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山風輕拂,過摩天而不入。
飛鳥振翅,遇阻落長空。
這一切,皆是因那陡然出現的陣法光幕,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這番動靜,羅天宗內不少金丹修士都察覺到了。
初始詫異,但發現陣法啓動方向之後,再略微算一算時間,衆人便瞬間明白了。
懷着莫名的激動與期待,一道道身影向着摩天崖飛來。
哪怕不能入內,但只要能在“少主”出生後見到一眼,便是極好的。
顧綵衣、李映璋、閔龍雨、曾一龍、秦元絳、楊平都、孟沁兒,甚至連絕情仙子都帶着石蘭過來了。
暗中,有黑影閃過。
白美玲落在一處山頭,遙遙望着那高聳入雲的摩天崖,眼中頗爲期待。
“主人將有子嗣了!”
……
摩天崖上,山腰處的宮殿內。
數道身影正忙碌的走來走去。
爲首者是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婆婆,她境界不過築基後期,但論及年齡卻早已過了築基大限,已有二百七十歲!
其名素娥,乃是當年加入羅天宗的醫道聖手孫思芳的大弟子。
雖然因爲資質不夠,不能突破金丹期,但多多少少精通養生之術,愣是活到了二百七十歲。
前兩年,她自感自己大限將至,已經開始交待後事了。
但聽說羅天宗要進行開闢戰爭,爲宗門打下一塊基業時,她硬是咬着牙動用醫術激發生機撐到了羅天宗定鼎大域。
到此時,即便壽盡坐化,也可含笑九泉了。
卻沒想,又聽聞初代宗主司馬惠娘懷上了!
這可是太上長老的孩子啊!
如果自己在坐化前,親自爲其接生,那這輩子也算有始有終了。
爲此,素娥封經鎖脈,盡散丹田靈力以其滋潤蒼老的肉身,終日承受着痛苦,堅持到了今天。
“我這般折磨自己,戀棧不去,只怕死後是要下地獄的。”
素娥這般想着,頗有些自嘲之意。
大部分修士在感覺到壽元將近,大限已至的情況下,往往會接受現實。
像她這樣通過各種手段折磨自己,苟延殘喘的活着,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身邊的親朋好友來說,都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情。
但在素娥看見司馬惠娘那痛苦的一聲聲喊叫時,卻覺得一切都值了。
“女修分娩,豈會有這般艱難?”
“換做常人爲其接生,即便成功了,孕婦也會元氣大傷,一身境界下跌大半。”
“幸好,我還在!”
素娥不可能眼睜睜看着有恩於她的司馬惠娘如此痛苦,也不可能看着宗門未來希望胎死腹中。
銀針起伏,連鎖大脈。
靈力流轉,鞏固氣海。
再輔以指法,刺激司馬惠娘周身大穴。
同時,口中不斷安撫着婦人,讓其放鬆。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從午夜到清晨。
原本自信滿滿的素娥,心中漸漸地泛出驚慌情緒。
這小傢伙,怎這般難以出來?
以她醫術,難道都無法幫助司馬惠娘順產嗎?
眼看着臉色蒼白,瞳孔渙散的婦人,素娥深吸一口氣,“順產太難,剖吧!”
身邊的弟子已有了這種預感,開始準備相應的法器。
便在此時,一道身影出現在了旁邊。
“不能剖,必須順產!”
素娥愣了下,仰頭看向那個高大的年輕男子。
“可是……”
羅塵頭也不回的向後擺了擺手,“你們下去!”
出自素娥一脈的低階弟子,對羅塵行了一禮,恭恭敬敬的退下。
素娥看着這一幕,有些疑惑。
然後就看見太上長老緩緩伸出手,撫摸着司馬惠孃的肚子口中輕喚。
“惠娘、惠娘……”
漸漸地,瞳孔渙散的司馬惠娘,彷彿醒了過來眼中有光,身上有勁。
素娥下意識捂住了嘴。
如果僅僅只是這樣,素娥不至於這般失態。
讓她震驚的是,在羅塵手掌捂住的地方,有着一道道花紋蔓延着。
一道道血色,猶如蚯蚓一般,從司馬惠娘全身上下不斷匯聚而來,涌向小腹集中之處。
血花即將盛開,果實即將落地。
便在此時,羅塵轉過頭,冷冷的看着素娥。
“你還在等什麼?”
素娥混身一震,低着頭開始忙碌起來。
說來奇怪,先前還怎麼都沒有進展的分娩過程,在羅塵出手之後,一切都變得順利了許多。
看見腳了!
“難怪之前會那般艱難,是腳先出啊!”素娥恍然。
然後是小小的身子,沾滿了溼滑的液體。
在這個過程中,司馬惠孃的喊叫聲也越來越大,彷彿可以刺破天空一般。
“痛!!!”
當司馬惠娘忽然大喊一聲後,一切宣告寂靜。
素娥剪斷臍帶,用溫熱的清水洗過嬰兒後,顫抖着手將孩子送到了羅塵面前。
“恭……恭喜太上長老,是個……男孩。”
白色的襁褓,紅光暈染,令人目眩神迷。
這等異象,會令人不自覺聯想到什麼大能轉世,亦或者神聖傳說。
可那紅光是如此邪惡,彷彿可以侵蝕人的心志一般。
襁褓中,嬰兒眼皮緊閉,嘴巴緊閉,一言不發,好似死嬰。
羅塵接過襁褓,第一眼沒去看那孩子,而是看向老婆婆。
“素娥,你今年多大了?”
素娥佝僂着腰,“弟子今年二百七十一歲。”
只一眼,羅塵就看穿了對方正在經歷的痛苦,他點了點頭,“難爲你了,且去吧,希望下一世你還能做我羅天宗的弟子。”
羅塵一指點出,一縷青光沒入素娥體內。
那折磨她兩年的肉身痛苦,在這青光入體後,頓時消散。
素娥只覺得渾身輕鬆好似回到了少女時期,充滿了活力。
如果是以這種狀態坐化,或許黃泉路上會走得順暢許多?
素娥這般想着。
耳朵裡,傳來了羅塵一聲平靜的話語。
“今日之事,不得對任何人說。”
素娥伏下身子,對着羅塵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跪拜大禮。
然後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有女弟子詢問是否順利,她笑而不語。
有守候在外的顧綵衣、李映璋等金丹修士迫切詢問是男是女,她也只說具體情況等太上長老稍後公佈。
然後,她便在弟子陪同下,回到了洞府中。
想着那小少主圓潤的臉,以及生來自帶的不詳紅光,她嘆了口氣。
該交待的後事,兩年前她就已經安排好了。
至於現在?
素娥盤膝而坐,蒼老的雙手掐了道法訣,靜靜等待着死亡的到來。
摩天崖的陣法,仍未撤去。
在等待中,顧綵衣一衆人那激動期待的心情也不斷變化,許多不好的猜測涌上心頭。
不會出什麼意外了吧?
這場分娩,已經從午夜持續到了白天。
對強大的金丹修士而言,這也未免太過不可思議了。
想當年姚明月的父母,僅僅只是煉氣期修士,就能在斜月谷突然爆發的戰鬥情況下,幾個呼吸間就把姚明月生出來了。
司馬惠娘境界不俗,怎會拖這麼久?
聯想到素娥的推托之詞,容不得他們胡思亂想。
可大陣阻攔,哪怕是閔龍雨都無計可施。
也是在這時候,閔龍雨才陡然意識到,太上長老的陣道造詣居然已經那般高深,連他都望塵莫及。
寢殿內。
羅塵靜靜的看着襁褓中的小人兒,神色不悲不喜。
和一般剛出生嬰兒皺巴巴,醜醜的不一樣,懷中這一位像剛出爐的饅頭,白乎乎、光滑滑,小臉圓潤。
好似營養充足,在胎中就已經發育完全。
在他注視下,那邪異紅光好似非常畏懼羅塵,開始不斷收斂,沒入小人兒身體之中。
“是在怕我嗎?”
“也對,你不僅是從惠娘身上出來的,也是從我身上出來的。”
“現在宿主這般弱小,你也確實該怕我。”
羅塵緩緩擡起右手,朝着小孩兒的臉覆蓋而去,神情如鋼鐵一般冰冷。
這個孩子,的的確確是他的。
但是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讓對方活下來。
僅僅只是作爲一個過渡容器,讓司馬惠娘撇去魔心蠱這個負擔。
而且活着又能怎樣?
魔心蠱與他徹底綁定在了一起,以後也不能修行,甚至會因爲魔心蠱的吞噬氣血,變得極爲虛弱。
哪怕是凡人之身,也很難活過百年。
與其痛苦一生,不如早點解脫。
至於殺子這種事情,心志堅定如羅塵,可以做到!
就在羅塵的手剛剛摸上嬰兒那光滑的皮膚之時,旁邊傳來司馬惠娘虛弱的聲音。
“夫君,我們的孩子……”
“哇!”
一聲嘹亮的啼哭,在一剎響徹空曠的寢殿之中。
原本冰冷的寢殿,也因這一聲啼哭,變得有了幾分溫度。
羅塵的手,停下了。
他那鋼鐵般的臉龐,在這一刻有了動容,眸光有了遲疑。
“夫君?”
司馬惠娘彷彿大病一場,艱難的擡起脖子,往羅塵這邊看來。
視角中,只看見羅塵在撫摸襁褓中的嬰兒。
因那聲啼哭,她變得有些焦急。
“孩子,孩子!”
羅塵猶豫了。
修道三百餘年,有人說他變了,有人說他沒變。
他知道自己對外行事風格變得越發殺伐果斷,心思計較狡詐如狐,但對待身邊人,卻是一如既往。
連對一些有舊的故人,他都能施以善意,何況乎自己的孩子?
再低頭,那小人兒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大得彷彿不真實的黑溜溜眼睛正盯着自己,口中依舊哇哇大哭。
“夫君,我要看看我們的孩子!”
耳畔邊,婦人的聲音變得越發焦急。
羅塵抿着嘴,咬着牙,腮幫子鼓得硬硬的。
“唉……”
莫名的嘆了口氣,又好像如釋重負。
羅塵終於將嬰兒送到了牀榻上,拉起司馬惠娘柔軟無力的手臂,將孩子塞到她懷裡。
這一刻,司馬惠娘眉眼彎彎,露出了發自真心的笑容。
“是兒子誒!”
羅塵點了點頭“是啊,是個兒子。”
他羅塵,兩世爲人,終於有了自己的兒子。
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終於跨過了先前那種莫名的執念,傳達到了他心中。
不過一無知稚兒罷了!
哪怕有魔蠱在身,哪怕無法修行,哪怕只有百年可活,但他乃是元嬰真人,乃是一代丹宗啊!
有他庇佑,即便是凡人,也可以活出精彩的一生。
豈能因爲未來的痛苦,就在尚未睜眼的時候,就抹殺他的一切可能。
羅塵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何時竟有細細的冷汗。
一念之差,竟是心魔迷障?
羅塵心中生起後怕之意。
他不敢想,如果自己先前真的痛下殺手,之後會發生什麼?
是司馬惠娘對他一生的痛恨,還是羅天宗未來混亂的權力鬥爭,亦或者是他午夜夢迴之時的歉疚?
若有朝一日,突破化神境界之時,孩子亡魂前來索命,又是不是會成爲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終究是幡然醒悟了。
在這一刻,羅塵只覺得自己的念頭,好似都順暢了許多,活躍了很多。
司馬惠娘開心的逗弄着懷中孩子,她看向若有所思的羅塵。
“夫君,之前問你孩子叫什麼名字,你說不知男女不好起名,現在知道了,可有想法嗎?”
羅塵苦笑,他先前身陷魔障,壓根就沒想過這一茬。
爲死去的孩子想名字,那不是自尋煩惱嗎?
但此刻,已經醒悟,卻是有些尷尬了。
面對司馬惠娘期待的目光,羅塵福至心靈,脫口而出。
“就叫靈犀吧!”
司馬惠娘一怔,隨後抿嘴微笑。
這名字好啊!
當初二人,不就是因爲種下靈犀蠱,她才能堅持等到羅塵的迴歸嗎?
羅塵憐惜的看了一眼母子二人,心中嘆了口氣。
只想這孩子,以後心有靈犀,不生魔障!
“你且休息一會兒,我去通告他人,順便安排弟子來照顧你們。”
“嗯,夫君你去吧!”司馬惠娘甜甜的應了一聲,又低頭看着懷中已經停止哭泣的嬰兒。“靈犀,靈犀,以後你叫羅靈犀喔!”
羅塵不再逗留,匆匆離去。
彷彿是有些不敢面對母子倆一樣。
來到殿外,只一揮手,那遮天蔽日的大陣就消散一空。
一道道身影,彷彿得到通知一樣,齊刷刷飛了進來。
面對着一道道期待的目光,羅塵微微一笑。
“母子平安。”
霎時,歡呼聲在一衆歷經風雨的金丹修士口中發了出來。
羅塵笑着搖了搖頭,就要去安排人來照顧母子倆。
可就在他剛要有所動作時,眉頭不由一皺。
自懷中取出一塊玉簡,上面靈光閃爍不停,好似極爲緊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