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丹對內,凝聚了朝臣之心。百姓因在邯鄲生活了很多年,也不願離去。於是,邯鄲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面對秦軍來攻,百姓、商賈沒有出現大規模逃亡,反而安居樂業。
有了朝臣的支持,百姓的擁護。趙王丹下定決心,誓於邯鄲共存亡。爲江山社稷,也是爲他自己而戰。
趙王丹對內安排妥當,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對外。
對外,趙王丹採納虞卿的建議,分兩步着手部署。首先,派出使者攜帶重金,前往魏、楚、齊、燕等諸侯,與之較好。其次,派使者入秦議和,既離間秦國君臣,同時也向秦國示弱,進而爲備戰,爭取時間。
離間秦國君臣,這是重中之重。白起的威脅對趙國實在是太大了。趙王丹要想取得邯鄲守衛戰,最終的勝利。他就要離間秦國君臣、將相的關係。
如何離間秦國君臣、將相之間的關係。此人,定要善博學,還要能說會道,善於辭令。最重要的是這個人一定是信得過,靠得住。故而,入秦人選,也是至關重要。
趙王丹心中的人選,有兩個。一個是藺相如,另一個是虞卿。藺相如曾與秦國打過交道,瞭解秦國,自然是趙王丹心中最佳人選。然,趙王丹得知藺相如臥牀不起,時日不多,也打消了這個想法。
虞卿善言辭,但不曾與秦國打過交道。虞卿愛憎分明,情感太過強烈。秦軍提出過分苛刻的條件,虞卿定會怒而對之。
就在趙王丹頭疼的時候,平原君舉薦蘇代、蘇秦之弟蘇厲。
趙王丹雖不知道蘇厲是何人,他有何本事,但蘇代、蘇秦之名,他豈能不知。蘇代有說燕王噲禪位,又以桃木、土偶,鬼神之說,勸阻孟嘗君入秦。蘇秦輔佐燕昭王,伐齊雪恥。蘇氏縱橫之才,天下諸侯誰人不知。然,令趙王丹沒想到除了蘇代、蘇秦,蘇氏還出了一個蘇厲。
趙王丹又從平原君口中得知,蘇厲縱橫之才,不弱其兄。趙王丹雖將此事交給平原君處置,但關係家國社稷,他也不敢馬虎。趙王丹想知道,蘇厲是否有其才。於是,趙王丹命人去召蘇厲入宮。
蘇厲進宮,面見趙王,行禮道:“參加趙王。”
蘇厲的形象、氣度、談吐、舉止,甚符趙王丹脾性。趙王丹也沒有端着身份,禮賢道:“長平一役,秦國坑殺我國四十五將士。白起率軍來攻邯鄲,我國危矣。請,先生助我,解了國難。”
蘇厲見趙王丹性子爽快,直言直語道:“趙王要我做什麼。”
趙王丹就喜歡爽快之人,拜道:“聞先生之才,不弱其兄蘇代、蘇秦。先生能否入秦,勸秦王止息兵戈。”
“長平之戰,秦、趙雙方死了太多的人。”蘇厲是士子,又嚮往兄長,縱橫諸侯之志,趙王有請,他豈能坐視不管,拱手道:“我願爲兩國止息兵戈而奔走。”
趙王丹沒想到對方沒有提任何條件,也沒有尋求賞賜,卻這般爽快答應,行了國士之禮,感激道:“先生果真乃高雅之士。有先生相助,秦、趙兩國定能止息兵戈。”
蘇厲回禮道:“此次出使秦國,我定會竭盡全力,讓秦、趙兩國止息兵戈。我若失敗了,趙王不要怨恨我。”
趙王丹又行了國士之禮,落地有聲,“先生是趙國恩人,我豈能怨恨之。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感謝先生大恩。”
“我在趙國徒留多年,平原君也禮遇我。按理說,我也算趙國人。”蘇厲道:“國家有難,人人有責。我能夠爲趙國出力,實乃幸事。”
趙王丹越聽對方這般說,心中感激更甚,問道:“先生入秦,需要什麼,儘管說。”
蘇厲道:“我要一輛豪華的馬車,五十乘相伴。”
“理應如此。”趙王丹也沒覺得這個問題有何不妥,立馬答允。
蘇厲也沒想要趙王丹五十乘相伴。他這般說,不過是想試探趙王的真心罷了。趙王沒有任何遲疑便答允,倒是令他有些意外。蘇厲伸出五根手指,笑道:“趙王還要給我準備五車財寶。”
“只要能讓秦、趙止息兵戈。我準備十車財寶,也願意。”趙王丹出手大方,語調灑脫,“先生,還需要什麼。”
蘇厲道:“長平之戰,我們敗了。我們前去議和,處於劣勢。戰勝方定會獅子大開口,索要城池、土地。我要知道趙王的底線,才能對症下藥。”
趙王丹只想與秦國議和,卻忘了這層關係。長平之戰,他們是戰敗方,秦國是戰勝方。他們前去議和,秦王豈會錯過這個機會,痛宰割趙國一頓。趙王丹權衡利弊,開口道:“十城,這是我最後的底線。”
蘇厲察看着趙王的神色,問道:“秦王不接受這個條件,索要趙國二十城。我是不是可以和秦國攤牌,撕破臉面。”
割城,已經讓趙王丹丟了趙氏子孫的傲骨。趙王丹割十城,還不能令秦王滿意。等待秦、趙兩國的只能是戰爭。趙王丹深知議和不成,國格不能受辱,提聲道:“秦王不接受,我只能與秦國一戰到底。”
蘇厲知曉了趙王最後的底線,“趙王這般說,我心中有底了。”
趙王丹答應了蘇厲提出的條件,也很想知道,此去,能有幾分勝算。但,趙王丹又害怕自己一問,增加對方心裡壓力,也會令對方不高興。趙王丹少年心性,考慮也不周全,猶豫少許,忍不住問道:“先生入秦,有幾分把握,說服秦王,止息兵戈。”
“我會竭盡所能。”蘇厲語調緩和地道。
趙王丹聞言,也猜不出蘇厲有幾成把握。趙王丹見對方沒有明確說,也沒有得到自己想要聽的答案。再問下去,倒有點逼對方的意思。
趙王丹適可而止,也不好再問,拱手道:“先生之恩,我感激不盡。出使秦國,辛苦先生了。”
……
翌日,午時剛過。蘇厲辭別趙王丹,攜帶十車財寶,踏上前往秦國的路。
蘇厲從邯鄲而出,過了大河,穿過必經之路函谷,再行幾日,抵達咸陽城外。
一人問道:“趙國長平慘敗,邯鄲人人自危。先生,不逃亡。爲何還要來秦國送死。”
蘇厲淡笑道:“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此乃,男兒本色也。縱使是死,我也如歸。”
又一人問道:“先生,活着不好嗎?”
蘇厲笑道:“邯鄲亡了,我去哪裡喝上等的趙酒。”
先前那人驚道:“先生入虎狼之國,止息秦、趙兵戈,是爲了喝上等趙酒。”
蘇厲問道:“這個理由,還不夠?”
後一人搖頭道:“先生,真是個奇怪的人。”
蘇厲高聲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車伕道:“先生,抵達咸陽了。”
“咸陽到了。”蘇厲命人將馬車停了下來,看來一眼這座百年古城咸陽城,歷經三代人,四位君王的咸陽城,擡手道:“進城吧!”
來到咸陽城下,車伕遞上國書,換過關防。趙國車隊,進入了咸陽城。蘇厲沒有直接去秦宮面見秦王,而是去趙國館驛安頓下來。
衆人雖不懂這是何意,但也不敢過問。
第二日,午時剛過。蘇厲整頓衣冠,沒有入宮面見秦王,卻去拜訪了秦相范雎。
范雎剛下朝回到府邸,下了馬車,一門客上前來報,“秦相,趙國使者拜訪。”
“趙國使者拜訪我做甚。”范雎納悶道:“趙國使者來咸陽,不是該拜訪王上纔是。”
范雎問道:“趙國使者,身在何處。”
范雎話語剛落,一人上前行禮道:“秦相,我等候你多時了。”
范雎看着眼前之人,打量一番,問道:“你是趙國使者。”
蘇厲道:“我是趙國使者,蘇厲。”
范雎聞言,腦海涌現出兩個人名,問道:“蘇代、蘇秦,是你什麼人。”
蘇厲沒想到兄長的名聲,傳到了秦國,有些受寵若驚地同時,平靜地回道:“他們是我兄長。”
“他們是你兄長?”范雎聞言,有些驚訝。
“正是。”蘇厲道:“他們是我兄長。”
“蘇代、蘇秦之名,諸侯皆知。你…”范雎打量對方少許,心道:“你該不是騙子吧!”
蘇厲自嘲道:“兄長太出衆了。我萬分不及啊!不瞞秦相,我有時候就懷疑,我和他們到底是不是親兄弟。否則,我們三兄弟,怎會相差那麼多。”
范雎見他自嘲,神色坦然。他兄長是縱橫之才,他是趙國使者,瞬間猜到了對方的來意,問道:“你是趙國使者,來見我,不會是爲了秦、趙兩國之事而來吧!若是這樣,你就不說了。有什麼話,在秦國朝堂當着秦王的面說。”
“秦相誤會了。”蘇厲被道破心意,神色仍舊不變,“我在趙國,聽說秦相事蹟,便想來見見本尊。趙王讓我來秦國,的確是爲了兩國邦交。但,我來見你,是個人意願。”
“哦。”范雎問道:“你說說,我有什麼事蹟。”
蘇厲道:“秦相是魏國人,出使齊國,維護魏國,力壓齊國,得到齊襄王賞十金。回國後,卻遭到魏相等人打壓,險些喪命。秦相離開魏國,手段之高明。來到異鄉秦國,卻靠自己的才華,得到秦王寵愛,最終位極人臣。這樣的人物,我豈能不見之。”
“我啊!只不過運氣好罷了。我哪有你說得這麼厲害。”范雎聞言大樂,擡手道:“先生來拜訪我,進去共飲一樽如何。”
蘇厲恭維道:“能與秦相同飲,回到趙國,我可有吹噓的本錢。”
進入廳內,范雎一邊邀請蘇厲入座,另一邊命人端來好酒。范雎斟滿酒樽,笑道:“我敬你一杯。”
“多謝。”蘇厲回敬,一飲而盡。
蘇厲三樽酒下肚,吃了些美味,“秦相乃大才之人,能夠有今天的地位,是靠自己掙來的,絕非是運氣。”
范雎問道:“爲何不是靠運氣。”
“靠運氣,只能顯赫一時。”蘇厲語調隨和道:“有真才實學的人,才能顯赫長久。”
范雎心中雖樂,嘴上卻說,“我能有什麼真才實學,你太高看我了。”
“秦相能夠在秦宣太后、四貴、秦王之間,左右逢源。這就是真才實學。”蘇厲又道:“秦相爲了秦國天下能夠長久,爲了秦王子孫,不被禍及。強諫秦王,囚禁太后、驅逐四貴。秦相之舉,諸侯皆知。秦相不僅有才華,還有膽量和謀略。所以,我說秦相受寵,是靠自己掙來的。”
范雎與之對飲,發現眼前這人,很懂自己,頻頻朝他敬酒。
蘇厲喝了半壇秦酒,藉着酒意,埋怨道:“秦相,我想不明白。你是個聰明人,爲何還要將相位拱手讓給白起。”
范雎神色微動,笑道:“先生說什麼,我不明白。”
“長平一戰,白起坑殺趙國四十五精壯之士,立下不世之功。白起班師回朝,定是秦國最大的功臣。按照秦律,秦相的位置,不是白起的,還能是誰的。”
“武安君爲秦國立下大功,擔任秦相,也是理所應該。”
“白起不過匹夫耳!論軍事、用兵,秦相比不上他。可,論全局觀、治國謀略、邦國外交等,白起不如你。若沒有秦相的支持,白起豈能取得大功。一個只會打打殺殺的人,豈能比得上全才的秦相。可惜啊!秦國上下只知道武安君,卻不知道秦相之功。”
范雎嘴上雖沒說什麼,但聽到這些話,心中還是十分在意。
蘇厲又道:“白起在長平坑殺趙國降卒二十萬,立下不世之功。攻破邯鄲,這是何等的軍功啊!按照秦律,白起就該裂土封王,不是武安君,而是應該叫武安王。”
范雎面無神色地道:“你喝多了。”
蘇厲見范雎聽進去了自己的話,打了幾個酒隔,“我沒喝多啊!我是千杯不醉。”
范雎還想在說點什麼,卻見蘇厲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范雎放下酒樽,回想起蘇厲說的那些話,心道:“不錯。我那點不如白起。長平之戰,若非我舉薦他,豈會有他之功。秦國只知道武安君之功,卻不知范雎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