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淞造船集團四個造船廠,去年下水世子帆船一千噸級二十六艘,五百噸級二百三十五艘,吳淞船四百一十七艘。
京畿造船集團去年下水世子大帆船一千噸級十四艘,五百噸級一百一十四艘,吳淞船二百一十三艘。”
聽到這些數字,衆人驚訝又欣喜。
果真是革命,這麼多的棉布、鋼鐵、機器還有船隻,真是讓人瞠目結舌。
從萬曆元年萬曆帝帶着張居正巡視灤州後,內閣、戎政府和御史臺組織了大批官員去參觀學習。
連宣徽院也組織了蒙古左右後翼各部的千戶、百戶們,到太原或灤州參觀
今日會議室裡的都是大明高級官員,很多一般人看不到的新式機器,新式船隻,他們都有看過,也親眼目睹過這些機器和船隻的實際使用。
搬山移海、開天闢地,這些文人的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涌現出非常誇張的詞語。
他們知道其中的威力,現在又聽到有這麼多數量,心裡忍不住激盪!
張居正還在繼續說。
“京畿造船集團原本是我朝最大的造船企業,可是去年造船數量比隆慶三年少了許多。
因爲它最大的造船廠,葫蘆港造船廠正在向秦皇島搬遷。同時還分出一部分力量,在金州組建第三家造船廠.
經過一年半的艱苦施工,京師到天津的京津鐵路,京師到秦皇島的京秦鐵路,已經修建了二百六十七公里,預計能在萬曆五年全線通車”
大家聽到這裡,有些詫異。
爲什麼皇上和張相如此執着於修這鐵路?
重視的如同他們的親兒子一般。
牛拉馬拽的有軌車,運載量確實也大了不少,可也就是那樣啊,犯不着這麼重視啊這樣投入啊!
修鐵路太費錢了!
難道大明收服了蒙古,多了漠南漠北草原上無數的牛馬,爲了給這些牛馬創造就業機會,就這樣豪橫地砸錢?
少數知道內情的人,默不作聲。
“以上數字,是大興工商的成果。
但是帶來一個巨大的問題,就是數據非常多,分門別類,錯綜複雜,怎麼整理這些數據,把它作爲規範稅收、振興經濟、制定國策的重要依據呢?
皇上提出了一個國民生產總值的概念,就是把大明國民,在大明境內以及境外創造的價值,統計覈算,彙算成一個總數。
包括農業,非農業的工業、礦業、金融、運輸等等各領域皇上詳細講解後,我們是茅塞頓開,這個統計方法好啊。
這不僅僅包括農業、工商等產值,還包括田地清丈,皇上把它叫做經濟普查,不僅要摸清田地農業家底,還要摸清工商等各產業家底。
家底摸底叫經濟普查,人口摸底叫人口普查。還要統計各地方,各企業的經濟狀況.這些繁瑣的事誰來做,本相在常務會議上決定了,新設一個統計局,專門收集統計大明家底數據,直屬於內閣,由長史代管。”
衆人沒有做聲。
這個機構一聽就是沒有什麼權柄的苦差事衙門,沒人感興趣。
“好了,非農稅收說完關稅、企業稅,本相繼續說鹽糖茶酒專賣稅。計三千四百四十四萬六千七百圓,佔百分之三十點五。
聽上去很高啊。”
衆人紛紛點頭,確實有點高。
“高就很正常。隆慶年間,鹽稅一年就超過一千五百萬圓,糖、茶、酒三項專賣稅也都不低,加在一起超過兩千五百萬。
但是萬曆元年猛地超過三千萬,這是爲何?”
張居正掃了一圈衆人,戶部右侍郎、兼管榷易司(鹽糖酒茶專賣局)龐尚鵬開口道:“攤丁入畝,地丁銀以及一條鞭法。”
衆人聽到攤丁入畝四個字,心裡就在打顫。
徐閣老爲首的江南世家爲何被一掃而空。
他們雖然一直反對新政,但是多是嘴巴在嚷嚷,朝堂上也是處於下風,只能搞些小動作,無法掀起大風浪。
可皇上還是決然地興起大案,株連數萬人。
等到江南三大案一結束,朝廷馬上開始實行攤丁入畝,開收地丁銀等更爲激進的新政舉措,這時朝野上下才反應過來。
攤丁入畝,開徵地丁銀,反對最強烈的必定是這些擁有大量田地的江南世家。
皇上懶得跟他們瞎比比,先下手把他們剷除,然後就可以安安靜靜實行更激進的新政了。
太狠了!
張居正此時又開腔了,“對,龐少南說得很對,攤丁入畝,開徵地丁銀,以及實行一條鞭法。
攤丁入畝,就是此前的人頭稅,攤入到田地裡,轉爲田賦,不再收人頭稅。一條鞭法的主要內容就是把此前百姓們需要承擔的徭役、雜役全部合併,摺合成銀子徵收。
此前本相還有些猶豫,但是看到工商大興後的成果後,下定決心,要儘快改革,推動攤丁入畝和一條鞭法。
諸位,知道爲什麼嗎?”
王國光緩緩摘下他的象牙眼鏡,開口道:“工商大興後,對勞動力的需求日漸猛增。
灤州煤鐵機械造船等廠礦,僱傭了四十七萬工人;上海光棉布絲綢工廠,就僱傭了四十五萬工人,其中二十五萬是女工。加上造船、機械等其它廠,合計有工人六十萬。
太原廠礦僱傭工人十五萬,天津工廠僱傭工人四萬,京師工廠僱傭工人一萬一千。
十二家海運公司,擁有大小船隻兩萬七千艘,僱傭海員水手一百六十七萬人;還有其它大量營造和建築工人,光京津、京灤鐵路修築工人就高達三萬。
工商大興,經濟大盛,流通是關鍵。流通不僅是貨物流通,人口也需要流動。
而人頭稅、徭役雜役則是套在百姓們脖子上兩道枷鎖,不徹底砸碎它倆,人口無法流動,工商企業就無法得到它所需要的勞力。”
楊金水開口了,“少府監計劃局今年年初做了一個初步統計,萬曆二年,各新開的廠礦商運企業,勞力缺口在五十萬左右,其中女工在三十萬左右。
剛纔張相說我朝棉紡產業增長迅速,但是紡織廠女工極度短缺的問題能夠得到緩解,我朝棉紡產業馬上就能翻一番。
目前制約它發展的阻礙,第一是勞力,第二是棉花,第三才是機器和技術。”
等王國光和楊金水說完,張居正繼續開口:“王尚書和楊公公說得很明白,攤丁入畝和一條鞭法勢在必行。
內閣先在兩遼、山西、陝西和甘肅實行攤丁入畝”
好傢伙,這是柿子選軟的捏。
兩遼地廣人少,地主?
呵呵,我隨便圈塊地,按照朝廷規定就是我的,還五免三減,五年免田賦,三年田賦減半,誰還不是個地主?
山西不用說了,倒查庚戌之變,晉商被清洗一空,許多晉黨官員也一併遭了殃。
這些晉商和晉黨官員本身就是大地主,被清空後山西只剩下中小地主和少數大地主,他們表示朝廷說什麼我都堅決擁護!
陝西、甘肅土地貧瘠,大地主有,但是絕不會沒有江南那樣,大地主世家跟功德池裡的王八一樣多。
更重要的是這些省的地主羣體,供出來的進士官員偏少,朝堂上的話語權不重。
朝廷要在這裡試行攤丁入畝,那些地主世家們根本掀不起大風浪。
“內閣還在廣東、福建、靜海和海東四省陸續試行一條鞭法,發現了許多問題,其中最大的問題,還是老生重談,百姓手裡缺現錢。
幾經討論,內閣報請皇上批紅,採取改良措施。攤丁入畝,不直接徵收地丁銀,而是增加每畝田賦,逐年增加,一年一個臺階,緩緩往上加,給百姓們一個緩衝餘地。
一條鞭法,把百姓們的徭役、雜役,力差和銀差全部合併折銀,再由朝廷用此錢僱傭勞力完成。
但實際徵收非常麻煩,還極有可能出現漏洞,比如富戶豪強跟稅吏勾結得以減免,那普通百姓就得增加負擔。
編入田賦裡也不妥。
一是田賦增加得太多,負擔太重,二是對某些田戶不公平。
有些田戶以種田爲生,並無其它收入,人頭稅攤進田賦,正雜役摺合銀也攤進田賦,他們平白多了許多負擔。
有些市民無田地,靠着做工和工匠手藝,生活小康,卻不用繳納人頭稅和正雜役摺合銀。
慎重考慮後,內閣就把摺合銀算在鹽稅上面。
只要你是人就得吃鹽,吃鹽就繳稅,除了繳鹽稅,還順帶着繳納正雜役摺合銀。
當然了加上去的鹽稅也不是胡亂加的,是萬曆大學數學院教授和學子們,幫忙算出一個比較均衡的數字。
人頭稅和正雜役摺合銀徵收對象是青壯男丁,十六歲到六十歲之間每年都需繳納。那他們的妻小父母,也在替這些青壯分攤繳納。”
張居正細細道來,他心裡也對這樣的舉措感到十分滿意。
正如皇上所言,繳稅是大明所有人的義務。
企業要繳稅,個人也要繳稅。
人頭稅和正雜役就是個人稅,你繳了稅,就能享受到大明國民的權利。
什麼權利?道路橋樑,河堤水渠,從此後都是朝廷投錢修建。
還有正在逐步推行的國民義務教育和國民醫療
這樣雙向奔赴纔是正確的收稅方式。
“萬曆元年是鹽稅包含正雜役摺合銀第一年,所以增加了不少
當然了,如此收正雜役摺合銀,食鹽價格一定要統一。內閣成立了中鹽集團,每省一個鹽業公司,淮東、天津、江浙、廣東、四川等產鹽地成立鹽廠,直屬於各省鹽業公司。
鹽業公司的鹽,通過供銷社集團、百貨店集團等遍佈全國各地的零售企業,統一價格出售。專賣局負責收專賣稅”
現在大明不僅有中鹽集團,還有中糧、中糖、中茶、以及中酒集團,隸屬於太府寺,屬於內閣的聚寶盆和搖錢樹。
有了這些日進斗金的實業,內閣和張居正的腰桿子也硬了起來。
不過再過兩年,他們會發現以上幾家中字集團綁在一起,也不如少府監的中煙集團。
肯定會心情沮喪,然後暗地裡抱怨皇上把最大的聚寶盆留給自己。
“雜項最多的是契約稅,也叫印花稅。主要是宅院、田地等買賣,在各地註冊處登記時繳納的印花稅,太少了,本相看不上眼,就不細說了。”
張居正豪氣地一揮手,衆人哈哈大笑,會議室裡洋溢着歡快輕鬆的氣氛。
笑了一會,張居正繼續。
“根據此前本相說過的數字,可以推出關稅平均在百分之十八點六,但實際上進口口貨品,分成十二大類六十三中類三百九十七小類,每一小類的關稅都不相同。出口稅高,進口稅低。
增值稅是統一的,目前是百分之十;交易稅也是統一的,目前是百分之七。
經營稅不同,根據行業分成甲乙丙三大產業,三十七中類行業,以及一百一十二小類經營企業。
不同行業企業的經營稅不同”
太常寺正卿蔡茂春笑呵呵地說道:“張相,聽你這麼一說,下官的頭都要大了。”
衆人都笑了,張居正也輕笑了兩聲。
“你頭大沒事,只要楊老夫子頭沒大就好。
所有稅率,包括進出口貨品關稅稅率,都由稅則條例局制定。
該局直屬於內閣,由楊老夫子兼管。每年年底頒佈下一年的更新稅率,稅政司各徵收局、市舶局和互市局,照章收稅。”
這個會足足開了一天,到下午五點半多才告一段落,明天繼續還要開。
張居正回到自己的值房,跟內閣長史張學顏交代事情。
“今天的會議紀晚上要整理出來,等明天會議結束,一併整理好呈送西苑司禮監,再分發與會各部各寺,以及抄送給少府監一份。”
“是!”
“今天開會,本相越發覺得還是在南苑暢意館開會方便。”
張學顏點點頭,“張相說得是。那裡可以開大會,也可以分組開小會,開完會中飯晚飯不用愁,直接去右廳吃。
不像今天,下官還得叫酒樓送餐過來,在會議室吃着又不方便。
會議一天開不完,住在那裡,第二天接着繼續開。”
張居正仰首哈哈大笑,“沒錯,我們是方便了,可錢全讓潘鳳梧給賺去了。”
說到順天府尹潘應龍的名字,張學顏心頭一動,開口道。
“張相,最近學生聽到一些消息,是關於潘府尹的。”
“什麼消息?”
張學顏把潘應龍查偷逃和漏稅的“風雷行動”,大致情況說了一遍。
“下官聽說,稽查局這次抓的商號商行,多半跟典當行、賭坊、勾欄、青樓等有關係,十個有八個跟京師勳貴們有關係。”
張居正笑了笑,“很正常。文官士林,在京師待不久,就算久待也不屑跟着江湖人士打交道。只有京師的坐地戶,那些傳襲兩百年的勳貴們,纔會盯上這一塊。
潘應龍好魄力!”
“張相,學生聽說有兩家帶頭的商行,跟鎮遠侯和成國公府有關係。”
張居正捋着鬍鬚的右手一定,眼睛裡精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