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陽初升。
出了城門,在去學館的路上,張進和張秀才都是異常沉默,沒有說話。張秀才是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像是在想着什麼,而張進則是不斷偷偷打量着張秀才,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忽然這時,那沉思的張秀才輕出了一口氣,開口問道:“進兒,科考中,寫自己的所思所想以及見解的文章真的沒有任何出路嗎?真的就要滿篇的附和吹捧聖賢之言嗎?”
“呃!”張進驟然聽問,瞬間反應過來,他沉吟着答道,“也不能說沒有一點出路吧,除非運氣好,正好碰上了一個喜歡你文章裡的見解的考官,這樣你纔有可能榜上有名!”
但是,說到這裡,他又轉而搖頭道:“不過,我不提倡在科舉考試中這樣去碰運氣,這樣正好能碰到一個喜歡你文章裡的見解的考官,實在是機率不大,還不如寫那種附和吹捧聖賢之言的文章呢,這樣考官們喜歡,我們自己也穩妥些,爹,你說呢?”
張秀才點頭苦笑道:“你說的對!爹當年就沒明白這樣簡單淺顯的道理,鄉試三次也沒碰上過喜歡欣賞爹文章裡的見解的考官,所以爹三次都落第不中了!唉!想要在科舉這條路上走的更遠,是該穩妥些好!穩妥些好!”
他語氣有些惆悵,神情也是悵然若失,像是已經向科舉現實的情況屈服了一般,但其實除了這屈服的表象以外,他心中還存在着不甘和不服。
他內心在拷問着自己:“這文章真的就是這樣寫的嗎?文章不該這樣寫的呀,不該只是在吹捧附和聖賢之言啊,而該是表達自己的所思所想和見解纔對,這樣纔是讀書人該寫的文章啊,科舉的文章怎麼與此卻背道而馳呢?這樣的科舉怎能從天下讀書人中挑選良才呢?”
此時,張秀才不知不覺間居然對追求了半輩子的科舉產生了些許反感之意,可能是出自於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也可能是對這樣的科舉考試真的感到有些失望了吧!反正,此時張秀才的神情和心理很複雜,也說不清道不明瞭,他沉默着又不說話了。
而張進卻是一直在觀察着張秀才,見他又神情複雜地沉默不語了,張進想了想就開口安慰道:“爹,其實你說的也沒錯,寫文章本就應該表達自己的所思所想,這也是讀書人做學問本該有的態度!”
聽張進如此說,張秀才有些意外地看着張進,面露些微喜色道:“進兒,你也是如此想的?”
但張進卻轉而搖頭道:“可爹,做學問是做學問,科考是科考,這兩者是不一樣的,做學問你可以隨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想法見解來寫,可是科考你更多的是要揣摩出題和改卷的考官們的心思,是絕不能隨心所欲的寫我思我想的!”
這話猶如一盆冷水潑了下來,剛剛得到張進認同,面上有些微喜色的張秀才頓時瞬間收斂了那點喜色,神情又是沉重了起來,最後嘆了一聲,再次沉默了。
張進也不再說什麼了,他該說的已經都說了,接下來就要看張秀才自己想通了,他再說什麼也沒用。
於是,父子二人都不再說話了,沿着每天都要走過的道路,往學館而來。
到了學館之時,就見方誌遠和朱元旦兩人已是等候在那裡了,張進和張秀才走了過來,二人就都略微躬身施禮道:“先生,師兄!”
“嗯!”張秀才看了他們一眼,輕應了一聲,點了點頭,就拿出鑰匙去開了門。
然後,就如往常一般,四人趁着學生們都沒來之前,開始動手打掃學館屋裡屋外了,看着好像一切都很正常一樣。
但是,和張秀才十分熟悉的方誌遠和朱元旦,他們卻是發現張秀才好像一直都魂不守舍的,就是拿着笤帚掃地也好像在出神一樣,一直站在那兒清掃一塊地方,也不知道他出神想着什麼。
方誌遠和朱元旦也不敢去詢問魂不守舍的張秀才,他們奇怪地看了一眼張秀才,那方誌遠就擔憂地低聲問張進道:“師兄,先生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張進看着在原地拿着笤帚打轉的張秀才,忙是“噓”了一聲,小聲道:“今兒我爹狀態有些不對勁,你們別說話,也別去打擾他,讓他自己好好思索一番,等想通了自然就好了!”
聽他這樣說,那朱元旦又是好奇地問道:“那師兄,先生又到底在想什麼呢?想的這麼出神?”
張進搖了搖頭嘆道:“不可說不可說!等以後我爹想通了,你們再問他自己吧!”
說完,他也不願再多說什麼,這掃地的活也指望不上張秀才了,抹完桌案之後,張進就自己又拿了一把笤帚,自己掃了起來。
可是,張秀才出神並不只是這一會兒,這一天張秀才都時不時出神着,有時候甚至在課堂上講着講着就忽然看着手裡的書本出神了,教室裡大大小小的十幾個學生瞪大着眼睛看着出神的張秀才,見他一直沒反應,不由都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起來。
最後還是張進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這才讓出神的張秀才回過了神來,而回過神來的張秀才卻是沒有心情再講下去了,這課上到了一半,張秀才就道:“就講到這裡了,接下來你們練練字吧!”
然後,也不管再次議論紛紛的學生們,張秀才拿着書本,甩袖轉身就出了教室,去了隔壁的屋子裡了。
那張進、方誌遠和朱元旦見狀,三人對視一眼,也是起身出了教室,往隔壁的屋子來了,他們有些擔憂張秀才,想要看看他到底怎麼樣了。
尤其是知道緣故的張進,更是擔憂張秀才的狀態,他就怕張秀才一時之間想不通,鑽了牛角尖,如果這樣事情就糟糕了,還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麼樣呢,畢竟人一旦鑽了牛角尖,那簡直就和走火入魔了一樣,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
卻不想,他們來到了隔壁的屋子,就見張秀才靠在椅子上坐着,拿着一本書,眼神直直的還在發呆發愣,陷入沉思之中。
朱元旦見狀,就要出聲喚醒張秀才,張進卻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輕聲“噓”道:“別說話!我不是之前說過了嗎?我爹今天狀態不對勁,有些事情想不通,等到想通了自然就好了,我們別打擾他了,都先回教室吧,也幫着我爹維持秩序,可不能讓學生們吵吵嚷嚷的,打擾了我爹思索。”
方誌遠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朱元旦也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張進這才放開了捂住他嘴的手,然後打手勢招呼,三人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離開,只剩下坐在椅子上沉思之中的張秀才。
此時此刻,張秀才猶如塑像一般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微皺着眉頭,是個真正的思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