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除了那父子倆人還有一個婦人,當是那漢子的妻子,相貌平平,無甚特別之處。一家三口此時正準備吃飯,菜是野菜,粥連稀粥都算不上,清湯寡水,米粒甚少。
那漢子只是同意他進屋烤火取暖,並沒有給他舀粥,雲羿也不主動索要,自包袱內取出兩個乾糧,留下一個,一個遞給了對方。
這些乾糧先前遭海水浸泡,現在又凍成了硬塊兒,但那漢子並不嫌棄,接過乾糧躬身致謝,隨即掰成三份與妻兒同食。
飯桌是最顯尊卑等級的地方,此間雖然甚是荒蕪,卻與中土有着相同的男尊女卑的理念,那婦人吃飯坐在旁處,也不敢直視那漢子,那漢子對她頤指氣使,旁若無人。
見此情景,雲羿微微皺眉,道門也講尊卑,卻不以男女地位來劃分,夫妻之間一陽一陰,一內一外,相輔相成,分主次不分高下。
未及深想,雲羿晃了晃腦袋,這漢子又不是道門中人,那婦人的神態中也沒有半分的不情願,他想這些純粹是自作多情。
回過神來,再想此間究竟是何所在,左慈曾在講經時閒談過天下格局。天下並非只有中土,中土之外亦有不少外邦,在中土東北有高句麗、沃沮、挹婁、辰韓等外邦小國。這些外邦雖與東海比鄰,卻不在海中,生活在海島上的只有倭人。
他目前所處的是一座漫無邊際的海島,極有可能就是倭人居住的倭國。
倭地在各方面都不如中土,尚未形成大一統的局面,大小國家林立,因此倭國只是一個統稱。
那漢子一家吃過晚飯,收拾牀鋪準備睡覺,院裡也就這一間屋子,其他房舍早在前幾日就坍塌了,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見那漢子面色尷尬,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雲羿也不好意思再叨擾下去,起身出屋,另尋落腳之處。
一連尋過幾戶人家,沒有一戶人肯留他過夜,萬般無奈之下,他只能離開村莊。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雲羿忍着寒風往東走了幾十裡地,看到不遠處有一處村莊,便加快了腳步。
實則他心中並沒有抱太大希望,先前在那個倭人家裡他看到了對方屋子裡的放置着一堆雜物,其中有不少陶器和石器,陶器爲鍋碗瓢盆,石器即斧鑿之類。
連鐵器都不曾擁有,倭國有多貧瘠可想而知,倭人尚且吃不飽飯,怎肯留他過夜?哪怕他只是借宿一宿,明早就走。
離那村莊不足百丈之時,雲羿皺起了眉頭,這處村莊比那個倭人一家所在的村莊更加荒涼,確切的說這裡已經荒廢了,房舍院牆多有倒塌,雜草叢生,青苔密佈。
由於此地長時間不曾住人,積累了很重的陰氣。
陰氣重的地方容易滋生妖邪鬼魅,不過雲羿並不感到恐懼,拋開他的道人身份不說,一路上他在生與死邊緣徘徊了多次,心中的懼意早就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進到村莊,雲羿更加放心,以他的修爲足以感知到村莊內的妖氣和魂氣,但他並沒有察覺到異常。道行高深的妖邪鬼魅他也感知不到,但道行深的妖邪也不會龜縮在這種破地方。
走出幾步,雲羿感覺踩碎了什麼東西,便俯身撥開雜草去看,是一根森白骨頭。雖然骨頭被他踩碎了,依然可以辨認出是人手臂上的尺骨。
往前再走,又陸續踩碎幾根骨頭,有肋骨、胸骨、頭骨等等,皆是人的骨頭。
見到這麼多人骸,雲羿心頭疑雲頓生,低頭打量着地面,前進之時以雙腳撥開雜草探路,發現道路之中散落着大量骨骸。
光頭骨就有不下二十個,指定不是一個人的。
村莊的規模不小,當有六七十戶,一戶按三口之家來算,當不下二百人。
皺着眉頭走了一路,進了一處還算完整的院子,本想進去休息,卻發現院中的雜草下也散落着不少白骨,有大人的還有小孩的。
由於年代久遠,骨頭嚴重風化,很容易被踩碎。
本來是不感覺恐懼的,但看到這麼多人的死人之後,雲羿心中也不免泛起了嘀咕,脊背有些發涼。
壓制着心中泛起的些許恐懼,仔細再看,發現草叢裡除了骨頭還有許多石制棱形物件和腐朽破敗的木棍。
乍看不認識,仔細一想這東西他先前在那倭人家裡見過,是一種石矛,石制菱形物件就是矛頭,之前應該是用草繩固定在木棍上的,不過由於年代久遠,草繩都爛掉了。
石矛也不是石頭本來的顏色,多數矛頭上有成片的黑斑,這種黑斑他以前見過,是血跡。
皺着眉頭看了半晌,雲羿又發現了許多石斧、石刀,其上都有黑色的血跡,這裡之前應該發生過大規模的混戰,村民應該都死於混戰之中。
死人屍體腐爛之後骨骼會散落,但分散範圍不會太廣,這裡的骨骼分散很廣,應該是死後被野獸分吃了屍體,撕咬拖拽之下到處分散。
不過他不明白這裡爲何會發生混戰,又是什麼人將這裡的村民殺了個一乾二淨。
得不到答應也不深究,因爲沒有意義,閉目感知過後,確定村莊內沒有冤魂氣息後便進到一間房屋中歇息。
雖然屋裡避風,但夜裡很涼,雲羿免不得要挨凍,默運幾個周天之後才閉目睡下。
半夜三更的時候,雲羿被一隻跳到胸口的耗子驚醒了,滿含怒氣的將那耗子一掌震斃,躺下再睡。
捱了一宿的凍,次日清晨,雲羿早早起身離開,這地兒死人屍骨太多,晦氣。
腿傷已經徹底痊癒,感覺不到疼痛,趕路也就迅速了許多。
沿途多次經過村莊,遇到了不少人,這裡的人普遍比漢人的矮半個頭,他也因此更加肯定這裡便是倭國。
趕路並不忘打聽胖子的下落,由於語言不通,每次遇到倭人他只能用手比劃胖子的體貌特徵,希望能有所獲。然而天不遂人願,一連問過許多人,得到的答覆都是搖頭。
雖然還沒有胖子的消息,但一天的趕路也讓他對倭國有了大致的瞭解。
民以食爲天,一個地方是否富裕首先得看百姓能否吃得飽,這點不用問就能知道。
倭國四面環海,溼潤多雨,主要的農作物是水稻,但倭國的耕地很有限,僧多粥少,稻米只是杯水車薪,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因此倭人也時常外出狩獵,靠海的人會時常出海捕魚,補貼家用。
即便如此,倭人也吃不飽飯,經常十個腸子九個空。
有人的地方就有糾紛,倭國比之中土並沒有多大,但此地大小國家林立,經常打仗,打仗的原因也很簡單,掠奪可以種植水稻的土地。
確切的說,這裡的國家還算不上國家,說是部落更爲精確,有些所謂的國家更像一個村子,大部落就像參天大樹,小部落就像無根浮萍,一些小部落爲了生存也會歸附大部落。
由於倭人經常打仗,死人也就成了家常便飯,不過更多人是餓死的。
途中他就遇到過一撥倭人進攻另一個倭人村子,與中原的戰爭不同,倭人打仗不講究什麼章法,也沒有什麼像樣兒的武器,提着石矛就往村裡衝。
遇到這種情況他也沒有多待,更沒有多管閒事,這是倭人之間的戰爭,他一個外人沒有插手的由頭,哪怕死者當中亦有老幼婦孺。
他也因此猜到昨晚過夜的那個廢棄村莊是怎麼回事兒了,八成就是被其他倭人給滅了。
趕路並非盲目的前進,在對倭國情況有所瞭解之後,他就知道與倭人同居這條路是不通了,只能靠自己。
要找到胖子還不知道得什麼時候,可能只要十天半個月,也可能得三年五載,在此之前不能跟個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得先安頓下來,然後從長計議。
思量過後,雲羿改道向南,往靠海的地方走去,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很簡單,內陸缺糧,吃飯成了問題,而靠海的地方捕魚方便。
急行出十餘里地,雲羿皺眉止步,靠海的地方雖然容易捕魚,但缺乏淡水,吃飯是解決了,喝水怎麼辦?
絞盡腦汁反覆思量,也沒想到兩全其美的辦法,雲羿沒有繼續往下想,舉步繼續南行。
水囊裡還有些清水,撐上四五天應該不成問題,先去海邊兒安頓下來,再另想他策。
將追星逐月施展到了極致,正午就到了海邊,這裡並不平坦,多有岩石,海風中帶着濃濃的魚腥味。
往東的地勢越來越高,到得五六裡外形成一處高聳入雲的懸崖,從崖頂到崖底是一片晶瑩剔透的冰幕,那是結冰的瀑布。
看到瀑布,雲羿喜出望外,衆所周知,水中含的鹽分越多,冬天就越不容易結冰,海水就是這樣,那條瀑布既然結冰,說明自其源頭流出的是淡水。
看到了水源就等於看到了希望,雲羿將追星逐月施展到極致向東狂掠,地勢雖不平坦,卻不影響他的速度,片刻功夫就到了懸崖底下。
到得冰幕跟前,雲羿穩住身形,右掌猛擊冰幕,砸下一塊冰錐,放嘴裡嚐了嚐,沒有鹹味,確是淡水無疑。
按捺住心頭的喜悅,深吸口氣,尋找棲身之所,瀑布是流進大海的,自然不能在這裡安營紮寨,不然每逢漲潮就會被水淹沒。
張望片刻,雲羿選擇在瀑布西面三裡外的一處山坳中,那裡相對避風,而且漲潮的時候也淹不到。
雲羿走到山坳,尋了一處隱蔽的石縫將包袱藏了進去,轉而急施身法原路返回。
雖然找到了棲身之所,但這裡的環境是露天的,海邊也沒有供他遮風擋雨的東西,來的途中他遇到過樹林,可以自那裡尋些木材回來,搭建一間木屋。
樹林裡沒有現成的木材,只能動手砍伐,沒有斧頭就用五雷掌,五行之中金克木,氣行肺經,掌擊樹根,巨響過後大樹應聲而倒。
連續擊倒五六十棵大樹,感覺氣海靈氣去了七八成,雲羿這才停下手來。
這個時候他又開始犯難了,木材是有了,怎麼帶到海邊兒去?
沒轍兒,只能往回扛,一次扛兩根,來回得二十幾趟。多餘的樹枝礙事兒,全部斷掉,再往回扛就能省事兒些。
想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從樹林到海邊有二三十里路,每次扛兩根圓木也跑不快,到天黑也才帶回了十幾根木頭。
天色黑了,雲羿沒有再去扛,啃了兩口硬邦邦的乾糧,尋一背風的旮旯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