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開場鋪墊,兄弟。”
“你的一連長的表現,遠遠超過了我對他最開始的預期。”
當整座尼凱亞的圓形劇場都在因爲死亡守衛那狂放不羈的發言和指正,而陷入到足以令任何人脊背發寒的死寂中時,在距離這場冒犯最近的看臺裡,太空野狼的基因原體興奮的露出了滿嘴的獠牙,用最後的理性竭力壓低了聲音。
狂喜的心情化作滿腔熱氣,不斷拍打在身旁死亡之主的臉上。
“我記的這個小崽子是叫做提豐對吧?我會記住這個名字的。”
“他叫卡拉斯。”
將自己的大半張面容都遮在兜帽和呼吸器的後面,莫塔裡安憑藉這種辦法,在他的兄弟,同時也是臨時盟友的面前,很好的藏起了心中的厭惡。
他悄悄退了一步,避免自己沾染上來自於野蠻世界的臭氣,同時又迫不及待的開口,分外執拗地更改了狼王口中的微小錯誤。
“卡拉斯—提豐。”
原體堅持說出了全名。
“他不是什麼小崽子,他是第十四軍團的一連長,整個死亡守衛的頭面人物,兄弟:你早就應該記住他的名字了,就像我早在幾十年前就知道太空野狼裡那條喜歡和你唱反調的老狼一連長。”
“是啊:他可還沒死呢,比芬里斯凍原上的猩猩還抗糙。”
黎曼魯斯看似全然沒有聽出來死亡之主的諷刺,他得意洋洋的晃了晃碩大的頭顱,精心編制的胡辮直接攪成了一團亂帳。
“但除了抗糙,那老玩意也沒什麼優點了,一天到晚的就會跟我擱那對着幹:他但凡有你家崽子十分之一的口舌,那我拖都要把他給拖到場上去,讓他去跟馬格努斯好好的比劃比劃。”
“……”
莫塔裡安眯起了眼睛。
他有點不爽。
“提豐不是我的子嗣:他是我最信任的兄弟和朋友,黎曼魯斯。”
“就像我的狼一樣?”
“當然不是。”
莫塔裡安揚了揚下巴。
“提豐是我在巴巴魯斯上遇到的第一個飽含善意的生命,正是他的存在告訴了我,這個世界上依舊有着友誼和真誠的元素:我和他之間的羈絆絕對不是你和兩頭四足野獸能夠媲美的,兄弟。”
“他能爲我赴湯蹈火,甚至毫不猶豫的獻出自己的生命。”
“而野獸是做不到這些的:羈絆和友誼是隻存在於文明中的瑰寶。”
“……”
聽到這些話,芬里斯的狼王既沒有反駁,也沒有回話,他只是簡單的笑了笑,彷彿因爲莫塔裡安的指責而自殘形愧:當他將目光轉移到另一個方向的時候,一句不經意的提問在空氣中飄蕩。
“他會爲你付出生命:至少你是這麼相信的?”
“不是相信:而是我們已經這麼做過了!”
“生死離別:這其中的含義不是你能想明白的。”
聲音提高了半個音調:在人人都不敢發言的檔口,竟顯得有些刺耳了,數以千計的目光投向了竊竊私語的兩位原體,但很快又被場地上的變動奪去了視線:卡拉斯在進行他的最後一輪表演,他再度誇張的行着禮節,朝着人類之主的方向深深地彎下了腰。
“真是誇張。”
在另一側,連保持着沉默的莊森都不禁搖了搖頭。
“哪怕是羅嘉的完美之城,也不會在帝皇面前如此彎腰。”
“他們當然不會。”
康拉德咯咯直笑。
“他們會直接趴在地上:在古泰拉上這叫五體投地的大禮。”
雄獅的眉頭抖了抖,但他卻什麼都沒有說,碧綠色的瞳孔轉而盯住了馬格努斯的方向:馬卡多口述的規則告訴獅王,接下來輪到馬格努斯出招了,但敏銳的戰爭直覺也在警告莊森,按照現在的情況,馬格努斯最好什麼都別說。
“他說什麼都是錯的:而且肯定是不合時宜的。”
雄獅沉悶地評價到。
“提豐顯然不會是莫塔裡安派出來的唯一一個殺招,他只是死亡守衛的先鋒軍而已:看看莫塔裡安身後的那些人吧,他們衣着打扮明顯沒有進入這裡的資格,看向馬格努斯的表情則像看待仇人一樣。”
“很顯然,這些凡人就是莫塔裡安特意帶進會場的控訴者,是他麾下的【獵巫人】。”
“看這個數量,在接下來的三四個小時裡面,馬格努斯都要忍受來自於他們的狂轟濫炸:如果他真的愚蠢到要和這些消耗品一個接一個的對峙公堂的話,那麼這場戰爭他就必敗無疑了。”
“天吶……”
在更遠些的地方,基裡曼的輕聲嘆息只有兄弟五人能聽到。
“連莊森都能看出來……希望馬格努斯不要更蠢。”
“……”
獅王的身影明顯頓了一下。
“但比起這個,我們真的沒有辦法幫到馬格努斯嗎?摩根?”
如此純良的話語彷彿註定只有五人組中現存的唯一良心,暗鴉守衛的基因原體科拉克斯才能說得出來:這位樂於隱藏自己的兄弟將他的身影匿在了摩根和基裡曼二人的身後,他也是在場所有人中,爲數不多的,真的在爲了這場會議的結果而揪心的人。
【至少現在肯定不行。】
摩根輕嘆了口氣,將目光集中在了旁邊的茶點上:作爲少數幾個清楚尼凱亞真諦的人物,自從提豐上場的那一刻起,摩根的目光就已經從場地上離開了,她知道盯住那裡也只是白費時間。
但面對科拉克斯,蜘蛛女皇還是願意多說幾句的。
【你有沒有想過,莫塔裡安爲什麼會讓卡拉斯做先鋒呢?】
“爲了將馬格努斯從我們這些智庫的支持者中分離出來。”
【沒錯,而且不得不承認提豐的這個任務完成的很漂亮:他不但在旁觀者的心中種下了種子,爲之後的進攻鋪平了道路,而且也干擾到了我們這些智庫派系的團結,可謂是一石二鳥。】
“我們的團結?”
科拉克斯左右看了看。
“摩根,你不是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爲這一刻開始準備了嗎?”
【沒錯,但即便我再爲此而奔走幾十年,我也無法改變一項最基礎的事實:整個智庫派系是爲了維繫智庫體系和全體帝國靈能者的利益而存在的,馬格努斯和千子軍團個人的利益,並不是整個智庫集團最根本的利益所在。】
【換句話說,智庫體系的大部分支持者,其中甚至包含站在我們這一邊的兄弟,其實都樂意將馬格努斯獻祭出去,以保存整個智庫體系的全體利益:莫塔裡安知道他無法對抗一個在全帝國根深蒂固的龐大利益集團,所以他選擇先突破馬格努斯這個薄弱處。】
“我們的……兄弟?”
很顯然,後半句話科拉克斯並沒有聽進去,他正因爲摩根的某個意有所指而震驚:他們中居然有人會選擇出賣馬格努斯嗎?選擇出賣他們的血親兄弟?
“這怎麼可能?”
鴉王咬緊了牙關:背叛是他心中最禁忌的紅線。
【怎麼不可能?】
摩根卻是微笑地反問,在鴉王鎮驚的目光中,蜘蛛女皇的視線逐漸引向了旁邊的一位兄弟,科拉克斯順着看了過去,卻發現了一張令他最不敢相信的臉:那個人現在也在看着他們。
“羅伯特!”
鴉王長大了嘴。
“你……居然還有你?”
他的手指都在顫抖。
“當然有我,科拉克斯。”
基裡曼只是點了點頭。
“不只有我:我只是絕大多數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組成。”
“你們都決定放棄馬格努斯?”
“首先,這不算放棄。”
馬庫拉格人搖了搖頭。
“其次……”
反過來,這一次輪到基裡曼死死地盯住了鴉王了。
“憑良心說話,兄弟。”
“你難道不覺得,馬格努斯的狂妄和野心的確已經過了度麼?他的確需要一次合適的懲戒和警告,哪怕是爲了他好:讓他知道以後不能再這麼肆無忌憚下去了,否則他遲早會害了我們所有人的。”
“適時的懲戒?”
科拉克斯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聲調的此時已經扭曲的變形了,鴉王飛快的環視一圈:帝皇在上,馬卡多在場地中央,所有原體和軍團代表各列兩旁,來自於帝國各地數以萬計的代表們,則只是這座會場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在這樣的地方,馬格努斯若是被擊倒在地的話,迎接他的怎麼可能會是【適時】的懲戒:他一定會被帝皇絕罰的,只有最嚴酷的結果才配得上這樣的場合。”
“恰恰相反,兄弟。”
基裡曼只是眨了眨眼睛。
“像這種公民大會反而不會把馬格努斯逼入絕境,如果情況不出意外的話:別忘了,我們歸根結底是個君主制國家,而不是一個民主制國家,陶片放逐法在人類帝國的土地上可不好使,場面越大,結果往往越溫和無害。”
隨後,原體搖了搖頭,擡起手來拍了拍鴉王的肩膀。
“你知道嗎,兄弟,如果帝皇真的想懲處馬格努斯,他根本沒必要在這裡大費周章:他只需要找一個哪怕最荒謬的理由,悄無聲息的將千子軍團調到一個世界上,然後再召集他最得力的幾把利刃。也許是莊森還有黎曼魯斯,偶爾還會帶上摩根或者康拉德,執行一次沒那麼快樂的家庭野餐會。”
“然後?然後你就再也聽不到千子軍團的名字了,甚至不會記起他們曾經存在的痕跡:當然,如果馬格努斯運氣好的話,他沒準能從這種懲戒中逃過一劫,我就親眼目睹過一次類似的事件。”
說到這裡,馬庫拉格人的面容凝固了一下,他似乎是在嘆息,又似乎是在感慨。
“相信我的話,兄弟,我親身經歷過帝皇的怒火,親生目睹過銀河中真正的殘酷,我知道帝皇會怎樣對待那些讓他失望的人:那是我再也不想回味的經歷。”
“羅伯特,你……”
“簡直是在胡扯!”
鴉王張了張嘴,他剛想回應些什麼,但在兄弟的另一頭,或者說在康拉德牆的那一側,一聲輕蔑的鄙夷卻是將空氣中僅存的兄弟溫情給撕得粉碎:洋溢着卡利班腔調的反對話語,讓基裡曼的面色一下子就變得紅潤了起來。
“一派胡言,你根本不知道銀河的嚴酷到底什麼樣子,你也不知道帝皇的怒火會如何釋放,你只是活在你自己的世界裡,以爲你看到的那些就是最殘酷的:別在這裡誤導我們的兄弟了,你自己也就是個溫室裡的崽子而已,羅伯特。”
“……”
【所以,你看。】
當馬庫拉格人因爲某隻雄獅的橫插一腳而怒火中燒,迅速的轉過身去,用瞳孔中的熊熊火焰,在康拉德的臉皮和頭皮上,與莊森進行無形之中的交戰時,摩根則是順序的佔據了他的位置,攤開手,向鴉王有些無奈的微笑着。
【我們甚至沒法在這些小事上達成團結一致,又怎麼可能做到集體支援馬格努斯呢:你知道你的兄弟們都是什麼樣的人?你也知道那些凡人都是什麼樣的人?團結後者可比前者要困難千百倍。】
“哎……好吧。”
沉默了許久,科拉克斯用一聲嘆息終止了他的困惑。
【更何況,我的小烏鴉:這對我們也不全是壞事。】
“什麼?”
鴉王再次擡起頭。
“這……像這種事情你都能從中撈到好處嗎?摩根?”
【算不上是好處:但在我的心裡總算是有個底了,至少我現在終於能夠確定,莫塔里亞在這場會議上的目標是什麼了?】
“真的麼?”
鴉王有些驚訝,因爲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隨後,他本能的看向了其他兄弟,比如說正在互噴口水的莊森和基裡曼,還有一隻任憑兩人的口水在他的五官國度上互相征伐的午夜幽魂:他們的表現似乎和科拉克斯差不多。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摩根?”
【推理加一點運氣:你想知道死亡之主的目標嗎?】
“想。”
鴉王立刻點了點頭。
“他到底想幹什麼:到底想在尼凱亞上做成哪些事?”
——————
“很簡單。”
“不是哪些事情:我在尼凱亞上的目標是一個區間。”
在黎曼魯斯的面前,莫塔裡安不介意暢所欲言一番。
“這個區間的下限是馬格努斯得到他應有的懲罰,而上限則是因爲馬格努斯的懲處,帝國的靈能者體系將受到牽連,被帝皇選擇一口氣連根拔起:只要是在這上下區間中的任何一個結果,我都能接受,黎曼魯斯兄弟。”
“但更重要的是……”
原體狡黠地笑了起來。
“我會在整場尼凱亞會議中,站穩不敗之地的。”
“會議的召開就已經昭示了馬格努斯最終的命運,所以即便是最差勁的情況,我的最低目標都能夠保證被實現:我在尼凱亞上最終只會收穫勝利、大勝利、或者是前所未有的史詩大捷。”
“贏!更贏!大贏特贏!”
“這些結果早在會議召開之前就已經註定了。”
當原體揚起頭來,得意洋洋的闡述他的觀點時,莫塔裡安想當然的忽略了黎曼魯斯低垂的瞳孔中那閃爍的光芒。
“你準備靠什麼來確保馬格努斯會受到懲處?莫塔裡安?”
“一套複雜的體系。”
原體得意地做着手勢。
“告訴你吧,爲了確保馬格努斯會受到他應有的懲罰,我爲他準備了一整套的處刑步驟,前後共分成了整整七步,而提豐不過是其中的第一步棋而已:同理,你現在看到的這些準備依次上場的馬格努斯指責者們,還有你提前爲帝皇準備好的天外來客,也都是這七步計劃中的一個組成罷了。”
“你在,我帶來天外來客。之後才制定了這個計劃嗎?”
“不,命運和占卜早就已經告訴了我天外來客的事情。”
莫塔裡安搖了搖頭。
“我爲此謀劃了許久,收集了無數的信息和情報。”
“放心吧:這一次,馬格努斯和他的千子必敗無疑。”
“而馬格努斯倒下後,所謂的智庫體系並也不會存在太久。”
“這又怎麼說?”
狼王挑了下眉頭,他的瞳孔中閃爍着不悅的光芒。
“你不是特地打算將馬格努斯和整個智庫切割開來嗎?”
“沒錯,在這裡是這樣的。”
莫塔裡安點了點頭。
“但歸根結底,馬格努斯都是帝國靈能者的代表人物,摩根他們可否決不了這個現實:在尼凱亞的事情結束之後,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讓人們重新相信這一點,至少讓下一代凡人相信,屆時,馬格努斯和他的千子軍團將再次成爲靈能者們的軟肋。”
“想想看吧,既然我們都能夠懲戒馬格努斯的軍團了,那麼其他的智庫支持者們,那些支持靈能的原體和他們的軍團,還有那些凡人所組成的機構,他們又有什麼理由繼續佔據免死金牌呢?”
“首開先河可是強大的力量:連原體都能因此而受罰,那麼就沒人能夠逃過最終的審判:智庫們可能會慶幸他們的尼凱亞上拋棄了馬格努斯的最終決定,但這恰恰是我爲他們準備的鐮刀。”
“我們對抗靈能者的勝利,無非是來得更晚一點罷了:我們可能無法在尼凱亞上取勝,但未來還有無數個尼凱亞等着我們,終有一日我們會獲得勝利的,即使那會是幾十年之後的事情,即使我們需要一點一點的割掉這個污染了整個帝國的龐大腫瘤。”
“但我等得起。”
死亡之主慢慢握緊了拳頭。
“耐心,堅韌,謀劃,等待,一次又一次的揮擊,還有在對敵人進行無數次削弱後,讓他們永遠不可能避開的最終一擊:這就是死亡守衛軍團的戰鬥之道。”
“也是我的戰鬥之道。”
說到這裡,似乎是古老的回憶勾起了他的情緒,莫塔裡安突然多愁善感的笑了一下。
“你知道嘛,黎曼魯斯。”
“在我的一生中,我只承認我經歷過一次失敗。”
“而那一次失敗,恰恰是因爲我的魯莽而導致的:就是因爲我打算畢其功一役,在缺少足夠的準備和耐心的條件下,魯莽地向強大的敵人發起了最終挑戰,我纔會不得不嚥下失敗的苦果。”
“……”
“我向你保證,兄弟。”
“這樣的失敗,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我會戰勝他們:戰勝這些該死的靈能巫師。”
“一點,一點的戰勝他們。”
“讓他們絕望。”
“讓他們瘋狂。”
“讓他們自尋死路。”
“就從馬格努斯開始。”
“盯住他吧:幾個小時後,我會給你演示像他這樣的靈能者,到底是怎樣自取滅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