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暮湮手一抖,那竹筒一傾斜,魚湯便要灑了出來。
她,得罪他了麼?
她讓他過來,她便過來了。
難道,他此刻的怒氣,僅僅是自己撥了幾塊魚肉給龍沃吃麼?
見百里霜的眸子冷冷盯着自己,那樣子讓暮湮感覺心裡有些發寒。想要說些什麼,卻已是不敢開口。
龍沃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只顧喝着手中的魚湯,而這邊的一切,他似乎絲毫不放在心上。
她猛地垂下了頭,望着手中的盛有魚湯的竹筒直髮愣。
這樣子,讓百里霜更不快。
他猛地欺近她壓低聲音道:“不要考驗我的耐性,你再不吃,我就把你吃了!”
“把你吃了”四個字,百里霜說得很重也很慢,他不擔心暮湮會聽不懂這其中的意思。
這句話果然湊效,暮湮趕緊捧起那竹筒,用手中的竹枝夾着魚肉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百里霜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那顆心,總算放下了。
這個傻女人,只知道考慮他人餓不餓,一點不懂照顧自己。若真餓壞了她,他還真覺得有些捨不得。
眼角餘光瞥見對面的龍沃又開始伸手來舀魚湯了,這可怎麼行,自己忙這麼久,難道都盡是給他忙的嗎?
眼疾手快,百里霜一伸手便早龍沃一步搶過了帶柄的小竹筒,他朝龍沃揚了揚眉,帶了幾分得意。
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竹筒,又撈了幾塊魚肉這才罷休。
龍沃瞥他一眼,撇嘴。
暮湮終於將手中竹筒內的魚湯喝肉吃完了,百里霜看在眼裡,便又低聲道:“再吃一點。”
暮湮輕輕頷首,將手中竹筒遞給了百里霜。
這頓魚湯真是喝得很舒服,這砂鍋煮湯本身也就很美味了,而盛湯的竹筒還帶着一股子竹子的清香味。
百里霜在揀樹枝的時候,還找來了野外長勢正好的生薑和香蔥,使得這鍋湯一點魚腥氣都聞不到,暮湮不得不佩服百里霜。
一場荒山野嶺的際遇,不離不棄的事實,本該讓這喝魚湯的事情變得融洽而開心。
只是,從踏進這山谷開始到現在,似乎,不管暮湮如何做,都不能令兩個男人滿意。反而,他們還諸多不滿。
既然如此,暮湮又何必在他們之間爲難呢?
所以,暮湮覺得在肚子填飽後便走開。她將手支撐在膝蓋上,託着腮望着那天幕出神。
火堆發出的光照着她絕美的側臉,看不見開心,看到的卻是微蹙的眉尖籠着一抹黯然神傷。
她是不開心的吧?兩個人看着她的側臉心暗自嘆息,想要去安慰幾句,卻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安慰她。
被自己的親生父親逼下懸崖,誰能好受呢?
親人的冷酷無情,勢必會在她心中造成很深的傷害,也必將留下傷痕。這樣的痛,旁人是無法去撫平也無法去分擔的。唯有靠她自己堅強地走過來,時間或許是治療傷痛的最好良藥。
只是,老天還會給她這麼長的時間來治療那些流着血的傷口麼?
龍沃見暮湮低下了頭枕在了手臂上,風陣陣吹過,帶着山谷中絲絲縷縷的寒氣。
四下掃視了一下,龍沃起身朝那灌木那邊走去。不多時,他便折回來幾片又寬又長的芭蕉葉。
他隔着火堆三四步遠的地方將兩片又寬又長的芭蕉葉攤好,然後走向另一處的暮湮。
“湮兒?”走到她的身邊時看着她合上的眼眸,龍沃輕輕喚了她兩聲。
暮湮合着眼,沒反應。
“湮兒?”
龍沃大聲一些,可是,暮湮還是沒反應。
看來她是太累了,以至於坐着都能睡了過去。
暗淡的光線下,暮湮那如蝶翼般的睫毛是溼溼的,雙眉亦是微微蹙着。她應該是難過了,傷心了,所以在入睡前還曾偷偷地流過淚。
龍沃的心裡生出一種憐惜。俯身將暮湮打橫抱起。
這不是龍沃第一次抱她,在煙影宮後山的百花泉中,龍沃也曾抱過她。那時,他便覺得暮湮好輕,此時,暮湮更輕。
所謂心寬方能體胖,而暮湮這樣輕,是不是一直都過得不開心?
他走到鋪好的芭蕉葉邊,小心翼翼地將暮湮放好。接着脫下自己一件外衣蓋在了暮湮的身上。
百里霜冷眼看着龍沃做完這些,忽然了開口:“這個山谷你可看出什麼門道了?”
**着上身的龍沃坐在了暮湮的身邊,眸光一刻也沒有從她的臉上移開。
“因着這座懸崖,雪峰山被分成了兩半。但據我多年觀察,這座山依然是完整的。”
百里霜眼裡跳躍着一點光亮,龍沃的分析和他不謀而合。
“何以見得?”
“這個很簡單,這座上其實是呈圓形的,這懸崖,正是在山的內臟。”
百里霜淡笑,他沒有對龍沃的話持有異議。
雪峰山是圓形的,中間懸崖,四面卻是封閉的。六大宮城,是圍繞着這座雪峰山而各自存在的。
龍沃回過頭來,隔着火堆淡淡地看着百里霜。他知道,百里霜一定很認同他的說法。
百里霜沉吟了片刻,直視着龍沃:“確實有道理,不過那懸崖下會不會是一片山谷?”
“這個難說。”龍沃蹙眉,他沒有去過崖底,所以不能肯定:“崖底可能是山谷,也可能是急流。”
“秦歸路初遇姚梨的地方很可能是這個崖底,你信不信?”
“你信嗎?”
百里霜一笑,淡淡道:“偶爾聽人說起這事,談不上信。”
這麼多年來,從沒有人發現有什麼路可以去往這崖底,只怕這崖底是秦歸初遇姚梨的地方是旁人的揣測並無根據吧?
暮湮的眼簾,動了動。
兩個人只顧說話,並沒有去注意躺在一邊的暮湮。
百里霜仰望了一下天空,這裡四面是山其實也是一片山谷,只是這山谷卻並非是將雪峰山分成兩半的那懸崖下的山谷。
而他們初進來的那個洞穴,到底又是什麼洞穴呢?
百里霜似是自語:“怪鳥抓我們進來的洞口,應該不是孽龍洞。”
龍沃瞥他一眼:“當然不是孽龍洞!”
“如果不是,那又會是哪裡?”百里霜無奈地一笑,禁錮在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峭壁中,他除了無奈,還是無奈了。
盤坐於綠意盎然的草地,兩人都陷入了沉思。這個問題,確實難住了他兩。
長久的沉默,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而這樣寧靜的夜晚,忽然讓他們感覺到周圍的氛圍多了些危險的氣息。
那種危險的氣息似乎離他們並不遠,但他們並沒有太多的懼怕。因爲他們明白,有些東西看上去觸手可及,真的想要拿到那也不會是很容易的。
譬如此刻他們對於那黑夜中閃着綠光的狼羣來說,看似唾手可得,其實並不是那麼容易得到。
狼羣怕火,不敢貿然靠近他們。
耳邊傳來幾聲狼的嚎叫,給這幽靜的夜晚,頻添了一抹蒼涼。
下意識地,龍沃將手伸進了蓋在暮湮身上的衣袍內。輕輕地,他握住了暮湮那有些涼的手。
回眸看她時,她的眼睛閉着。
她的雙眉微微蹙着,而額前那朵紅色的彼岸花胎記在火光下顯得嬌豔奪目。
他瞥了一眼百里霜身後,那些綠瑩瑩的光亮在打量着他們。而這綠瑩瑩的光亮,可不是夏夜常見的螢火蟲,它們是兇狠狡詐的狼。
不是一隻,看那綠光,不會少於六隻。
“它們已經看這邊很久了!”龍沃含笑看着百里霜,似乎他根本就不把這些狼羣放在眼裡。
百里霜面無表情地盯着火堆,淡淡道:“它們喜歡看就讓它們看着,只是這些火堆不能讓它滅了。”
“咱們撿的木柴足夠了,你擔心什麼?”龍沃輕笑,看來百里霜還是有些緊張。
“嗯。”百里霜低低地迴應了一聲,接着又撿起身邊的一根樹杆扔進了火堆。
火越添越旺,夜也漸漸地深了。
這燃起的火堆讓狼羣不敢輕易朝着這邊進攻,野獸怕火,這是一種天性。
“有時候,人或許比狼更兇殘。”龍沃像是自語,又像是說給百里霜聽。
“噓!”百里霜示意龍沃噤聲,並伸出一指,指了指睡在龍沃身旁的暮湮。
龍沃側頭望着暮湮,火堆的光亮照在她的臉上泛着紅暈。她並沒有任何動靜,呼吸均勻睡得正香。
一天經歷了太多,她應該是早已身心疲憊,以至於狼的嚎叫她都沒有聽見。又豈會聽到,他和百里霜兩人的對話呢?
其實,她豈會聽不到?當她被龍沃打橫抱起的時候,她就驚醒了。她一向難得睡踏實,今夜在這荒山野嶺,又有狼來光顧,她又豈能睡熟。
即便是身心疲憊,她也只能是小作休憩。她不讓他們知道自己其實一直醒着,只是不想破壞他們晚上和諧又美好的氛圍。
還有就是,能夠閉目養神不去爲他們招惹麻煩,這也是暮湮最想的。
“你認爲秦歸路如何?”百里霜擡眸,朝龍沃漫不經心地看去。
龍沃閒散一笑,那疏狂的態度又隱現:“你信他嗎?”
彼此相問,卻又彼此不答,只在坦誠對視的目光中各自心領神會。
暮湮的心因着兩人的對話顫了顫,即使他們沒有回答彼此的問題,暮湮也能猜測出幾分。
她沒有睜眼,只是無聲無息地假裝睡熟。
不是她想偷聽人家談話,而是對於父親的行爲,暮湮也有着自己的懷疑。父親在他人的心目中到底會是一個怎樣的人,暮湮其實也想知道最真實的評說。
耳邊,傳來龍沃輕微地嘆息聲:“林不悔死得太倉促,可惜,我們無法查起。”
百里霜淡淡道:“查清楚了又怎樣?難道你龍沃敢說,你對擴充疆土毫無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