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剩下四人,郤缺念出他們的名字,說道:“推薦替代他們的,均是職級較高的各部副手。被推薦之人,除了能力才華人品過硬之外,更重要的是,均是資深之人——在一個位置耕耘許久,經驗豐富的專才。”
“被否定的四人,是因何種理由被他們否決的呢?”趙盾問道。
“說是這四人,年紀太輕,閱歷太淺,而且大都沒有在同一職位任職很久,就不停輪換。”臾駢在名單上備註有四人的信息,“我查過,確實如此。只是這四人,跟幾位將軍走得比較近,是他們身旁的紅人。”
趙盾想想,用自己信任的人也無可厚非,只是與被推薦之人相比,反差似乎有些大。“照你這麼說,被推薦來替換這四位的,與名單上的四位,似乎是一南一北,相去甚遠啊。”
“正是。”說到這一點,郤缺也深有同感。“被推薦的均爲老成持重之人,名單上的人則是年少得志的。同時,推薦他們的,也都處世沉穩,威望頗高。”
如果不接受提議,則是順着“五君子”的意。接受建議,選擇年長的,可能確實能做事,但是意味着跟“五君子”針鋒相對。這個選擇,用意太明顯,結果太過鮮明,需要參照別的人選來平衡才行。“除了這四人,在已經選定的人員裡面,有像這樣與幾位卿大夫走得很近的嗎?”
趙盾的意思是,既然自己派人在先,而且還有先克這支奇兵在外,在這件事情上,他們已經佔據了主動。既然如此,沒必要在此處再公開製造新的摩擦。
沒想到趙盾會突然要回顧其它人員名單,臾駢趕忙說道:“大將軍稍侯,容屬下一一複查。”接着,他拿過名單,對照這些人的詳細資料,飛快的做着標記。郤缺也過來幫忙,將他手中的資料分爲兩半,一人一半。
兩人很快點清,接着再彙總,再次確認無誤後,仍是由臾駢回答趙盾。“經查,剩下二十六人,有六人與各位卿大夫走得很近。而且,他們的資歷品行比剛纔四位的評價還高些。”
趙盾想,被否決的四人能上名單,難道僅僅是因爲是卿大夫的紅人?應該有點能耐纔對吧?他沉默了一小會,又開口道:“四人年輕,資歷淺,才幹又不行,確定屬於平庸之輩?”
郤缺說道:“如果非要嚴格篩選的話,這四人可說是三十人名單中最平庸的四人,卻是如今勢頭最盛的四人。所以——”郤缺看出趙盾的猶豫,趙盾在權衡利弊。
多四個平庸的人,意味着就少四個可以爭取成爲他們的人。畢竟,如果任用被推舉的四個才華橫溢卻苦於沒有機會的人,他們一旦獲得機會,便會成爲一飛沖天的鷹隼,於趙盾一方必定頗有用處。這次去往各縣,就是對他們的公開考覈。如果他們能順利通過,對趙盾要着手深入的革新事業,可說是如虎添翼。
可是,被放棄的四個人,偏偏地位又如此微妙,與被推薦之人又涇渭分明。這就是抉擇艱難的地方。
“被推薦的四人,不取代四位紅人,而是替代剩餘二十六人的四人,可以嗎?”趙盾問道。
趙盾的想法是,年輕的四人不動。被推薦的四人,如果真的屬於有才幹的人,比其餘二十六人中的某四個人更突出,則可取而代之。畢竟人與人的關係親疏遠近,與感情習慣大大相關,他不想因此橫生枝節。另一方面,又不想錯失此次爭取人才的機會。要想兩全其美,只有另尋其它突破口。
趙盾的意思,郤缺和臾駢馬上就明白,於是兩人又忙碌起來。像剛纔一樣,分工合作,逐一審覈。與剛纔略有不同的是,兩人還低聲交談,將好幾個人拿來與四個被推薦的人對比,又談了好一會,終於得出結論。
郤缺把四人的資料遞給趙盾,等趙盾過目之後,重新擡起頭,他才發話:“這四人,從關係上來說,並非卿大夫身邊炙手可熱的紅人;其次,才幹也確實比不上被推薦的四人;再者,他們的閱歷也太淺顯。”
“如果是這樣,就把這四人拿掉,代之以被推薦的四人。而且,這四人也與三名自我推薦的人一道,”說着,趙盾看向郤缺,“與你單線聯繫,直接對你負責。”
趙盾想,既然已經選定了這四人,推薦賢人的“伯樂”也不可忘記。他吩咐道:“四位薦賢者,要公開賞賜。號召衆臣以他們爲榜樣,爲國家社稷選賢薦能。此事一定要大肆宣揚,舉國皆知。”
趙盾這樣做的目的,是想讓更多的人投身到他的陣營。目前有人跟他對着幹,試圖攔他的路,這種情形一時半會沒辦法改變。仍有許多人,因爲看不清楚他的決心到底有多大,所以搖擺不定。這些人佔據多數。
如果能把這些人爭取過來,雙方的力量對比就會改變。趙盾這位初來乍到的執政大人,不僅擁有名頭,還會有一批真心擁護他的人作爲他革新除舊的後盾,這纔是趙盾最看重的。
整理並謄寫好終極版三十人名單,三人都如釋重負。
臾駢感觸頗深:“選擇人員出行一事,從對方搶到主動權,到改由羣臣商議,漸漸主動權轉換到我們手上,真是一波三折。短短几日,領略了世事無常,瞬息變化,真是應接不暇啊。”
“是啊。”從被趙盾調派來處理此事,一步步的被提拔重用,親眼見識到政治的詭譎變幻,郤缺也是感慨不已。“這段時間的所知所見,超過以往十年。”
通過這段時間的密切接觸,郤缺眼中的趙盾,不再高高在上。他有想法,有衝勁,雖有萬千阻礙,他總試圖突圍。當然,他也是個人,甚至還是個有點寂寞的人。強拉兩位屬下陪他吃飯,跟他調笑,他會突然變得像個孩子般容易滿足。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本以爲已走至絕境,轉眼間又柳暗花明,一馬平川。世事如棋,動一步又牽動大局,後果難料。”不光兩人,趙盾也有許多感想。
“幸好,目前看來我們贏了不少棋子。三十人名單中,有七人直接爲我所用,有三人可爭取加入我方,有四人又因我們獲得莫大的榮譽。這些人,很可能不僅自己站在我們這邊,還會鼓動更多的人支持我們。人,纔是我們未來各項事業推進的重中之重啊。”
趙盾非常清楚,他坐到這個位置,權力可以支配許多人爲他所用。但是,要讓這些人發揮才智,竭盡全力的做事,主動積極的尋找機會把事情做得更好,他必須得到這些人的心。如何才能讓他們心甘情願爲他所用,而非驅策車馬似的,被動前行,是他整個政治生涯始終都要擺在第一位的事情。
攫取了權力,地位已穩固。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讓這些人看到,他趙盾想要做什麼,必定會堅決始終的做下去。如果有人願意與他一道,他必回報對方高官厚祿,升遷提拔,天空廣闊任高飛。
所以,趙盾要發掘更多的人才。只要這些人得利,便會有更多的人爭先恐後,趨之若鶩。一切,現在纔剛剛開始。
“大將軍所言極是。”臾駢細細想,他們不僅有購買軍械的二十二人,還有七人爲他們所用。而對方,名義上是三十人,實質上有七人已是心在彼處。“算起來,我方一共派出二十九人,對方派出二十三人,我方佔據上風。”
說到二十二人,他們已經出發近五天了。趙盾問道:“不知這二十二人,是否都如期趕到了目的地?”
“報大將軍,”由於多了篩選三十人名單的工作,兩人分工,臾駢的精力更多用在跟蹤二十二人上。“今日一早,已經收到五路回報,說是已經到達目的地。另外六路,由於路程稍遠,恐怕還要一兩日纔能有確信。”
趙盾很滿意,他點點頭,“這五路人馬一路可順利?”
臾駢用力搖頭,郤缺也是,兩人臉上均是苦笑。
趙盾一臉疑惑,郤缺解釋道:“說到這五隊人馬的遭遇啊,恐怕要三天三夜才能說完。”說着,他又看向臾駢,“還是讓臾將軍來說吧。他是全盤謀劃者,詳情他比我更清楚。”
趙盾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不知兩人推託來去,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怕趙盾等急了,臾駢說道:“是這樣的。當天呢,這些人出城時候,我給每組人都留了個錦囊。還吩咐他們,出城之後在某處纔打開。錦囊裡寫的是他們此行的真正任務。另外,我當時預料,對方的人員名單既然已經被耽誤,他們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還給他們準備了假的身份文牒。”
聽到此,趙盾愣住了。“臾將軍的做法,怎麼看都像傳奇小說所寫,又是錦囊,又是假身份。”趙盾是真的沒想到,臾駢竟會想得如此細緻周全。當然,由此也可見他對此事的用心。
“一剛開始,我也認爲可能是多此一舉。”臾駢補充說道:“後來想,即使用不上,也不會造成什麼不利的影響,對吧?萬一有用呢?結果,這五路人馬回報的時候,我嚇得心都快跳出喉嚨。”
趙盾插嘴道:“看來是假身份派上大用場了。”
“是啊。”一說到這,臾駢的語氣變得急促,感覺當時的緊張又捲土重來,至今仍未平復。“有一路人馬來報,他們去到縣城的附近,還未及進城。因爲有事,他們就在附近多停留了一日。結果,不經意得知,當地已經設卡。說是最近有大案情,縣令大人命令徹查來往行人。”
“他們以爲是湊巧。結果,一打聽才知,這個命令是兩三日前頒佈的。據內部人員說,嚴查還專門針對從絳城來的人。這個用意就非常明顯了。於是,他們不得不喬裝改扮,用了假身份才順利混進縣城,入住了客棧。”
“他們竟敢如此囂張?”聽到這,趙盾一臉的難以置信,火氣馬上就要上來。“我們的人,以爲國購置軍械的名義出公差,他們竟敢設卡攔截?”
郤缺趕緊安撫,“他們是螳螂捕蟬,我們是黃雀在後。我們技高一籌,功力遠在他們之上啊。更何況,還有臾將軍的未雨綢繆,智謀先行。”
“他們設卡,目的肯定是針對我們。”臾駢趕緊回到正題,將此事攤開來分析。“可是他們也知道,就算抓了我們的人,只要到時亮名身份,他們也要放人。否則就是公然阻礙朝廷官員辦理公事。所以,他們的目的,應該不是將這些人關押起來栽贓嫁禍。”
“我猜測,他們的目的,不過是想耽誤他們的行程而已。把他們暫時約束起來,等到這邊名單放行,再找個理由,說是爲查清案情,太過小心,誤傷了自己人,再把他們放了。此時,我們的人已暴露,去到哪裡他們都很清楚,根本無法隱藏行蹤,只得乖乖的置辦器械。”
趙盾點點頭,眼裡滿是讚許。“臾將軍所想所慮,實在非常人所及。剛纔趙某還在笑,說你的佈局如戲。現在看,世事遠比戲碼精彩。神妙莫測,玄之又玄。對手比我們想象的還狡猾,真是詭計多端。”
“大將軍過獎了。”臾駢說道:“屬下和郤將軍商量時,他曾提醒我,要靈活百變,不能輕視對手。我纔多想了幾彎,多準備了些後手。”
郤缺擺擺手,說道:“臾將軍這是讓我無功受祿啊。當時說起之時,我不過是例行提醒。錦囊和假身份,從提出到最後落實,全是臾將軍一人之力。郤某慚愧,未曾出過半分力啊。”
兩人繼續這樣推辭,下文沒法接,臾駢只得把話題打住。“郤將軍也不要太過謙虛,是咱們兩人合力,纔將事情解決的。”說完,他又看向趙盾,“這還只是第一支隊伍。其它隊伍的來報,更是五花八門,情形各異。”
“竟如此曲折?” 趙盾的臉上寫着大大的驚訝。
臾駢心想,再不把話說完,估計大將軍的表情更是層出不窮。“後來回報的隊伍,有的是因事趕路,提前到了。結果呢,不知什麼原因,有官兵來查,被他們順利躲開。有的爲了躲避盤問,假身份不足爲憑,只得化裝成牧羊人,表演一番,才被放行。”
“還有的,一進城就被發覺,引得捕快四處搜查。只得將自己弄成黑臉,說是長年服苦役,疲憊至極,最後暈倒了事,纔算逃過一劫。”說完,臾駢無奈搖頭。不由得感謝自己當初選人的明智——幸好選的都是腦子靈光,擅長應變的。否則,後果真是難以想象。
趙盾聽得一愣一愣的。大張旗鼓的實踐先君遺願,進了城,還得十八般武藝一一展示才能過關。這些人,是有多不把他趙盾放在眼裡?一方面氣得牙癢癢,一方面又感謝有這兩位忠心於自己、又兼多聞善斷的謀士在身邊。
趙盾問道:“如此說來,當初你們二人選人時,多才多藝纔是首要條件吧?”這些人,又會化裝,又會裝暈倒,那麼多才藝傍身,真是讓他大開眼界。
這回,郤缺有話要說了。“是啊,當初,我主要考察人的品行和才幹,做事循規蹈矩的優先考慮。臾將軍卻跟我說,品行在先不錯,腦子靈活纔是關鍵。”
“他還說,人的樣貌不用一身正氣,要其貌不揚纔好。最好是放在人堆裡,看了都記不住的最好。現在看來,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混跡人羣,經得起反覆折騰,滑溜得如同泥鰍,他人奈何不得。”
說完,郤缺和趙盾對臾駢又是一頓大讚,臾駢仍是一如既往的謙虛,連稱不敢。談笑間,他們與“五君子”的第二次較量,又以他們暫時領先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