
而通過衍算繼續深究,墨畫能感知到,這股龍紋的變化中,竟包含了大量四象妖紋的“演變”。
彷彿這一切,都是事先推算好的。
先用萬妖養邪龍,再將邪龍化青龍……
墨畫越想越覺得古怪。
在萬妖谷中,蒐羅而來的各種各類的妖紋和獸紋,從他腦海中,浮光掠影般,一一掠過。
電光火石間,墨畫突然心頭一震,生出頓悟。
他明白了,屠先生到底在萬妖谷做了什麼,又到底是怎麼用萬妖,養出的四象龍紋了。
所謂的龍,並不是單一的神獸。
其首爲馬,其角爲鹿,其眼爲龜,其耳爲牛,其鱗爲魚,其身爲蛇,其爪爲鷹,其掌爲虎……
集萬妖之長,方可爲龍。
屠先生就是遵循這個道理,在萬妖谷,大肆狩獵妖獸,豢養妖修,並利用這些妖獸和妖修,大量地進行試驗和研究,深入地應用四象妖紋。
而後,將強大的妖紋,取其精華,融合彙總在一起,拼湊出一條,妖力強大的“邪龍”。
這種陣法的推演,與“歸源”類似。
但又並非化衆爲一,而更像是一種,取各家所長的“縫合”與“拼接”。
因爲凝聚了萬妖之所長,所以四象邪龍,纔會令萬妖臣服,強大至極。
萬妖谷暴露之後,很多東西都被提前銷燬了。
而那些被銷燬的陣圖,典籍,玉簡,還有各種記錄,必然都是關於,這種妖紋“化龍”的研究。
這也是屠先生,真正的陣法造詣所在。
但這還不夠。
畫龍還需點睛。
集齊萬妖之紋,而畫出的龍,只能是邪龍,甚至歸根結底,還只能算作是“妖”。
若要將妖,化作真正的龍,就需要點睛之物。
而這個東西,就是龍脈。
用龍脈之中,純正的青龍之氣,洗淨妖氣和邪力,將所有妖紋,熔鑄一體,化作真正的“青龍陣紋”。
墨畫暗暗吸了口涼氣。
這是真正的大手筆,大謀略。
墨畫身爲陣師,豈能不知這種陣法實驗,需要耗費龐大的人力,物力財力。
在此期間,不知耗費了多少年月,死了多少妖修,試驗了多少副妖紋,最終纔將這四象龍圖,給拼湊完整,並刻畫在申屠傲的身上。
而如今,這青龍之氣灌頂,也就是在進行這“畫龍點睛”的最後一筆。
這一切的一切,也只有墨畫看出來了。
在場的衆人一概不知。
他們不是陣師,大多沒去過萬妖谷,沒深入研究過四象妖紋,對屠先生也不瞭解。
因此,他們只看到了龍脈。
但卻看不到,這龍脈牽涉的,一整套從頭到尾,漫長複雜而宏大的四象神獸陣法的構造。
墨畫很想開口,提醒一兩句,但他現在被“道心種魔”了,是個傀儡,說不了話。
當然,其實也不需要他說話。
在場的幾人修士,皆是修道閱歷豐富之輩,儘管不懂陣法,但也很快也都察覺出了不對。
申屠傲身上,有什麼東西,在一步步完成蛻變。
他們不明白原理,但大概知道怎麼做。
沈守行當即道:“斷他的龍脈之氣!”
荀子悠和那熊羆長老,都不敢怠慢,當即出手,截斷申屠傲與龍脈之間的聯繫。
熊羆長老貼身廝殺,將申屠傲逼退。
荀子悠則催動劍意,去絞殺青龍氣息。
沈守行白玉劍光通透,砍在申屠傲周身的青龍陣紋上。
墨畫心裡有些糾結。
他既怕申屠傲,吸收了青龍之力,反殺了荀子悠長老幾人。
又怕荀子悠長老他們太過用力,毀了申屠傲身上,那洗去了妖邪之氣,漸趨完整的青龍陣紋。
但事到如今,局勢千變萬化,場面也不太可能遵照他的意圖發展了。
又過了數十回合,在荀長老和熊羆妖修的配合下,沈守行長劍一蕩,掀起重重劍氣,凝爲一道劍幕,徹底隔斷了青龍之氣,與申屠傲之間的共鳴。
申屠傲身上的陣紋,也停止了真正的“龍化”。
幾人也開始了真正的生死廝殺。
場間的戰鬥,也越發慘烈。
沈守行,荀子悠,熊羆長老還有申屠傲身上,全都開始負傷,而隨着廝殺的激烈,傷勢也在一點點加重。
他們的靈力和血氣,也在一點點損耗。
高手間的交鋒,打到最後,往往的拼的是毅力和耐力。
申屠傲以一敵三,縱使他毅力再堅,肉身再強,久戰之下,也必然處於劣勢。
換其他任何一個金丹後期修士,都無法支撐這麼久。
終於,又廝殺了數百回合,申屠傲的血氣,又開始見底。
沈守行抓住機會,一劍破了他的龍鱗,刺中了他的心脈,但申屠傲肉身宛如鋼鐵,這劍破了他的麟皮,卻貫穿不了他的胸口。
申屠傲怒吼一聲,便想反抗。
恰在此時,熊羆長老臂如狂蟒,絞住了申屠傲半邊身子。
荀子悠見縫插針,一劍釘住了申屠傲的左肩。
本就重傷在身的申屠傲,一時掙扎不得,怒意噴張,龍吼呼嘯,宛如困獸。
沈守行只要拼盡全力,再補一劍,就能貫穿他的心脈。
到了那時,申屠傲即便不死,也是重傷。
可恰在此時,沈守行卻劍鋒一轉,砍向了一旁的荀子悠。
這一路以來,荀子悠其實一直提防着沈守行,但圍殺申屠傲,經歷連番苦戰,他心中多少有些疏忽了。
因此這一劍,他多少有些猝不及防。
待荀子悠反應過來,沈守行的劍光,已經直奔他的心脈而來。
這是金丹巔峰的一劍,還是突施冷箭,其他人沒預料到,即便預料到了,也根本攔不住。
但因爲心中有過提防,本能尚在,千鈞一髮之際,荀子悠便下意識地側了個身。
沈守行的長劍,便偏了幾寸,刺在了荀子悠的肩膀上,劍氣絞殺着他的血肉。
荀子悠只能丟下申屠傲,抽身後撤。
熊羆長老一人壓制不住申屠傲,也不得已後撤數丈。
申屠傲掙脫了束縛,緩緩起身。
一時間,四人各自爲陣,各自秉持着殺意,互相戒備了起來。
荀子悠瞥了一眼肩膀上的劍傷,而後看向沈守行,冷聲道:
“沈長老,你這是何意?”
沈守行神色冷漠,心中可惜。
這個荀長老,警惕性還是太高了,一路上到現在,只給了這麼一次機會。
儘管如此,這一劍還是被他給躲了。
否則長劍貫心,劍氣再一絞,他差不多就能交代在這裡了。
沈守行默然看着荀子悠,事到如今,他也不必遮遮掩掩了,便淡淡道:
“爲了我沈家,怕是要爲難荀長老,留在這孤山墓底了。”
荀子悠並不意外,目光如劍,“這麼說,這一切,真的都是沈家做的了?”
“是你沈家,製造了礦難,坑殺了數以十萬計的礦修,而後又用墓葬,將這礦坑封住,讓這些苦難的礦修,死後也永不見天日?!”
荀子悠語氣中帶着怒意。
衆人神色一變,墨畫心頭微顫。
沈守行則目光暗淡,一言不發。
“你不說話,是默認了?”荀子悠目光一凝,而後面帶譏諷,“你沈家,當真好大的氣魄,整個礦山,那麼多無辜修士……說殺,就殺了……”
荀子悠又注視着沈守行,“孤山是你負責的,而你以不到羽化的境界,就能擔任沈家的實權長老,想必曾立下過天大的功勞。這個功勞,想必就是坑殺了這些礦修吧?”
“當年這個礦難,是你沈守行,你這個沈長老,一手策劃並執行的吧?”
荀子悠語氣冰冷,但卻壓抑着怒氣。
此言一出,場面死寂。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即便此前不知道,但進了墓葬,進了萬人坑,看到了那麼多屍祟,以及堆積成山的屍體,衆人的心裡,或多或少,早就有了推測。
只不過,沒人點破而已。
假裝不知道,還能暫時掩蓋一下事實。
一旦點破,坐實了沈家的所作所爲,那幾乎立刻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沈家肯定會滅口。
孤山礦難,十萬以上的散修慘死。
這等驚天的惡行,幾乎足以動搖沈家的根基。
道廷那邊,絕對不會放過沈家。
沈家也會面臨各方詰難,顏面徹底掃地。
而從現在看來,沈守行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衆人,活着走出孤山。
樊進頭皮發麻,心中苦澀。
他最壞的預感,還是應驗了。這個劫,到底還是沒躲過去。
一旁的顧師傅心中發涼,與此同時,還有無比的憤怒。
他氣得渾身發抖,幾乎是咬緊牙關,一字一句道:
“孤山數以十萬計的散修,就這麼被全部坑殺了,死在了這暗無天日的礦坑裡……”
“沈守行,你的良心,真的能過得去麼?你真的不怕……遭報應麼?”
沈守行神色漠然,但他的額頭,卻在不停跳動,內心掙扎着,似乎也不想回憶起,這過往的噩夢。
那麼多礦修,被坑殺至死時的景象,那一張張迷茫,無助,孤獨和絕望的面容,又突破塵封的記憶,浮現在他腦海中。
這些,是他親自下的決定,等同於他親手,造下的殺孽。
沈守行的心性,生出一絲裂痕。
但他的臉上,仍舊麻木而冷冽,“我……不得不這麼做。”
荀子悠冷笑。
沈守行並不理會這份譏諷,而是輕輕嘆道:
“在天才雲集的大世家中,要想向上爬,究竟有多麼不易,不身處其間,根本不會明白。”
“尤其是出身不好,血脈庶出,位於家族權力邊緣的子弟,向上爬,更是難如登天。”
“什麼好東西,都是別人的。”
“你只能跟在別人後面,分一些別人不要的殘羹冷炙,還要卑躬屈膝,感恩戴德……”
沈守行的眼中,露出一絲憤怒和痛楚。
“我嘗過這種滋味,所以我不想過這種日子,我也不想,我的兒子,孫子,將來也過這種日子。”
“所以,我要往上爬,不惜一切地向上爬。”
荀子悠默然,而後淡淡道:“所以,這孤山十萬礦修,就成了你向上爬的墊腳石?”
“我本也不想殺他們。”沈守行冷漠道,“我並非濫殺之人,但他們鬧得太大了,甚至搞得不可收拾,再這樣下去,大量散修,會發展成暴民與流民,沈家安置不了他們,自然只能有一條路走……將他們連同孤山,一同埋葬。”
顧師傅怒意上涌,“你們沈家,佔了他們的山,奪了他們的礦,逼得他們走投無路,反倒怪他們鬧事?”
沈守行道:“山,是他們自己丟的,礦,是他們自己賣的,散修短視,爲了一時之利,丟了立命之本,與我沈家何干?”
“你……”顧師傅怒意塞胸,手指顫抖地指着沈守行,一句話說不出來。
荀子悠冷聲道:“無論以何種理由,你也不能喪心病狂,將如此多的散修,全都坑殺了……”
沈守行漠然片刻,輕聲嘆道:“他們……沒用了啊……”
“挖掘礦山,我沈家有大型靈械,不用他們出力。”
“他們本就窮苦,從他們身上,又賺不到靈石。”
“唯一有價值的,就是他們世代生長的孤山,但他們也因一時私利,全都賣掉了。”
“你自己想想,他們……還能有什麼用?”
“再加上,這些又餓又窮的散修,還會鬧事,這樣一來,我更沒辦法留他們。”
“留着他們,對我沈家,對道廷司,對孤山,乃至對整個幹學州界的安定,都沒好處。”
“修士要進步,世家要發展,修界要繁榮,自然就需要,踩着這些底層的屍骨。”
“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只是有人能看到,有人看不到罷了。”
“能看到的人,無能爲力;看不到或不願看到的人,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