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儒家士子話音落下,衆人頓時一片譁然。
誠然,儒家確實是在上一次的辯論之中獲勝,但這並不代表着學宮之中就是儒家一家獨大。
別的不說,趙國統治者向來偏向法家,趙氏先祖趙盾、趙鞅都曾經在出任晉國正卿的時候頒佈過成套的法律,如今趙國之中更是深受慎到法家一脈“勢”理論的影響,法家絕對是有能力和儒家一戰的。
不僅僅是最高統治者,就說學宮的大祭酒鄒衍吧。
誰都知道鄒衍是陰陽家的,而當年鄒衍之所以從齊國北上燕國正是因爲在稷下學宮之中被儒家一脈搞得有點混不下去了,有這麼一層恩怨在裡面,鄒衍固然不可能沒有風度到去公開打壓儒家,但指望他對儒家有什麼優待也是絕對想多了。
所以,你儒家只不過是僥倖取得了上一次辯論賽的優勝罷了,這就直接跳出來說“在座的除了我們儒家之外全是垃圾”,你覺得這合適嗎?
一些脾氣直爽的士子更是毫不掩飾的發出了噓聲。
那名儒家士子對此似乎早有所料,對着這些噓聲倒也面不改色,侃侃而談:“儒者爲何?一曰‘仁’,一曰‘禮’。如今魏地剛剛被大王平定,已非用兵之時,而應當安撫民衆。仁者,可以使魏地民衆知大趙之寬容。禮者,可以使魏地百姓知大趙之規矩。孔夫子曾言:‘爲政以德。’何爲德?亦禮也。無禮,則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這名儒家士子引經據典滔滔不絕,一直說了差不多十分鐘左右才結束,朝着高臺之下衆人團團作揖,猶如一隻驕傲的大鵝般邁下臺來。
臺下,衆多儒家士子大聲喝彩,其餘士子則噓聲不斷。
幾名士子幾乎同時站起,其中一名頭戴獬豸冠的法家士子率先搶上臺子去,高聲開口:“方纔中仁兄語,吾不敢苟同也!戰後以何治國?答曰:‘法’。慎子曰:‘治國無其法則亂。’此爲真理也。又曰:‘民一於君,事斷於法,是國之大道也。’君當以賢立法,官吏當以死守法,民衆當以力役法。如此,魏地上下守法,自平也。仁禮之說,乃周王之舊制,然周王如今不過得洛邑十里之地,尚不如小國之君,足見仁禮不過如此。當以法爲本,纔是……”
法家士子同樣也滔滔不絕,在宣揚自家理論的同時狠狠的痛批了一番儒家,引來了其他各家士子們的大聲喝彩。
沒辦法,誰讓剛纔那位儒家士子上來就開了一波羣嘲,一時間引起了其他各家的同仇敵愾,倒是讓這位法家士子的聲勢大大壓過了儒家。
又一名陰陽家的士子站了起來,開始發言……
趙何不知不覺間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課堂時光,夏日的陽光曬曬的,從窗邊投射在面前,悶熱的天氣總是難以入睡,但是又讓人忍不住不停的打起哈欠。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趙何突然感覺到有人碰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將他從和女同桌的旖旎夢境之中驚醒。
擡頭一看,正是蘇秦低聲道:“大王,辯論已經結束了。”
“啊?”趙何楞了一下,這才發現原來已經是下午時分了,怪不得自己睡着這麼難受還出了一身汗,確實是夏天這個熱啊。
趙何看了一眼身邊,踢了一腳還在輕輕打鼾的樂乘:“起來了,走了走了。”
君臣三人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趙何不忘揉了揉自己的小腿,苦笑一聲:“唉,已經不是學生了,以後就不要給自己找罪受了。”
剛走幾步,鄒衍和一衆祭酒就出現在了趙何的面前,整齊行禮:“臣等見過大王!”
趙何站住腳步,面色古怪:“鄒卿,你怎麼知道寡人來了?”
鄒衍咳嗽一聲,正色道:“大王身懷王霸之氣,雖然在人羣之中卻依舊奪目耀人。”
趙何想了幾秒鐘,對着身邊的蘇秦問道:“所以寡人剛纔打鼾的聲音是不是比樂乘還要大?”
蘇秦:“……”
片刻之後,衆人來到了學宮議事堂之中就座。
十幾名祭酒的目光看着趙何,眼神灼熱。
大家爲什麼從稷下學宮,從天下各地跑來邯鄲當這個祭酒,不就是想要抱這位年輕大王的大腿麼?現在正主已經出現在了眼前,若不是礙於趙何的赫赫威勢,大家早就開始表演起來了。
趙何見狀清了清嗓子,道:“那個,諸位啊,今日寡人前來,其實呢也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和你們說一下的。”
包括鄒衍在內,所有的學宮頭頭腦腦們立刻就擡起了頭來。
感動啊。
大王終於有好事想起我們學宮了?
面對着這麼多雙期待的目光,趙何也是有些頂不住,咳嗽一聲之後道:“是這樣的。寡人聽說自從成立以來,學宮之中多用的是推舉制,是由諸位推薦門下的優秀士子,然後由我趙國官府授予官職,沒錯吧?”
鄒衍點頭道:“回大王,正是如此。難道是推薦出去之人做了什麼有違學宮之風的事情?”
趙何笑道:“這倒是沒有。但是寡人想要告訴諸位的是,現在大趙的擴張實在是太快,即便是有着你們學宮之中的推薦,可是大趙官員的缺口依然很大啊!”
趙何說的是真話。
固然學宮這邊每年能夠推薦出幾百名官員,但是以趙國一年滅一國的時間來說,這點新增官員的數量哪裡夠啊。
不僅僅是官,還有下面能幹的吏員更是極度的緊缺,只好任用許多當地的官員。
但想想就知道了,當地的官員一般都是和當地的世家有着不清不楚的聯繫,這要是用多了當地的官員,豈不是等於基層的權力在悄然間被當地世家給竊取了?
在歷史上這樣的事情簡直是汗牛充棟不要太多。
所以,趙何急需大量來自於趙國的官員,尤其是基層官員和吏員們前往那些被趙國佔領的土地,去給趙國把這些趙軍將士們用命打下來的土地牢牢的掌控在趙國手中。
想到這裡,趙何也不再遲疑,直截了當的說道:“所以,寡人準備推行一項新制度,這項制度就叫做——科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