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候了,我的孩子。+
+我的戰帥,我的牧狼神,我的盧佩卡爾:是時候了,從你的精神世界中脫離,讓我看看我的禮物給予了你怎樣的轉變,讓我看看以我目前的能力範圍,還能不能讓你變得更加完美。+
+醒來吧,荷魯斯:更多的責任在呼喚它的主人。+
“……”
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這遙遠的聲音是如此地令人熟悉:即便他經歷過一千遍死亡與輪迴,他都絕無可能認錯這個聲音的主人,他也絕不可能抗拒這道聲音在任何時候向他發出的召喚。
這是帝皇的聲音:他的基因之父與主君,他生命中唯一的太陽。
他在召喚他,要求牧狼神回到他的身邊來:這道簡單的命令比戰帥的桂冠更讓人感到欣喜,不過在此時此刻,帝皇最忠誠的兒子卻要面對一個小小的問題。
他該怎麼回去呢?
睜大眼睛,擡起頭來,然後徒勞地左右張望,荷魯斯很確定自己已經【醒】過來了,但周圍的鏡像卻依舊沒有變化,還是那片混沌如初的黑暗,就連帝皇的聲音是從何處飄來的,也分辨不清。
冷靜,荷魯斯。
牧狼神向自己說到。
你在大遠征的硝煙中見到過更離奇的東西,但歸根結底,無非就是某些超越時代的科學技術,又或者是某些靈能巫師搞出來的障眼戲法罷了:想想父親的話,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神明的,自然也不存在更多的怪力亂神。
重複了三四遍,直到他的內心終於徹底的平靜下來,荷魯斯這才仔細地觀察起了四周:雖說他正處於一片黑暗之中,但是在茫然無措地摸索了一陣,牧狼神才發現這黑暗似乎並不純粹。
它是……彩色的。
是五彩斑斕的黑?
簡單點說,就像是盯住了沉思者或者電子屏幕太久,然後猛的閉上眼睛,會看到的東西:儘管主體是黑色,但亮如白晝的幻影在黑暗的背後若隱若現,各式的色彩如煙霧般飄渺,用變幻的痕跡吸引牧狼神邁向他們的方向。
鮮紅、靛藍、墨綠,還有本就讓人反胃的淡紫色,其間卻偏偏還要摻上一點刺眼的銀白,倒是顯得不倫不類的:每一種顏色彷彿都在對着牧狼神歌唱,它們的盛情難卻反而讓原體起了疑心。
荷魯斯轉過身去,想要更好的觀察一下週邊的環境,卻發現背後的景象截然相反:與他面前的熱鬧不同,荷魯斯走過的地方是如此的死寂,那裡只有純粹的黑暗,黑暗到讓他看不到來時的路。
在那裡,大片大片的黑色沉重得像是寒冷與死亡,牧狼神覺察到在他的視野盡頭,似乎也存在一個有着意識的黑色,但它是如此的慵懶且冷漠,對近在咫尺的原體,卻沒有絲毫的表示。
就像是一團還沒有自我意識的肉塊一樣。
但另一方面,它又是如此的龐大且臃腫,就連他背後的各式喧囂也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遠遠的希望他遠離這面黑色。
遠離了這團讓他莫名其妙地感到了親切感的……東西。
不知道爲什麼,但荷魯斯就是有這種感覺,
眼前這山一樣的黑色是如此的讓他感到親切,就彷彿荷魯斯本就是其中的一部分,不過如今剛剛脫離了出來,有了自己的意識,能夠隨意地行動罷了。
他們本應是一體的。
荷魯斯仔細的看去:竟在恍惚間看到了泰拉的影子。
真是……荒謬!
牧狼神粗重地呼吸着,他向着黑暗中的泰拉前進了一步,不顧身後愈發焦急的呼喚:抱着前所未有的好奇心和勇氣,荷魯斯試探性地伸出了他的手指,一股無形的力量在不經意間便積蓄了起來。
啊,這是靈能。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翻過手掌,有些發愣的注視着溫熱的掌心,荷魯斯這纔想起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他的基因之父正在給他進行一場艱難的手術,這手術將賦予他空前的力量,而代價不過是區區一枚眼球罷了。
直到此時,左眼的位置上才傳來了讓人難受的空虛感。
“……”
荷魯斯愣了一下,下意識的要將伸出來的手掌縮回來,想要撫摸自己瞳孔中的空洞,但卻並沒有因此而停下腳步:所以,當牧狼神注意到黑暗所散發出來的煙霧,已經繚繞到他的手掌上時,他根本就沒有反應的時間。
“荷魯斯!”
又是帝皇的聲音:但這一次已經多了些焦急。
“父親!”
牧狼神立刻迴應,他全身心的投入於此,枉顧了面前的黑色再次陷入了沉默,也顧不得身後的那些聲音是如此的惱羞成怒,但也同樣忽略了一個微小的細節:在眼前的黑暗纏繞上了他的手掌後,帝皇的金色光芒,才於其中顯現。
但荷魯斯不在乎,他焦急的等待着帝皇的迴應。
人類之主那邊,並沒有傳來更多的話語,但帝皇顯然已經意識到了子嗣的所在:在荷魯斯能夠說出第二句話之前,一股強大的力量便間隔着空間與時間,牢牢的握緊牧狼神的手腕,想要讓他從此方黑暗天地中脫離出來。
在最開始,荷魯斯還是稍微猶豫了一下子的:因爲內心中的某個聲音在向他大喊,倘若他願意繼續留在這裡,倘若他願意向那黑暗走的再近一些,他就可以得到比現在更加強大的力量。
沒來由的,荷魯斯在內心裡是相信這個聲音的:因爲面前的黑暗雖然深邃且恐怖。但荷魯斯對它卻並不感到牴觸,正相反,他對這黑暗是如此的熟悉,就彷彿他們本來就是老相識了。
就彷彿他來源於此。
但猶豫轉瞬即逝,當帝皇的力量開始拉動他的手腕時,這觸感是如此的熟悉。
這不就是在一百多年前的克蘇尼亞上,那從天而降的人類之主拉住了那個滿身泥濘、對自己未來的灰暗人生毫無希望可言的孤兒的手掌時,一樣的感覺麼?
在這一刻,荷魯斯放下了所有的思慮:他也許和全銀河最強大的力量失之交臂,但當他順着帝皇光芒的指引,一頭扎進了通往現實宇宙的白晝中時,一抹真切的微笑在牧狼神的嘴角綻放。
他終於醒來了。
+荷魯斯,我的孩子。+
睜開眼睛,帝皇的聲音比清亮的世界更先抵達。
“父親。”
荷魯斯的聲音從未如此嘶啞。
此時此刻,他的喉嚨就像是片乾裂的土地,甚至能夠清楚地感覺到皮肉正在裂開,他大腦都被前所謂的眩暈感所佔據,就連眼前的景象也看不清楚,他的四肢百骸彷彿與他的身體失去了聯繫,無邊無際的疼痛感伴隨着意識的清醒,啃咬着原體的每一段神經。
但儘管如此,荷魯斯卻依舊在微笑:因爲,他看到帝皇就在他的牀邊,像是任何一個平凡的凡人父親那樣,在等着他的孩子從考驗中得勝歸來。
他怎麼讓他擔憂呢?
那種對荷魯斯的勝利信心滿滿的儀態,還有一絲在塵埃落定後才悄悄流露的愜意:一切都不是能夠演出來的東西。
荷魯斯也是個父親,他也曾在子嗣經歷手術的時候,像雕像般在手術室外等上幾十個小時,只爲能在一切結束後,讓他的孩子在醒來後的第一眼,就能看到他:只需簡單的將心比心一下,牧狼神就太理解帝皇這個時候的心態了。
正是因爲經歷過,所以才知道此時的情感是如此真實。
微笑還在蔓延,荷魯斯竭盡全力的擠住了第二句話。
“我沒讓您失望吧?”
+你讓我大吃一驚,孩子。+
帝皇點了點頭,他臉上那未經任何渲染的笑容,是諸如摩根等人終其一生也不會見到的:無論掌印者和蜘蛛女皇再怎麼努力,想讓人類之主在他們精心設計的背景下找到哪怕一絲自然而然的態度,都遠不如守在牧狼神的牀前,等候不在計劃裡的幾分鐘。
帝皇的皺眉訴說着他的憂慮。
+手術很成功,我的一切預想都成爲了現實:除了你甦醒的時間要比遠比推測的慢了幾分鐘。+
“請原諒:但尋找你聲音的指引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荷魯斯眨了下眼睛,就已經耗費了全部的力量,過去一段時間的記憶正在緩緩涌入他的腦海,不論是昏迷時的所見所聞,亦或是前不久在尼凱亞上的變故:一切彷彿都發生在另一個世界上。
原體的嘴脣蠕動着,他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問他的父親,但既害怕得不到真切的回答,又實在不知道該該從哪件事情開始提問:直到他發現帝皇也在看着他,微笑地等待他釋放心中的困惑。
荷魯斯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父親……”
+你現在有很多問題,想要找我問個清楚,對吧?+
“您……您都知道?”
帝皇只是笑着,他向着背後的方向做了個手勢,荷魯斯這才注意到這間實驗室裡面並不是只有他和父親兩個人:被黑袍籠罩的掌印者站在了近乎牆角的位置,也許是被拉過來幫忙的。
他得到了帝皇的命令,便默不作聲地行禮,然後從牆壁的位置上徑直消失了:也許是又一間不爲人知的暗門吧,反正沒有打擾帝皇與原體的親子時光。
這老頭子還算有禮貌:在一切如此順利的情況下,就連馬卡多都變得順眼了不少。
而作爲帝皇的家奴,他也算是個合格的話題開頭吧?
“那是馬卡多?父親?”
+我將他叫過來幫忙的。+
在確定了荷魯斯已經沒什麼大礙之後,帝皇的身體重心也是稍稍向後延伸,擺出了一個更適合久坐與講故事的姿態:他依舊距離牧狼神的牀位很近,確保自己的光芒能夠籠罩住荷魯斯的頭顱,以及他身上的每一處靈能節點。
這點很重要:就像是正在進行最後的封存工作一樣。
“幫忙?”
荷魯斯有些困惑。
+是啊。+
+……+
+你憎恨他麼,孩子?+
“憎恨……”
這個詞讓原體猶豫了。
“算不上吧:但掌印者身上的謎團的確太多了,他就像……”
+就像隨時隨地都會隱瞞着我們有着自己的小計劃一樣?+
“……對。”
帝皇笑了一下。
“也許的確如此。”
“但你要知道,我的荷魯斯。”
+也許馬卡多瞞着我,在背後悄悄進行的那些隱秘行動,就是屬於我的更大計劃的一部分呢?就是我想讓他的做的呢?+
+他可以瞞着我,因爲我的計劃就是需要他瞞着我:因爲他是在這個銀河中,爲數不多真的能夠瞞過我的存在,所以,有些就連我都不能知道的重要事情,的確需要來自於掌印者的操控。+
+無論他是不是自願的。+
“……?”
荷魯斯沒有聽懂。
但帝皇開始了他的講述。
+你應該不知道,荷魯斯:其實賦予他人靈能的手術,並不是我獨創的,而是早在黑暗科技時代便已經出現的新發明,靈能是如此危險是強大的力量,總有太多的人想要佔據自己的那一份,無論他們有沒有相關方面的經驗。+
+因此,無論是給予他人自己靈能的手術,還是從他人身上剝奪靈能的手術,都被以科學的方法實現了,雖然它們的發明過程極其的殘忍且不人道,但其成果依舊作爲古老的遺產被記錄了下來:掌印者便是其傳人。+
“馬卡多?”
原體有些不可置信。
“他這麼古老麼,甚至能夠追溯到黑暗科技時代?”
+他本身並沒有,但他腦海中的傳承的確如此。+
帝皇的聲音變得穩重。
+聽着,我的孩子。+
+我知道你在個人層面上並不喜歡帝國的掌印者,但我希望你能克服情感上的衝動,至少要學會去尊重馬卡多,尊重他的力量,和他代表的那份過去:我知道你並不想這樣做,我的孩子,但是在真正的人生中,你不想做的事情。往往就是你不得不做的事情。+
“我知道這份道理,父親。”
牧狼神點了點頭:他的下一句話顯得非常沒有誠意。
“我也……我也不像他人所說的那樣鄙夷馬卡多的。”
“我還是……挺尊重他的。”
+這樣最好。+
帝皇沒有追問,但他的笑容總是讓荷魯斯沒有信心。
+你知道,我爲什麼要選擇在這個時候跟你說這些話嗎?+
“因爲您要走了?”
荷魯斯盯着他的父親:在經歷了這麼長的時間,在經歷了這麼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後,就算是牧狼神也平靜的接受了這一點。
+是啊,我要走了。+
帝皇的笑容消失了:他的臉上有着一絲真切的悲傷。
+所以你也該長大了。+
+盧佩卡爾,我的孩子。+
+你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像這個孩童般任性了,你不能只接受你喜愛的事物,你不能再躲避到我爲你撐開的羽翼下:你不能再安心於當一個圍繞着我旋轉的月亮,依靠着折射我的光芒爲生。+
+你必須成爲新的太陽:你必須成爲新的我。+
+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也必須要做到:因爲你能做到。+
“父親?”
嚴肅的話語和沉重的責任就這樣撲面而來,哪怕是帝國的戰帥也有些措手不及:荷魯斯仰望着他最敬愛的帝皇,明明說的都是些他在之前夢寐以求的話語,但爲何聽到後卻又如此膽寒呢?
“可是我……”
+可是你還沒準備好?+
當帝皇發問時,荷魯斯這才發現自己可憎的沉默了。
因爲的確如此。
+沒關係,我的孩子。+
帝皇握住了他的手,輕輕的拍打以鼓起新的勇氣。
+這同樣是我的責任,我總想將你庇護在我的羽翼下,哪怕再多上一天也是好的:直到我發現我的羽翼開始破亂不堪,而你早就擁有了搏擊長空的能力,卻因爲我的保護而遲遲未能兌現。+
+現在,是時候儘可能的挽回我在此之前的失誤了。+
+我的荷魯斯,我的戰帥。+
+我會坐在這裡,耐心的解答你提出來的每一個疑問。+
+直到你再無困惑爲止。+
+我想:這大概就是你現在最需要的成人禮吧。+
“……”
“也許吧,父親。”
牧狼神沒有否認:雖然他也沒有發自內心的渴望這些。
“我現在就可以提問了麼?”
+得先等一下。+
帝皇眯着眼睛,向他的兒子做了個有些耍賴的表情。
+在開始前,我還有個任務要下派給你:在你能行動後,我需要你立刻去執行。+
“是什麼任務?”
+參加一場葬禮。+
+一場對你有好處的,大規模的集體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