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李煥執掌太常寺以來,李家從門前車馬稀到高朋滿座,也不過是半年光景。
對於後宅婦人來說,平時的日子枯燥乏味到了令人了無生趣的地步。所以,常氏頗爲喜歡這樣的熱鬧。
可熱鬧過後總是空虛,隨後又會去追逐熱鬧,人就是在這種不斷來回折騰中把自己活成了一個追逐慾望的動物。
直至李恬某次回孃家,見幾個貴婦和常氏聊的熱火朝天,且家中竟然備下了常溫菜,這纔出言提醒常氏,許多事過猶不及。
——越是鮮花着錦時,越要謹慎。
常氏有些悻悻然,但仔細回想了一番,覺得這陣子確實是太熱鬧了些。李煥也適時告誡她,誰外面不少人對女婿無可奈何,卻會盯着咱們家。若是被抓住了把柄,不但自家倒黴,還會帶累新安巷。
常氏這才消停了。不過即便如此,禮物往來卻是少不了的。
李家擺出了沒事兒少竄門的姿態,但架不住別人藉着送禮的機會上門啊!
而且別的客人你可以婉拒,太常寺官員的女人你見不見?
夫人外交在這個時候屬於正大光明的事兒,連李煥都不能阻攔。
今日正好有太常寺官員的女人來訪,由頭是新年家中得了些南方的特產,便送些給常氏。
見面後,一番寒暄,常氏看了一眼禮單,都是南方的特產,不怎麼值錢,也不算便宜。回禮的時候也方便,不用傷腦筋。
果然是人精……常氏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女人。
女人姓姜,她笑吟吟的道:“那些東西不值當什麼,我來爲的不是這個。夫人可知,如今外面有人在打令婿的主意。”
女婿?
大女婿還是二女婿……常氏一怔,旋即想到了蔣慶之。
“哦!”常氏拿起茶杯,掩飾了一下情緒。
姜氏說道:“恕我直言,華亭縣主處處皆好,與伯爺伉儷情深,可至今無子……”
姜氏看着常氏,等着她的態度。
若是常氏變臉,那麼接下來的話她就不說了。
李恬無子是李煥和常氏的心病,隔三差五便會被提及。聽到這裡,常氏心中一怒,但旋即把怒火壓了下去。
姜氏的夫君是李煥的下屬,自然不敢得罪她。
那麼必然是壞消息……常氏心中一跳,“你說。”
姜氏這才繼續說道:“外面有人放話,說什麼不下蛋的母雞也能竊居伯夫人之位……這話我自然當她們放屁。”
不下蛋的母雞……常氏心中大怒,若是見到說這話的人,她能撲上去撕破那人的嘴。
姜氏說道:“有人竟說,既然縣主不能生育,那麼就該退位讓賢。”
常氏冷笑,“那是他們兩口子的事兒,那些人這是瞎操什麼心呢!”
“可不是,可……”姜氏嘆道:“可她們不但說了,且我知曉,至少有三家人都準備好了人選,就等着機會趁虛而入。”
姜氏走了,可她的那些話令常氏坐立不安。
——一年無子,兩年無子,三年無子……五年無子,長威伯可能忍耐?可能恩愛如初?夫人聰明,自然知曉夫妻之間過了數年後,再美的容顏也無法令男人流連。到了那個時候……只聞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夫人,還得早做準備纔是。
常氏坐不住了,急匆匆去了新安巷,見到李恬就問:“新年上香時可求籤了?”
元日時,國公夫人利用關係拿到了頭香,專程讓李恬去上香求子。
“求了。”李恬點頭。她本不想求,可卻被國公夫人逼着,最終還是求了一簽。
“如何?”常氏追問。
李恬說道:“好像是……”
“好像是?”常氏咬牙切齒的道:“你還滿不在乎,老孃倒是爲你急上了火。”
李恬笑道:“好像是中上。”
“中上不夠!”常氏說道:“回頭我去尋幾個好郎中來,此次你莫要拒絕,好生調養。早日讓我抱上外孫纔是。”
以往常氏也曾尋訪了幾位據聞擅長令婦人生子的名醫,但李恬卻婉拒了。
“娘,這事兒不急,隨緣吧!”李恬拿起一卷書,被常氏劈手奪了去。
“不急不急!”常氏惱火的道:“外面都有人說你德福不配爲伯夫人,是說你無子呢!不急?那些人都在虎視眈眈,都在準備取而代之!”
李恬一怔,“取而代之?”
“你爹曾說什麼……秦失其鹿,你這沒孩子便是沒了那頭鹿。”常氏伸手戳了李恬的額頭一下,“此事不可再拖了,宮中御醫怎麼說的?”
李恬說道:“宮中御醫說我沒病,夫君也沒病。”
“那是誰病了?”常氏問道。
“夫君說,大概是老天爺病了。”
第二日,有人家邀請李恬赴宴。
等李恬赴宴時,卻發現那些貴婦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都是揶揄,或是嘲諷。
墨家和蔣慶之敵人遍地,連帶着李恬也被京師主流貴婦圈疏離。但好在貴婦們終究不像男人那樣黑白分明,故而李恬成功的維繫着一個交際圈。
別小覷了這個交際圈,在那些貴婦口中隨意說出來的八卦中,就能分析出許多有用的消息來。
後世曾說,你所處的圈子決定了你的高度。這話的本意不是說讓你去趨炎附勢或是什麼。而是說,你所處的圈子帶來的信息量,決定了你個人的高度。
想想,若你所處的圈子都是成功人士,他們開口就是公司如何經營,如何開闢銷路,產品研發什麼的,用人的手法……耳聞目染之下,你再去做事兒,不只是事半功倍,而是不成功才特孃的見鬼了。
杜賀的妻子也在,迎了過來後,低聲道:“先前有人說縣主……”
“不下蛋?”李恬笑道。
“是。縣主小心!”
李恬安然坐下。
在一片目光聚焦中從容不迫的喝茶。
有人突然笑了笑,“我這裡有個笑話,說一對夫婦成親多年無子,剛開始夫君還說我與娘子情深義重,豈能因無子而休妻?衆人皆讚歎不已。”
這是在說李恬!
杜賀的妻子冷笑,“指桑罵槐!”
那貴婦繼續說道:“又過了數年,那對夫妻依舊無子。就在那妻子以爲夫君依舊情深義重時,某日出行歸來,卻發現家中多了個女子,那女子啊!竟然挺着個大肚子,口稱拜見娘子……”
貴婦看了李恬一眼,“那妻子羞愧難當,當日便收拾嫁妝回了孃家。那男人倒是有情有義,數度去丈人家接人。可那妻子哪還有臉回去,說再來便只能自盡……”
呼!
呼嘯聲中,一個茶杯投擲過去,砸在了貴婦身前的桌子上,呯的一聲,茶水四濺。
顯章侯夫人馬氏起身指着貴婦罵道:“長舌婦不得好死!”
貴婦起身拂着身上的茶水和茶葉,擡頭冷笑道:“我不過是說個笑話,讓大夥兒圖一樂罷了。怎地,這是戳中了誰的痛處?若是有,只管說,我謝罪!”
衆人都在看着李恬。
衆目睽睽之下,李恬淡淡的道:“別人家事,與你何干?”
貴婦說道:“我說了,只是個笑話罷了!”
馬氏拿起碟子,貴婦變色,急忙後退,“你這瘋狗……哎喲!”
碟子重重的砸在了貴婦的頭上,她捂着頭喊道:“還不幫忙!”
是日,宴席不歡而散。
李恬回到家中並未說出此事。
而新年過後,蔣慶之的事兒也多了起來。
他先去工部索要工匠。
“長威伯,你這也太多了些。”姜華苦着臉,“三百好工匠,你讓老夫哪尋摸去?”
蔣慶之是漫天要價,“至少兩百六。”
“二百五也沒有。”姜華說道:“若是普通工匠,你長威伯要一千兩千老夫都沒二話,好手……三百好手給你,我工部就成了個空架子!”
大堂裡工部官員們都覺得蔣慶之太過了。
“長威伯,三百好手,想來都是要機械好手吧?我工部加起來怕是都沒有三百。”
“若是給了長威伯,我工部此後還能打造什麼?”
姜華很滿意下屬們的助攻,但當初曾答應過蔣慶之,諾不輕毀,他說道:“最多五十。”
臥槽尼瑪老薑!
蔣慶之大怒,“五十?你這打發叫花子呢?”
姜華呵呵一笑,“長威伯可去兵仗局問問,別說五十,老夫敢打賭,那邊連十人都捨不得。”
有人補刀:“那些好手丟出去,都會引發豪商哄搶。長威伯以爲這是大饅頭呢?遍地都是。”
艹!
蔣慶之拱拱手,爺走了。
老夫果然是寶刀不老……姜華撫須微笑,引得官員們笑出聲來。
走到門口的蔣慶之回頭,“哦!倒是忘了一事,墨家那邊最近在琢磨些東西,想來兵仗局那邊會頗有些興趣。”
說完,蔣慶之拔腿就走。
“長威伯!”
姜華霍然起身,“長威伯止步!”
老子搭理你的個鳥蛋!
蔣慶之卻越走越快!
姜華撩起長袍下襬,嗖的一下,竟然就衝了出去。
臥槽!
尚書這速度,咱自愧不如啊!
官員們一愣,有人喊道:“不好,若是墨家的好東西給了兵仗局,咱們工部就成擺設了。”
“長威伯!”
“長威伯留步!”
“一切好說,好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