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黑下來的時候,金家門外兩個看守的鬼子兵依然警惕地看着來往的行人。只見一輛馬車拖着一車紙車紙馬等冥品緩緩地來到金家大門,鬼子把刺刀一橫,攔住了馬車,大聲道:“你們的,什麼的幹活,這裡的,不許停留。”
慌忙跳下了車子,車把式點頭哈腰地朝着兩名鬼子兵解釋道:“太君,我們是裱糊鋪子的,給喪家送東西。”
聽到車把式的聲音,金家大門輕輕打開,老鐵叔從門縫裡探出身子,另一個鬼子立刻用刺刀攔住了老鐵叔。
擺出了一臉怯懦與恭順的模樣,老鐵叔低聲說道:“太君,明天就要出殯,今天要準備呀。”
鬼子仍是不允:“八嘎,明天再說。”說完就拉槍栓,擺出了一副要開槍的模樣。
見此情形,老鐵叔忙道:“那好,那好,張師傅您就先卸在門外吧。”
張師傅道:“東西可以卸車,但您還是把錢付了吧。”
老鐵叔點頭道:“應該應該。”說着遞過一卷錢給張師傅,接着說:“趕緊回去吧,問家裡人好。”
鬼子把槍一擺,張師傅趕緊招呼衆人迅速卸車後離開。
是夜,裱糊店內的小隔間裡,張師傅正發着電報,邊上是剛纔老鐵叔遞過來的那捲錢,中間夾着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些蠅頭小字:“金戈投敵是冤案,他是我黨可以團結的重要軍事人才,請分區首長派遣得力部隊組織營救。”
第二日,金家開始出殯,大隊伍往南城門緩緩走去,一沓沓雪白的紙錢不斷地被拋在空中,如雪片一般散開。金玉抱着母親的牌位走在最前面,坐在馬車上的柳文婷抱着金戈的牌位,兩人皆是披麻戴孝,低着頭一臉悲傷,打幡的、拿哭喪棒的、放統的依次跟在後面,隊伍中間是兩口八槓的黑色漆皮大棺材。
漫天飛舞的紙錢中,隊伍逐漸行進到了南城門口,望着城門樓上架起的機槍和到處都端着刺刀的鬼子,金玉顯得有些慌張,老鐵叔一見忙把手中的鞭子往空中挽了個鞭花大聲道:“寧隔千重山,不隔一層土,快馬再加鞭,早去早回嘍。大家腳底下加緊嘍,駕!”
聽着老鐵叔的吆喝,整個出殯隊伍的行進速度瞬間快了起來。眼看着隊伍就要離開城門,身穿少佐軍裝的小野突然帶着一隊鬼子攔住了去路。橫在出殯隊伍前方,小野大喊道:“站住,打開棺材!”
衆人聽到一陣譁然,金玉和柳文婷也是一下子呆住了。躺在棺材裡的金戈更是瞪大了眼睛。金玉三步變作兩步忙上去對小野用日語說道:“我們金家已經家破人亡,你還想怎麼樣?”
小野把眼一橫,不管不顧地叫着:“開棺檢查。”
金玉還想再次阻攔,小野惱怒地一巴掌把金玉打開。一羣鬼子圍了上來,寒光閃閃的刺刀對準衆人,擡棺的只好放下棺材。見此情景,金玉不顧鬼子的阻擋再次擋在小野面前。
小野眯着眼道:“我已經說第二遍了!你再不讓開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金玉氣憤地道:“人已經作古了,你親眼看見的,還要怎樣?”
小野怪聲怪氣道:“可是我們龜井閣下很擔心金先生是不是誤診。”
金玉聽得手一哆嗦,小野見了眼裡兇光更盛,猛地將手搭在了腰間指揮刀的刀柄上。
強忍着怒氣,金玉告饒:“讓逝者安息好不好,這也是起碼的禮貌吧。”
小野戲謔道:“禮貌?哼,那是對文明人用的,不是對支那人用的。”伴隨着小野一揮手,上來一幫鬼子連推帶搡把金玉架開,鬼子拿來撬棍就要撬棺材。
一旁的老鐵叔見狀已經把手抽向大車的隔層,抓住了駁殼槍,棺材裡的金戈也把雙槍打開機頭,隨時等着棺材蓋子一打開就跟鬼子拼個你死我活。
棺材上的大釘子被鬼子一個個撬掉,小野似乎早就做好準備,扭頭看了看緊張的臉都變色的金玉,從士兵手接裡接過一挺機槍,把槍栓一拉,走到棺材前對士兵厲聲喝道:“開棺!”
接着小野囂張地把槍口一擡,噠噠噠地鳴槍示警,衆人隨之低下了頭。
看着棺材已經被打開一條縫,老鐵叔急中生智,猛地大聲喊道:“跪。”出殯的隊伍皆按照老規矩跪了下去,這樣一來只有鬼子是站着的,老叔槍已經慢慢將槍拽了出來。
正在此時,柳文婷突然喊着:“慢着!”
一臉慘白的柳文婷顫巍巍地從車上下來,一步步走向棺材,面對鬼子的刺刀,毫無懼色地說:“中國人是講規矩的,死者爲大,你們這樣褻瀆亡靈,是會受到懲罰的。”
小野端着機槍看着垂涎已久的柳文婷哈哈大笑道:“懲罰?這個世界只會懲罰弱者。開棺!”
“那能讓我來開最後一下嗎?他畢竟是我的丈夫……”柳文婷緩緩地走到了小野面前,低聲哀求到。看着柳文婷雪白的皮膚和苗條的身材,小野嚥下了一口口水,“當然可以,請吧!”
老鐵叔趕緊從馬的糞兜子裡抓了一團用油紙包好的、已經腐爛了的動物內臟,湊過來幫柳文婷開棺,口中卻是喃喃地說道:“二奶奶,去了陰間的人是不能見太陽的。”
藉着身體的遮掩,老鐵叔趁機把那些腐爛的動物內臟塞進了棺材,一把撕開了包得嚴嚴實實的油紙包。
伴隨着油紙包被撕開,一股難聞的惡臭味頓時飄灑了出來,靠近棺材的鬼子不禁捂住了鼻子。而在棺材裡的金戈,也因爲柳文婷攔在他和鬼子之間,不好開槍,只能繼續裝死,將槍悄悄放回身下藏好。
柳文婷看着“安詳”的金戈收好了槍,緊繃的心頓時落了下來。當着衆人的面,柳文婷流着淚俯下身子,輕輕地親吻了金戈的額頭,趁機小聲道:“忍住了,你是可以殺一百個鬼子的漢子。”
慢慢地直起了腰,柳文婷用手絹替金戈擋着直射的陽光,半晌後將手絹交給老鐵叔,轉身對着小野突然一手抓住鬼子的刺刀,一手抓着小野的機槍槍管,倔強地往自己的頭上一頂,大聲叫道:“開槍,開槍呀!你先把我打死,讓我和金戈一起去!”
刺刀劃破柳文婷的手,鮮血順着手腕流了出來,染紅了孝服。棺材裡的金戈肝腸寸斷,緊咬着後槽牙,雙手緊握,指甲深深地陷入肉裡。
金玉大喊道:“文婷你不要做傻事呀!”
柳文婷道:“家已破,人可亡。”
小野看着視死如歸的柳文婷,又看了看棺材裡的金戈,忍着撲面而來的臭氣一揮手,放行了。
老鐵叔連忙喊喪:“打擾金老爺睡覺了,起。”
隊伍走出了城外,金玉長長地鬆了口氣,用手絹擦了擦滿頭的冷汗,敬佩地看了看柳文婷道:“趕緊走吧。”
話音未落,剛剛率領鬼子兵離開的小野已經摺了回來,再次攔住了隊伍。
看着一臉陰沉笑容的小野,柳文婷怒道:“難道連老太太的棺材你也要開?”
小野道:“你們金家一家人都走了,萬一不回來了,我找誰去?”
金玉道:“這裡有我的家,我們的醫院、祖業,我怎麼會不回來呢?”
小野搖頭道:“那不行,你們得留下一個人。”
“留下我吧。”金玉整了整衣準備挺身而出。
柳文婷拉住金玉道:“大哥你是金家的長子,媽和金戈入土爲安的大事,你必須在場,所以還是我留下吧。”
金玉大駭地搖頭道:“這萬萬使不得,還是我留下。”
棺材裡的金戈也是焦急萬分,幾欲從棺材裡跳出拼命。
聽着棺材裡傳來的細微聲音,柳文婷深吸了一口氣,對金玉使了個眼色說道:“大哥,你去把金戈的壽材整理一下,千萬不要因小失大呀。”金玉走到棺材前假借收拾,對着棺材輕輕地拍了拍,然後又折回來對小野道:“你們要把文婷帶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