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交趾的公主?”
憑藉着男人天生的力量優勢,在貼身的肉搏中艱難獲勝的桓炎,顧不得擦去額頭的汗水,便凝神仔細打量起被自己制服的襲擊者——從頭到腳都被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包裹着,看不清臉面,只有那婀娜的身材和明亮的眼睛,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哼!”
少女冷冷的一哼,將腦袋扭向了旁邊,閉上眼睛顯出一派寧死不屈的模樣。
猶豫了片刻,桓炎用微微顫抖的手突然出其不意的扯去了少女臉上的面紗。
“啊!”
伴隨着一聲含帶驚恐的叫聲,桓炎看到的是一張冷豔絕倫的容貌——
彎如皎月的眉毛下是一雙清澈無邪的眼睛,如今正透着極度的恐懼,就如同小動物一般讓人憐愛;小巧的鼻子下面是一張令人無限憐愛的鼻子,瓜子臉蛋說不出的秀麗,那種充滿了童真且不通世故的冷傲氣質不僅不讓人反感,反而平添了她的高貴雍容,令人不敢褻瀆又不忍捨棄。
搖了搖頭,桓炎還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雖然從理智而言,將這個交趾前任國君的女兒,如今帶給風雨軍無限麻煩的罪魁禍首緝拿歸案,似乎是唯一的選擇,但是這顯然有悖於年輕參軍真實的心願。
“你……你走吧!其實,像你……像你這樣的女孩不應該拿刀槍,你們也無法和帝國和涼國公大人抗衡,放棄吧!”
人天交戰之後,桓炎做出了一個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正確的決定,他只知道自己實在無法忍心將如此美麗的女孩送入死亡。
驚奇的望着理應是奪去了父親和自己國家一切的敵軍軍官,少女呆了良久,方纔狠狠的說道:
“不要以爲你這樣假惺惺的仁慈就可以收買人心,我們會爲了家園而奮戰的!”
“是嗎?”
桓炎的臉上浮起了奇怪的笑容。
也許,在很久以前,在自己剛剛加入風雨軍的初始,確實曾經有過類似的想法——拿起手中的刀槍,擊敗入侵自己家園的強盜,然後保衛自己的父老,讓這個世界永遠不再有強權、不再有霸道!
可惜,在這個充滿了鬥爭和的現實世界中,這樣的想法只能夠是一場少年理想的美夢。如同叢林一般弱肉強食的世界,每一個國家要麼強大的支配他國,要麼弱小的受人支配,無論是出於地緣政治的考慮,還是爲了國家長遠安全的維護,任何一個強大的國家都絕對不允許自己四周的戰略環境中出現有危險或者潛在危險的敵人,自然更不允許出現被另一個強國影響的國家;而弱小的國家則在這些強大的國家之間玩着博弈的遊戲,艱難的試圖於夾縫中獲取生存的權力。
沒有永不稱霸的國家,也沒有不做擴張的帝國,強大的軍隊即便僅僅是出於自我保護的緣故,也必須時刻準備着毫不留情的剷除一切國家的威脅——風雨軍在驅趕了呼蘭人之後成爲了聖龍帝國的利劍,而交趾王國如果真的能夠保衛住家園,又焉知下一步的矛頭不是指向他的鄰國乃至聖龍?
所以可以說,在這樣的世界上,任何的道理都只屬於勝利者,這也就是所謂的成王敗寇。勝利的話自然可以任意的將自己包裝成驅趕了侵略者的英雄或者開疆拓土、消滅邪惡傳播文明的偉人;而失敗者連自己的歷史都將失去,剩下的只是歲月的殘骸和一羣未開化的野蠻人抗拒文明和歷史進步的不自量力的可惡掙扎而已。
當然,如此複雜的道理,顯然不是眼前這個少女能夠理解的,而桓炎也並沒有任何試圖溝通的意思,當下年輕的參軍只是淡淡的說道:
“人各有志,我只是不希望下次看到的是你的屍體!”
“不要得意,正義必定會戰勝邪惡!”
少女似乎真的很天真,居然還相信着只不過是用來激發民衆和士兵的理由,此刻更是以此而振振有詞的說道:
“下次的話我一定會饒你一命,讓你活着看到入侵者沒有好下場!”
“那就多謝了!”
桓炎滿不在乎的聳了聳肩,苦笑不得的糾正道:
“不過似乎你的父親,那位前任國王纔是真正的侵略者吧?他吞併了萬象王朝,又出兵大理,這一切都不是交趾的領土吧?”
“胡說,我們攻打萬象王朝,那是因爲千百年來這些可惡的野蠻人一直在對我們進行着殘忍的掠奪和惡毒的騷擾,我們完全是在進行着正義的自衛反擊!至於大理,我的父王是爲了給他的好友大理土司報仇才起兵的!”
讓桓炎感到頗爲有趣的是,少女不知道是天真還是大膽,此刻竟然不急於離去,反而開始了和敵人開始了誰是正義一方的爭辯。
這,顯然正合年輕參軍的心意!
當下桓炎也開始發揮出昔日在長史部磨練出來辯論才華,興致高昂的迴應道:
“如果這樣的話,那麼帝國更應該是正義的自我反擊啊!好像大理是聖龍帝國的領土,無論如何身爲交趾的國王,都沒有理由帶領他的軍隊進入其中吧?”
“那……那你們現在總是佔領着我們的領土不走吧?”
少女一時語塞,急忙轉移了爭論的焦點。
“我們只是想要讓交趾王國繼續千百年來和帝國和睦相處的傳統,事實上,帝國從來都沒有把交趾王國納入版圖的打算,僅僅是想讓這個已經偏離了方向的王國回到應該遵循的大道上來!”
桓炎很高興的發現自己的辯論能力一點都沒有退步,至少在這個少女面前,似乎是絕對的遊刃有餘。
“你以爲這樣的狡辯,就可以掩飾你們入侵的本質了嗎?”
可惜,辯論的成功似乎無助於扭轉少女的觀點,望着少女如同火焰般噴射的仇恨,桓炎有些難過的發現自己和少女心靈之間的距離顯然有若天涯一般遙遠。
“那又怎樣?大國有大國的必須,小國有小國的宿命!交趾,作爲龐大的聖龍帝國西南的附屬,他唯一的出路就是順從帝國的權威,從而換取安寧和繁榮;而如今,這個國家卻背離了他應該扮演的角色,不僅出兵吞併鄰國,而且還要侵佔帝國的疆土,更暗中和麥堅、安宇等國家勾結,企圖擺脫帝國的控制,所以,帝國別無選擇,必須出兵剷除這個已經越來越突現的危險!這本來就不需要理由,需要的,是實力!”
突然沒有了和少女爭辯的興趣,年輕軍官一口氣道出了帝事行動的必然原因。
“好,那麼我們必定會用實力來驅趕走你們這些強盜!有不了多久,你們這些壞蛋便會發現交趾王國是絕對不允許侵略者肆虐的!”
少女認真的口吻述說着堅定的信念。
“行嗎?”
年輕的參軍在心中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交趾從一開始就犯下了錯誤,他沒有安於自己的本分,不僅交惡了原本脣亡齒寒的鄰邦盟友,還將兩個他根本無法招惹的強國牽扯進來,所以很顯然,至少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這個偏遠的王國將成爲兩個強大的帝國進行着本土外利益和戰略安全點的角逐場,無論誰勝誰負,交趾都不可避免的淪爲勝利一方的附庸。
因此,少女正在選擇着一條註定了沒有勝利曙光的黑暗之路。
但是,失去了交談興致的桓炎,只是索然的丟下了兀自如同鬥牛一般的少女,獨自消失在黑暗之中,卻並沒有將這一點說破——這,固然是因爲他明白眼下說這一切絕對不會入少女之耳,更重要的是他注視着少女充滿了奮鬥的激情,實在不忍心用殘酷的現實澆滅那動力的源泉,即便這是建立在海市蜃樓之上。
“看來丁族真正的意圖不是在於阻止黎族的勢力坐大,而是乘着黎族輔佐國王后人復興王國的混亂,從中漁利!”
當江葦說這番話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正午,桓炎的酒已經清醒,丁族的特使丁大小姐也已經在交趾的王宮面見了風雨軍的交趾王國代理總督雅龍,不過丁佩沁所帶來的小喜鵲已經成爲了過時的舊聞——就在昨天晚上,交趾王國境內東部沿海和中部的三十多座城鎮竟然同時發生了暴亂,轉眼之間風雨軍控制的領土便有三分之二以上落在了暴亂者的手中。
“高明啊!”
桓炎也不得不讚嘆。
如今的形勢很明顯,丁族壓根就沒有想過提前警告風雨軍以避免他在王國最大的敵人,終於國王的黎族發展壯大,而是以這個即成的事實來和風雨軍討價還價,一方面借風雨軍的戰刀控制局面,另一方面則大發戰爭橫財,並且企圖撈取更多的政治權益。
“沒什麼好談的,我並不反對爭取丁族的,但是卻沒有必要做出太多的讓步,風雨軍的將士絕對有信心在最短的時間內撲滅這場叛亂!”
毫不猶豫的,雅龍用唯一的拳頭重重的擊打在了案几上。
“別這樣,這就是政治的遊戲!我們必須以更加冷靜的智慧來應對丁族的精明,而不是寧可利益受到重大損失的賭氣和任性!”
桓炎皺了皺眉,勸解道。
“錯了,這不是什麼賭氣,而是根本沒有必要爲了這點小事進行太多的妥協和讓步,這場叛亂規模雖然很大,但是對於風雨軍來說卻不見得是件壞事,至少我就更願意面對這些找得着的敵人,而不是躲在叢林中無法揣測下一次會在哪裡發動襲擊的草寇!”
面對表兄的意見,獨臂將軍則表現出了自己的固執:
“明天我就帶兵出征!這些叛賊並不可怕,他們沒有精良的訓練,也沒有合格的武器,更重要的是他們太過於注重佔領城市,所以造成了力量的分散,而這種大規模的暴動更是暴露了他們原本應該躲藏在暗處的力量!你們看……”
說着,年輕的總督意氣飛揚的手指着標記着山河的沙盤繼續說道:
“交趾的地形就如同一條腰帶,兩頭寬而中間窄。我準備調集三營兵馬守住中間的要塞,將整個王國切割成南北兩塊,然後以復國的萬象王朝和大理作爲後方依託,以歸順的陳族作爲策應,由西向東,由北向南逐步切割清剿,用不了多久,這些臨時起事的烏合之衆包括見風使舵的丁族在內,便會在精銳的大軍面前徹底崩潰,交趾王國也將從此迎來安定!”
“可是,眼看氣候就要進入炎夏,這對於幾乎肯定要展開叢林作戰風雨軍很不利!而且前天涼州傳來訊息,涼國公大人開始調集兵馬防備北方的呼蘭,一時之間恐怕不可能再有大批的補給和兵員徵調過來支援我們!”
桓炎猶豫的說道。
“更麻煩的是,當戰場擴展到東部和南部沿海的城市,麥堅的艦隊恐怕也不會坐視不理,而李逸如將軍在印月已經充分證明了我軍目前還無法對這些橫行大洋的戰艦構成有力的打擊,尤其是目前南征軍幾乎沒有配備火炮的情況下!”
江葦也補充道。
江葦明白,和所有的小國一樣,要應付大國的咄咄逼人,就只有尋找另一個足夠強大的大國作爲後盾,充當大國的代理人,在自己的土地上展開一場代理人的戰爭,丁族固然如此選擇了,和丁族勢不兩立的黎族恐怕也必須做出同樣的選擇,而這對於風雨軍來說是必須小心和謹慎的雷區。
“你們都太多慮了!”
雅龍大笑了起來,自信滿滿的說道:
“對於這些烏合之衆根本不需要耗費涼州太多的資源!至於氣候,正因爲出於對叢林作戰中炎熱氣候的考慮,所以我纔要迅速出兵,爭取在一個月內結束這場戰爭!另外可以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蒙璇將軍自大理秘密來信,說雲濟軍師已經南下,將會和七海龍王前輩達成盟約,這也就意味着我軍在不久的將來便會得到海上的增援!”
“這……”
桓炎有些猶豫是否要說出昨晚自己見到交趾公主的事情。
昨晚上整個王國這麼多城市同時發生暴亂這個幾乎可以算是奇蹟的事件本身就意味着組織者的老謀深算和計劃周詳,而正當這個蔓延了中部和東部的暴亂有預謀有組織的全面爆發的時刻,身爲暴亂的號召人,那位嗜好暗殺的交趾公主突然出現在王國的都城,不能不說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讓他感到了強烈的不安。
可是,無法解釋自己怎麼放過襲擊者這一點,卻又讓年輕軍官將已經涌上喉間的話吞了回去,徘徊猶豫着說不出來。
“好了,現在我要去會見萬象王朝的國君和陳族的新任族長,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江兄繼續負責外交和內政,而表兄你,則負責守衛王都,並且維繫大理、交趾和我之間的聯繫與補給!”
就在這個時候,雅龍大手一揮,不由分說的決斷道。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一場十拿九穩的戰爭。交趾人的叛亂雖然規模龐大而且組織嚴密,風雨軍也確實面臨着氣候、補給以及麥堅艦隊等多方面不利的影響,但是佔領了王都和殲滅了王國主力精銳的事實本身,就已經爲戰爭的勝利奠定了基礎,而復國的萬象王朝、平定的大理和聽話的陳族作爲堅定的盟友和可靠的根據地,則更加增添了勝算,總的來說形勢遠遠比當初風雨軍剛剛進軍西南時,所面臨的敵友混雜、計劃紊亂、後方岌岌可危、形勢瞬息萬變的局面好得太多了。
“既然將軍已經有了成算,下官便祝將軍一切順利,早日凱旋!”
眼見雅龍心意已決,江葦也不再說什麼了,他只是負責提醒其中潛在的隱患,但是行軍作戰畢竟遠不是他的所長。更何況雅龍所說的並非沒有道理,和風雨軍的精銳善戰相比,這些叛逆在正面戰場根本不堪一擊,此次他們主動佔據城池,也確實一次一勞永逸的良機,就這一點而言出兵勢在必行;至於氣候和麥堅艦隊可能的干預,則僅僅是一種預測的變數,對於局勢的影響完全取決於雅龍到時候全局的掌握和麪對變數的決斷,如果現在就過分擔心而不敢出兵,就未免有些太過於小心謹慎,捨本逐末了。
“好,有請萬象國君和陳公子!”
看到部下已經被自己說服,雅龍不由大爲高興,當下繼續着他身爲總督的議事日程。
不多時,交趾王國奢華的殿堂上便出現了一老一少兩個猶如奴僕般小心翼翼的客人,正是那陳族的新任族長和萬象王朝復國的國君,而身爲聖龍帝國的官員的總督、參軍和書記官,則以征服者和恩惠者的身份如同帝王一般的接見。
這兩個人選看來很讓人滿意。
前者是陳設的兒子,一個文弱得近乎怯懦的年輕人,連戰馬都不會騎,看見血腥和出鞘的刀劍便會眩暈的廢物;後者則是一個一腳已經踏入了棺材的老頭,顫顫巍巍的雙手抖個不停,亡國的經歷和階下之囚的磨難,顯然已經消磨了他太多的銳氣,以至於沒有了半點身爲國君的威嚴和剛硬,有的只是沉沉的暮氣。
他們雖然不能夠勝任各自的權位,但是卻十分適合風雨軍目前的需要——聽話並且無能的附庸。
一旁的桓炎和江葦不約而同的如此評價,心中也不由開始傾向於雅龍的判斷——這個炎熱夏天即將開始的時候,風雨軍在交趾的勢力顯然佔據了地利和人和,即便是天時只要運用得當,應該也未必就完全對風雨軍不利,由此可見,突然席捲了半個國家的大規模叛亂,顯然比零星而無法掌握的襲擊更讓風雨軍涌起了戰意的昂揚和獲取勝利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