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街
自那天見到那個人之後，檀香就將那隻梅花找來瓶子供好。小玉在一旁看她小心翼翼珍之如寶的樣子，只覺得好奇。但是見檀香平時淡淡靜靜的臉上不可自抑的笑意，心下也明白了幾分，爲她梳頭的時候便打趣道：“小姐的這隻梅花真是好看，不知是哪家公子送的呢？”
沒想到檀香卻是沒有在意她的打趣，反而搖搖頭道：“不知道。”
“小姐不知道？”小玉倒是有點意外，隨口又道，“恐怕是小姐及笄請的客人，想來宴客薄上也有記錄罷？”
“宴客薄？”檀香忙問，“你可知那薄本現在何處？”
小玉隨即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了，抿脣偷笑道：“管事房似乎還沒拿去，應該還在宮主那裡。”
曲檀香吃過早飯便往颯婆婆那裡去了。到了門口見一侍女端着食盒正要進去。檀香便問道：“婆婆現在還沒用飯嗎？”
那侍女回道：“宮主凌晨就起了，但現在還沒用飯。”
檀香想了想，伸手接過食盒，笑笑道：“我送與婆婆罷。”
檀香拿着那食盒進入屋內，迎面便看見一個全身着黑衣的人垂首跪在地上，而颯婆婆拄着柺杖站在前面，一臉的嚴肅。
檀香見了那人，知道是碧落宮的暗衛。一時間她是進來不是退也不是。正不安的時候就聽見颯婆婆道：“檀香如何不進來？”
檀香只得上前來，將食盒放在桌上：“檀香聽說婆婆還沒用飯，便來看看。”
颯婆婆竟是長嘆一口氣。檀香看看地上的人，又看了看颯婆婆，疑惑道：“婆婆......究竟是爲何事煩惱？”
颯婆婆又是一嘆，回身坐在椅上，道：“年前東楚北方弋山雪崩，楚王欲撥款賑災，但是國庫不濟。前些日子來了使臣，開口向我碧落宮借錢。因所借款巨大，我便派人去了東楚查證。”
檀香沉思了一下開口：“楚國既然要借錢，爲何不向皇帝借，卻跑來向我們借？”
“連你也懷疑？”颯婆婆微微一笑，看向她的眼毫不混濁，“檀香認爲如何？”
檀香見此刻颯婆婆爲此事煩惱也就不好開口要薄本，只得恭聲道：“皇上知道這件事嗎？”
颯婆婆隨手拿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緩緩道：“現在並不知道皇上是否知道此事。”
“也是。”檀香沉吟道，“楚國如果讓皇上知道的話，也就不會向碧落宮借錢了。且不說這，只四年前九龍的那場災也纔過去不遠，雖然現在基本穩定，但若說國庫豐盈是絕不可能的，而這楚國怎麼會不知道。如若因爲這所以向碧落宮借錢的話那還說得過去，如若不是，”檀香擡睫，“恐怕......”
“正是如此。”颯婆婆朝檀香一笑，眼裡是看不懂的情緒，然後將視線落到地下人身上。
那人立刻道：“昨晚駐楚的人來報說，三個月後，”那人頓了一下，“三個月後是楚國雪貴人的芳誕，楚王欲修一座琉璃宮給她......”
“哼，禍水！”颯婆婆沒待那人說完便嗤了一聲，眼裡滿是鄙薄。那地上的人不敢多言了。
無須再言，曲檀香也明白了。
楚國雪貴人，其諱凌雪姬，聽人說生的是風華絕代，豔冠天下，有“三國第一美人”之稱。進宮不過四年，就受盡了恩寵。楚王是珍之若寶，天下皆知。如今她的芳誕，楚王必定得花上一番心思了，而這花費必然不少。怪不得不向皇帝借，卻來找碧落宮借錢，想來那雪災也只是幌子罷。
檀香見颯婆婆不做聲也就沉默了，氣氛稍稍有點壓抑。彷彿夏日裡灼熱的午後，有什麼東西要掙扎而出。
就在這時候，小玉急急忙忙跑了進來。進來後見颯婆婆沉着臉，馬上立在門前不敢說話了，目露膽怯。
檀香看了颯婆婆一眼，快步走到她面前，低聲問：“有什麼事嗎？”
小玉小心翼翼回答道：“有小姐的客人。”
客人？檀香想她會有什麼客人呢？她轉頭看向颯婆婆。颯婆婆一揮手，那跪在地上的人向屋頂一躍，不見了。再看向檀香時，已是笑臉盈盈：“檀香去見客罷，莫要怠慢了人家。”
檀香答應了一聲，便走了出去。只見到門外站着一人，卻是小廝打扮。那人一見到她就撲了上來。小玉正要責怪他輕浮無禮，就見那人道：“小子廣林，見過曲小姐。”
檀香連忙拉着他到一旁，低聲道：“公主爲何這般打扮？”
那人嘻嘻一笑，揚起臉來，竟真是凌光。她一皺眉，嘟囔道：“太無聊了我就想出宮玩玩，誰知出的匆忙，竟是一文錢沒帶，便想着來姐姐這借些。”
檀香拉着她，邊走邊道：“你今日就在我這裡玩罷，最近新來個廚娘，做的糕點很好吃。”
凌光聽了不依：“那些糕點有什麼好吃的！”說着又湊了上來：“不如我帶姐姐出去玩兒，保證比這裡有趣多了。這帝都有名的地兒我都知道！”
檀香本來想拒絕，但是想着自己絕對是拗不過她的，想自己在身邊比她一個人瞎跑強些，便答應了，與凌光換了一套男裝，跟着凌光出了碧落宮。
這是檀香繼四年前的那場災後爲數不多的次數到得街上，這裡已經不是幾年前那樣。酒肆茶樓滿座，各種小攤都有。人聲喧囂，熱鬧非凡。
曲檀香漸漸也放開了心，跟着凌光去聽書，丟球，吃麪。檀香哪裡見過這些，只覺得通體淋漓，開心暢快無比。最後凌光拉着她到了一個攤位前，那攤位不甚大，上面卻擺了不少胭脂水粉。看那樣子，並不像一般的粗劣脂粉。
那攤主是個精瘦的老頭，一見檀香他們。還以爲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公子哥，滿臉堆笑：“這兩位公子真是好眼光，我這地雖然不大，但是胭脂香料可是帝都最好的。這兩位小公子若是想送給哪家姑娘，就送我這凌家胭脂，保證能抱得美人歸！就算不送給姑娘，看兩位小公子細皮嫩肉的，自己用也成。”
檀香見這小販說話粗鄙，也沒講話聽進耳裡去。只是隨手拿起一樣來看了看：“伯伯這胭脂真是帝都最好的？”
還未待那老頭開口，一旁的凌光拉了拉她的衣袖：“檀......曲公子不常在出門當然不知道了。這胭脂水粉老頭雖然是誇得過頭了，但也在帝都算是有口碑的。尋常人家買不起那些高檔水粉，都是在這家來買呢，也是地道的。”
說着她拿起一個，打開蓋子，用指甲挑出一點來湊到檀香面前。檀香用手指試了一下，果真香滑，黏而不膩。她當下也挑了一個，付了錢，遞至凌光面前：“我不用這個，你拿着罷。”
凌光卻不要：“檀姐姐你收着罷，你雖不常用脂粉，但是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難不成什麼都不買點？”
檀香想想覺得也是，變收了起來。剛收好。凌光忽的一把拉住她就跑，口內叫着：“不好！”
檀香心生疑惑，由着凌光拉着自己跑到一間茶館裡。凌光將她帶到門邊，透着門縫看了一會，然後示意檀香看外邊。
只見原本如初的街道上出現了一輛馬車，車體裝飾很是奢華。車旁跟着幾個小廝。
檀香想着凌光剛纔的舉動，心裡猜到了八九分。
那馬車到了剛纔他們停留的鋪前停了下來，車簾掀起，出來的果然是北冥齊。
他走到凌家胭脂鋪前，隨手拿起一塊。那老頭見到北冥齊驚爲天人，忙不迭的向他介紹，北冥齊卻不聽，指向身後的小廝道：“凌光那丫頭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本來今天還想帶她出來逛逛呢，誰知道她早就溜出來了。”
北冥齊把玩着手上的胭脂盒，笑的魅惑：“你們說今日回去要不要懲罰一下她？”
聽到這裡，檀香覺得凌光抓着她的手緊了幾分，已在咬牙了。
那邊北冥齊笑容忽然多了幾分狡黠：“要不要逮到她，將這胭脂全抹到她臉上，一定很豔麗罷哈哈哈！”
檀香剛想笑，誰料身邊凌光一把放開她的手，衝出門去。檀香拉她不得，只得從門後出來。
凌光一路衝到北冥齊面前，手指着他，恨聲道：“齊王兄最壞！將這胭脂全抹在你臉上纔好！將你抹成猴屁股、豬臉，讓天下的姑娘見了你就跑！”
北冥齊見了凌光，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我不這樣說，你肯出來？”
他見了檀香，一雙桃花眼充滿了笑意：“檀丫頭也跟着凌光胡鬧，還穿成這樣！”
檀香不做聲，只聽得凌光在旁邊哼了一聲：“你不胡鬧？還不是去哪家花樓找姑娘去！”
北冥齊眯着眼睛掃着凌光：“你王兄我就不能出來辦點正經事？且擔心你回去如何向你二皇兄交代。自己出來也就算了，還帶着檀丫頭出來，壞人家名聲！”
凌光鼓着腮幫，嘀咕：“二皇兄纔不會罵我。”
北冥齊正要說話，卻被檀香接過來：“齊王不必責怪公主，是檀香沒有阻攔公主。我們現在就回去。”
“回去？”北冥齊好笑的看着她，眼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我倒是很好奇颯宮主看到你這副模樣會是什麼表情？”
“這......”檀香爲難起來，她的確不願意讓婆婆看到她這幅樣子。
北冥齊見檀香不說話了，用乾淨修長的手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勾脣道：“現在後悔了？不若先到宮裡去，讓凌光找件衣服給你換上再回去，可好？”
“這樣不妥罷。”檀香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且不說她一介平民隨意進皇宮，她並不想爲了這麼一件事費周折，還不如就在街上買一件衣服乾脆。更重要的是，她本能的對皇宮有種抗拒。
檀香語音剛落，便覺得手臂一緊。北冥齊握着她的胳膊就要往馬車上去。檀香急道：“齊王殿下，請放手罷。”
北冥齊卻不放，把她扔到車裡，又將凌光推了上來。對身後人道：“送他們回宮。”
凌光口內嚷着：“齊王兄你讓我們走，你自己呢？”北冥齊站在車簾處，一撫鬢髮，眼眸含笑，嘴角輕揚，配上他那紅綢綾羅，嫵媚畢現：“你不是知道你王兄是來找姑娘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