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特地繞過來和我們會合,走吧。”喬以嫿放下車窗,朝左梵揮了揮手。
“我連夜準備了材料,你在車上看一看,說不定用得上。”左梵丟過來一隻文件袋,聲音嘶啞地說道。
看樣子,左律師也一、夜未眠呢。
喬以嫿拆開文件袋,倒出了裡面的文件。左梵把昨天晚上到的媒體都摸了一下底,來的記者,上頭是什麼人,平常寫的東西是什麼風格……
左梵當律師確實不錯,爲人細緻,小細節都不放過。刁鑽的記者有刁鑽的問法,老實的記者有老實的文章,喬以嫿提前知道這些人的風格是好事。
她在路上,用語音給衆人開了個短會,佈置了一下任務。西山小學和蘇銳那邊也都來了反饋,記者有早到的,已經到校園裡去拍攝了。甚至還有記者昨晚上就摸去了西山工廠,拍了一些排污處的畫面。幸虧蘇銳昨天提前做了安排,沒拍到什麼。
喬以嫿不否認,西山工廠確實有污染的行爲,她替西山掩蓋真相,於道德層面上來說,是可恥的。
她唾棄這種可恥!
但是,她並不覺得自己是妥協,她覺得有一句話非常有道理——“拋開無用的正義,推動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這纔是最重要的。”
糾纏在西山的污染上,冗長的官司和程序未必對西山小學有利。那些不願意碰到自己頭上帽子的人,肯定會比她掩蓋得更加積極,更加努力,到時候西山小學面臨的情況會更糟糕。
難道我們平常看到的這種事還少嗎?網上吵吵嚷嚷一陣子,又出了另一件更有熱度的事,前一件讓大家羣情激憤的事歸於平靜,以後再沒人提起……
不,喬以嫿要的是西山小學得到真正的好處,她要讓那些頭上有帽子,口袋裡的鈔票的人主動拋出好處,把西山小學建好。
這也是她對左梵的承諾。
左梵對她的回報,是多倫撤訴,而她從蘇越那裡拿到她想要的東西……蘇氏公司應該給她的股份。若心再野一點,不遠的將來,她把蘇氏收購到自己的手心裡,那些曾經站着看她哭的人,會怎麼說她?
喬以嫿啊,她不止一次做過那樣的夢了。坐在蘇越的那個位置上,驕傲地看着那些曾經侮辱她,把她往污泥裡踩的人一個一個誠惶誠恐地走到她的面前,叫她一聲:喬總。
怎麼辦,人的驕傲是要用這些後綴來展示的。身世的自卑,讓喬以嫿把驕傲看得很重要。喬總,喬女士,喬經理,喬博士……喬以嫿需要這些驕傲,撐着她單薄的身體,在人生這條漫長而孤單的路上,蹣跚前行。哪怕風再大,颳得她面目全非,這些驕傲會一直伴隨她終身。
下車前,喬以嫿拿出小鏡子照了照,把有點濃的口紅抹淡了一點,黑眼圈再用遮瑕遮了一遍。
“來了!”校門打開,記者們的鏡頭朝車隊轉過來。
學生們還在教室裡,鄭校長和兩位老師站在操場最前面,正朝這邊張望。
她剛下車,蘇銳的車也到了,今天的蘇銳安全採納她的建議,穿着一身特別低調的國產的品牌襯衣,休閒褲,運動鞋,輕車簡從,只帶了一個秘書。
蘇銳看着那些記者,擠出笑容朝他們揮揮手,快步走出了喬以嫿。
“有把握嗎?”完全面對喬以嫿後,他的笑容消失乾淨,冷冷地問道。
“等下我說什麼,你儘管承認就行了,別的事交給我。”喬以嫿給他理平肩上的褶皺,小聲說道。
“什麼?”蘇銳的表情越來越難看,死死地盯了她半天,冷笑道:“喬以嫿,今天沒事就算了,若有事,你可別想好過。”
“有事你也拿我沒辦法,所以你現在只有一個辦法,聽我的。”喬以嫿也冷笑。
蘇銳鐵青的表情告訴喬以嫿,他現在忍得有多辛苦,現在她最後不要再刺激他……所以喬以嫿沒再多說,挽起他的手臂大步往前走。
“坦然,微笑。”她脣角輕揚,輕聲說道。
蘇銳吸了口氣,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鄭校長,這是我大哥。”喬以嫿挽着蘇銳到了鄭校長和麪前,給二人做引見。
“蘇先生。”鄭校長以前遠遠見過蘇銳好幾次,他想找蘇銳談小學的事,卻沒辦法離他太近。保安總是會先把他丟出去。
“鄭校長,慚愧,要以這種方式來和您見面。”蘇銳和鄭校長握了握手,給他深深鞠了一躬。
鄭校長的脾氣在蘇銳彎下的腰前消退了一半。
“蘇先生,喬小姐,請坐。”他搓搓手,扶了蘇銳一把。
“慚愧,西山小學的事其實我一直在協商處理,但是手續冗長複雜,結果弄成今天這樣。”蘇銳搖頭嘆息,一臉愁容地說道。
“你是說官方設關卡嗎?”記者的話筒伸過來,大聲發問。
“各位請入座,下面給大家展示一下西山小學的建設圖紙。這張圖紙是一年半前就已經在設計的,但是中間出了些問題,所以一直拖延至今。”喬以嫿走到臨時搬來的木質講臺後面,用電腦給大家展示西山小學的設計圖。
這張圖紙確實是鄭校長的學生親手執筆所畫,不過只是一名學生的美好心願。好在這張圖那名學生曾經在博客裡展示過,表達過心願,正好此時借來一用。喬以嫿覺得把圖變爲現實,這纔是關鍵。
博客做不了假,記者們趕緊拍下畫面。
此時官方的人來了,之前蘇銳那邊已經和他們聯繫過,爲了不打自己的臉,只能竭力配合西山這邊,說已經進入籌建階段。
記者們的問題刁鑽古怪,並不因爲雙方的聯手而放棄追究真相,甚至要求把孩子們集中操場上面,問她們問題。
鄭校長的乾女兒劉小小鑽得最快,站到了隊伍最前面,好奇地伸手拔弄話筒。
“小朋友,問你幾個問題行嗎?”記者把話筒伸到她面前,微笑着問她。
劉小小點頭,眨巴着眼睛說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不過那位阿姨給我買了蛋糕,讓我按教的話說。”
衆人順着她的手看去,喬以嫿的笑容有些僵硬。
記者們的鏡頭迅速圍過來,把劉小小圍到了正中間。
“她讓你怎麼說?”記者問道。
“她讓我告訴你們,那個叔叔早就給我們裝淨水設備了,其實根本沒有嘛。”劉小小撇嘴。
哇……
衆人又是一陣驚呼,話筒伸得更長,鏡頭拍得更歡。
“事實真相是什麼呢?”記者激動地問道。
“真相就是,這裡沒辦法裝淨水設備嘛,那些水那麼髒,淨了的水也不能喝。好髒好髒的水,用來洗澡身上都會起疹子的,我們校長的腿就是泡爛的。”劉小小還是撇嘴。
左梵急了,想擠進人羣阻止劉小小。
劉小小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那個姐姐說,不能在電視上說校長遊過那條河去背水回來,不然頭上有帽帽的人會批評他,這樣顯得有帽帽的人對校長不好。可是他們就是對校長不好啊!”
啊?衆人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場面很安靜,只聽到小姑娘的聲音在迴響。
“那位姐姐還說,要讓她家的叔叔來給我們裝乾淨的水,她家叔叔很有錢,也很願意給我們錢,希望我們好好唸書,長大找到好的工作,掙很多很多的錢,我們就不必喝髒水了。叔叔阿姨,我問你們一個問題,記者有沒有很多很多的錢?”
“記者沒有很多很多的錢。”站在最前面的記者有些動容地說道:“不過記者叔叔阿姨也願意幫助你們。”
“不用了,那位姐姐和她家的叔叔會給我們錢建學校的,你們來得有點晚。”劉小小撇嘴角。
衆人皆靜,有人想問問別的孩子,那些孩子嘻嘻哈哈地互相推了會兒,對着鏡頭大聲喊道:“我們愛喬姐姐。”
那麼多張笑嘻嘻的小臉,一聲一聲的大嚷,記者們根本問不出別的問題。
喬以嫿推了一下蘇銳,讓他出去說話,蘇銳反應過來,主動上前去邀請記者們跟着他和校長去校園四處看看。剃度看着那羣人走遠了,她扭頭看向劉小小,小姑娘咧嘴朝她笑,腮幫子鼓了鼓,吐出一個又大又白的泡泡糖。挺壞的樣子。
沒有父母親還能過得這麼朝氣篷勃的,這是喬以嫿遇到的第一個。這時候她覺得自己甚至不如這個小姑娘。
“誰教你這麼說的?”她走過去,彎下腰平視劉小小。
“昨晚上來了個很帥很霸氣的叔叔,”劉小小又吐了一個泡泡,大大咧咧地說道:“他說,如果我辦得到,就給校長買輛車,還給他一個司機。”
厲瑾之?喬以嫿楞了一下,飛快地拿出手機給劉小小看照片,她那天悄悄拍的一張他的側面。
“就是他啊,你覺得他像不像那個大明星XXX,比他還好看是不是?”劉小小眼睛一亮,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一張打印出來的明星照片,和她的手機放在一起比。
小學生都追星了!喬以嫿撫着她的小腦袋,真誠地道謝,“謝謝你。我之前準備的臺詞都不用說了,也不用繼續說謊了。”
“叔叔說,說謊的事由他來做。”劉小小像個小大人一樣打量她一眼,嘆氣,“哎,左叔叔慘嘍,他可能會打不過那個帥叔叔,白白喜歡你一場。所以,要是左叔叔送你禮物,你千萬不要收。他很窮的,你能爲他多省一點,他就能給我們多花一點。”
“你這個小傢伙。”喬以嫿啞然失笑,往臺階上一坐,拿出手機給厲瑾之發消息。
“讓你不要管的嘛。”
“回來感謝我。”
“要怎麼謝?”她捧了捧發燙的臉頰,腦子裡閃過亂七八糟的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