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的顛簸讓月牙忍不住睜開眼來,眸子裡似蒙着一層霧,馬車頂上的圖案因着馬車搖晃變得模糊。司寇棋取水轉身,正看見月牙醒了,連忙走到她身旁,“月兒可覺有何不適?”
月牙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馬車一角,像是一具空洞的靈魂。
司寇棋坐了下來,將月牙扶起身,將水袋遞到她脣前。
喝完了水,月牙輕呼一口氣,“還有多久到?”這是連日以來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司寇棋欣喜,她總算願意開口說話了,“還有三日的路程。”聽完司寇棋的話,月牙又閉上了雙眼,躺回到榻上,明明耳邊只有車輪子摩擦地方的響聲,她卻聽見無數個聲音在她耳邊嘶喊,待思緒集中,才分辨出那原來是同一個人的聲音。
“司寇大哥,謝謝你。”謝謝你肯與我演這麼一齣戲,剩下的半句話,她放在了心裡。
“月兒,我們倆之間還用說這個謝字嗎?”司寇棋眸子裡帶着一抹悲傷,正因爲那日她“臨死”前說了那段話,所以後來他執意要將她的“靈柩”運回達西國的時候,南宮宸纔沒有反對,只是一步步跟隨着他的隊伍,過了青州,汴州,錦州,薊州,直至體力不支暈倒在地,他的四個護衛將他帶走,這才真真切切離開了他的視線。
如果沒有那慘烈的一幕,南宮宸又怎麼會放過她。他那樣的人,愛得執念,就算得不到也要毀去。
到了晚間,隊伍停下,司寇棋怕月牙在馬車裡悶得慌,提議要抱她出去看看沙漠夜景。月牙點點頭,“也好,麻煩司寇大哥了。”
將月牙抱在手上,司寇棋才驚覺,她怎麼如此輕盈。
月牙被司寇棋託在懷中,靜靜地看着大漠的夜空,繁星點點,璀璨異常。
“司寇大哥,你說人死後是不是會變成星辰,掛在天際,守護着他們的家人。”
司寇棋心中一酸,眼順着月牙的目光投向夜空,“月兒,你不會有事的,就算窮盡一生,我也要將你治癒好。”
“司寇大哥不要爲難自己了,昔日司寇大哥耗盡大半內功救月兒,只怪月兒沒那個福分,兜兜轉轉,還是擺脫不了反噬的命運。”本以爲有了司寇棋的內功護體,她便可以恢復如初,可是到了後來,她逐漸感覺身體異常,好像五臟六腑被什麼阻隔似的,難以順通,胸口常常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甚至還會咳血,手腳無力,她以爲是體內餘毒未清淨,偶然之中,莫清道長爲她診脈,面色大驚,一番詢問之後才顫巍巍地告訴她,原來她體內的毒素並未全部清除,有一部分已經侵入心脈,無法根治。
那一刻,她只覺命運是如此捉弄人。
“月兒,天大地大,名醫珍材衆多,也許會有可以治癒的……”
“司寇大哥,不要再說了。”她的心已經死去了,就算身體痊癒也也是一具麻木的行屍走肉。
她的親人,一個個遠離了她,她至親至愛的男人親手將她推入地獄,這世間,沒有她再貪戀的事物了。
“司寇大哥,這麼多年來,月兒最虧欠的人是你,他日月牙魂歸故里,司寇大哥,答應月兒,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月牙將目光轉向司寇棋,輕吟道。
司寇棋
心中悲傷,抱着月牙的手有些顫抖,“月兒,你別說了……”
朱玉去找白璉的時候,白璉正與如朔在商談,神情嚴肅。
“白璉,公子已經半月未出門了,無論誰靠近東院,都會被公子打出來。。”朱玉着急地說道。
“我與如朔大人也正在說這事。”白璉沉聲道。
“我去看看吧。”如朔道。
“等等……”白璉連忙拉住如朔的手臂,見他回望自己手時,又連忙放開,神色有些侷促道,“我去吧。”
白璉走近東院,院門口血跡斑駁,深吸一口氣,她踏進了東院,還未走到門口,聽得一聲厲聲,“滾出去!”
“公子,是我,白璉。”白璉話音剛落,只覺一股冷氣逼面,連忙避開,卻閃躲不及,手臂重重地受了力。
白璉忍着劇痛,連連後退,“公子,你這樣,月姑娘在天上也不會開心的。”
白璉剛說完,眼見一道白影忽然飄出,很快,她的脖頸被一隻男人的手臂箝制住,白璉看着眼前的男人,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他們丰神俊逸的公子,眼前的男人頭髮雜亂,眉眼通紅,胡茬肆生,半月的時間,彷彿蒼老了十多歲。
“我說過,不許人來打攪月兒!”南宮宸厲聲道。
白璉忍着手臂和脖頸傳來的疼痛,“公子,月姑娘已經走了。”
“閉嘴!她沒有死!”南宮宸狠狠地捏緊白璉的脖子,似乎隨時要將它捏斷。
隨後趕到的朱玉見狀,連忙喊道:“公子!放手啊!”
南宮宸置若罔聞,彷彿是着了魔一般,狠狠地注視着白璉。
朱玉連忙奔過去,南宮宸大手一揮,帶出數道勁風,逼退朱玉,“公子,你清醒點好不好!月姑娘已經離開了,她喝了打胎藥,導致小產血崩,救治不成才離去了!”
聞言,南宮宸猛地放開白璉,連連後退,怒睜俊眸,拼命地搖頭,“誰給她喝的打胎藥?!是誰?!”
“是你,是你親手逼死月姑娘的。”朱玉大聲喊道,白璉驚慌,不顧身體地疼痛連忙撲過去制止朱玉的開口,豈料朱玉一把推開她,站起身來絲毫不畏懼地走近南宮宸,“公子,月姑娘一生情爲公子所繫,一生愛爲公子所付,甚至不惜以自己性命多番救公子,而公子又是怎麼待她呢?誤解她,傷害她,到最後竟要置她於死地,我想月姑娘的離開是最正確的選擇,好過在世間受你折磨!”
“朱玉,住口!”白璉冷聲呵斥道。
朱玉眼眸裡浸滿淚水,“月姑娘那樣世間少有的癡情人兒,香消玉損,都是拜公子你所賜!所有人都可以爲她傷心難過,唯獨公子你不可以,公子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動怒?月姑娘活着的時候,公子爲何不好好待她,偏偏等到人離開後再追悔莫及!”
“朱玉!”白璉上前一把拽住她,“休得無禮!”
南宮宸面色蒼白,雙目無神,嘴中低喃,“你說得對,你說得對……”
白璉看着男人孤獨的身影慢慢回到房間從容不迫地關上房門,不禁鼻子一酸,“如果不用激將法,公子根本不能從悲傷中走出。”朱玉低聲說道。
白璉動了動脣,還是沒有再開口,拉着朱玉一起出了東
院。
白璉再到東院來時已經是三日之後,她進去的時候,看見的是已經恢復了丰神俊逸裝扮的南宮宸,獨坐在石凳上,手上在整理着月姑娘生前的遺物。“公子。”白璉輕喚道。
“她素來愛白衣,只是怕我瞧着厭,所以時不時地換一些粉絲,淡綠色,可是我最喜歡的還是她穿白色的衣衫。”南宮宸拿起一件白色的襦裙笑道。
“第一次見到她時,我着實嚇了一跳,硬闖棲凰樓,傷人無數,然後問我一句‘你還記得我嗎’,我見過的女子素來溫婉,羞澀,幾時有她那樣不拘小節的。”
“後來我才明白,原來四年前我跟她已經見過一面了,那時候她還是一個小乞丐。”
“她一路追隨我南下,我不是沒有厭煩過,縱然她容貌過人又如何,我的心裡已經有人了。”
“我沒想到,她會不顧一切跟隨我,從青州,汴州,到錦州,薊州,每次只要我有難,她都會出現,我是商人,習慣於算計,我以爲她這樣毫無餘力地付出是敵方派在我身邊的奸細,可是到了後來我才發現,竟是自己小心之心了。”
“她就那樣不知不覺地入住到我心中,待到我反應過來時,已經很深很深了,我原以爲自己對她的感情萬萬不及她對我的感情,到頭來卻發現,我同樣深愛着她,不必她少絲毫。”
“她用全身的內功救我,自己卻被受反噬,全身經脈錯亂,體內滋生毒素,爲了不讓我擔心,她便將所有痛楚藏起來,不讓我瞧見,可是她越發蒼白和削瘦的身形又怎麼騙得了我。”
“那時候我想,只要一回京,我便用八人大轎將她風光娶過門,這一生,除了她我不會再愛任何人了。”
白璉靜靜地注視着南宮宸,聽他道那些屬於他和百里姑娘的故事,他的眉眼染上一層柔意。
“可是我沒想到,命運如此捉弄人,真相如此殘酷,她竟是仇人之女,我動搖過,心想她是不是軒轅奕安插在我身邊的奸細,可是那個時候,我已經不能放下這段感情了,她巴巴在京城等我來接她,我卻開始了對她的折磨。”
“我的父親死在她父親手中,這個事實每晚提醒着我,讓我不敢忘記血海深仇,可是每日一想到她的面孔,我就陷入一種極度矛盾的自責中,那種恨意,與其說是對她,不如說是對我自己,我對她狠不下心,卻又離不開她。”
“這麼多年來,跟在我身邊不離不棄是她,爲我付出最多的也是她,最後傷她負她的也是我,朱玉說得對,我根本連思念她的資格都沒有。”
“公子,朱玉她……”白璉打斷南宮宸的話,想要替朱玉賠罪。
“朱玉說得沒錯,這世間,唯獨我最沒有資格,月兒在天之靈,也不會原諒我了,臨死前她明知道我誤解了她,她還是毅然決然地端起藥喝了,她用如此決裂的方式來懲罰我,現在我終於體會到這種錐心刺骨的痛。”最愛的女人帶着他們的孩子,離開了這個世界,從今以後,無邊無際的孤獨蠶食着他。
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都不願意看他,她心裡對他甚至連恨都沒有了,他對她而言,終將成爲一個最爲陌生的人。
白璉撇開眼睛,假裝沒有看見男人眼底掉落的淚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