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箏每個月都要來看一次父親，就像是體檢一樣得有規律，可是父親卻不能向體檢報告那樣可以作假。
父親說他在裡面過得很好，可又有誰會信呢？他所有的艱辛痛苦全部寫在了臉上，父親曾經也是一米八幾的個子高高大大的，現在往沐箏跟前一做就像是快要縮沒了一樣。
其實，他也不過是五十幾的年紀，卻已經被歲月磨礪得不成樣子了，雖然他嘴上一直在說，箏箏啊，只要你在外面過得好，我就知足了。
實際上呢，這樣的話從來都只是讓沐崇山自己寬心，沐箏聽着的時候更加內疚了，甚至覺得心臟都揪在了一起。
其實沐箏每個月都往這裡寄很多的錢，陸懷安也動用關係找了幾個裡面的人說要照顧好老爺子，可每次沐箏再來看父親的時候，還是會覺得他臉色越發的不好了。
後來沐箏特意打聽了，原來是沐崇山在裡面積極參加勞動改造，每天都超額完成工作任務，已經拿了兩個月的優秀標兵了，爲的就是表現好點爭取減刑釋放，而爲了這個目標，沐崇山經常是拼了命的幹活，而他的歲數大了，身體也逐漸跟不上。
沐崇山從來都是一個極要面子的人，或許沐箏這一點就遺傳了他，在裡面和一些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比賽，咬着牙也要堅持，卻不肯在累的站不起來的時候接受醫生的診治。
沐箏不敢揭穿他的行爲和目的，也不敢輕易地去勸說他，因爲她不知道里面的生活是怎樣的艱難暗淡，但是卻能從父親枯瘦的臉龐中看見一雙散發着光亮的眼睛。
此時的父親眼中是滿懷希望的，就像是當年開始陪着沐氏經歷大風大浪一樣，這大概也是他生命的意義。
雖然沐箏早就跟沐崇山說過自己的病情已經逐步好轉的消息，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被這樣華而不實的信息所迷惑，沐箏知道父親拼着命也要早點出來的目的，大概就是怕有一天沐箏就像她的母親一樣，突然消失了吧。
那是他用心呵護了半輩子的女人，到頭來卻因爲自己自私犯下的罪行連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
這樣的遺憾和痛苦，沐崇山再也不想體會第二次了，他一定要出去，陪伴他的女兒，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女兒。
可是，今天的女兒，格外的反常。
一對父女在這種地方以這樣的方式交流，其實也不過是互相安慰，報喜不報憂，沐崇山從前礙於面子從不肯主動地提他在監區裡的生活，如果沐箏問起，也只是敷衍着說一句一切都好，就趕緊地轉換話題。
他喜歡問沐箏，沐氏的情況，他家的女婿對她好不好以及外面商界又發生了什麼樣的大事之類的問題，沐箏每次這都會眼睛裡含着水霧也要儘量咧着嘴吧繪聲繪色地給沐崇山講述，儘管有些只是類似於今天來之前吃了什麼好吃的之類的芝麻大點兒的小事，但只要從沐箏嘴裡說出來，沐崇山就怎麼聽都聽不夠。
只是今天沐崇山問起外面的情況，女兒卻是閉着嘴巴醞釀了好一會兒也不開口。
沐崇山格外擔心：“箏箏啊，外面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沐箏立馬搖了搖頭，否認說：“能出什麼事啊，爸，你就別多想了，我就是最近工作壓力挺大的……”
沐崇山囑託道：“你還年輕不知道這工作中的中庸之道，你以爲自己很能幹，凡事親力親爲能達到最高的效率，但其實並不是這樣子的，過渡的勞累實在消耗自身，智慧的領導者從來都是會科學的去統籌下面的人，坐收漁翁之利的……”
見沐崇山說起經商之道便一套一套地講個不停，沐箏聽了有些恍惚，仔細回想起來父親講得這些他當年好像真的做到了。
那時候的父親，年少有爲意氣風發，卻從不肯犧牲自己的下班時間，偶爾出去喝酒應酬也儘量地保持清醒儘快回家，到家之後爲了哄母親開心還要辛勤地做家務。
家庭和事業，父親一直兼顧得很好，雖然到了後來的時候，公司輪到別人手裡，這個家也支離破碎了，但從前在那一段美好的時光裡，沐箏永遠清楚得記得這份難得又難以忘記的幸福。
不像現在，沐箏每天都在沐氏集團和剛剛組建的小家庭之間周旋。
“爸，”沐箏突然打斷正在侃侃而談的沐崇山，“家庭和事業，如果非要選一個呢？”
沐崇山看着沐箏的眼睛，淡淡地笑了。
“我選你，我的寶貝。”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終於沐箏開始明白從前母親所說的，你父親的告白沒有人能拒絕，所以我才拋下一切追隨了他。
“可是沐氏……”
“沐氏固然重要，但沐家最重要的還是我們的小公主，”沐崇山認真地看着沐箏解釋，“沒必要爲了現在的選擇而糾結，你要知道，爸爸永遠站在你這邊。”
沐箏哽咽着幾乎快要說不出話了，只能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迴應：“嗯……我……知道了……”
小的時候，沐箏覺得父親什麼都懂，等長大一點又覺得家裡的老年人就是迂腐多事，跟不上時代的發展潮流，現在沐箏已經結婚了，這才發現父親的智慧原來從沒有過時。
智慧的人不意味着永遠不會犯錯誤，就像是現在被關在這種地方的父親，儘管幾乎與外界隔絕，卻還是什麼都懂，什麼都能一眼看透。
又或許，只是簡單的因爲沐箏是他的女兒，身在一名稱職的父親他很瞭解她。
不過是聽了父親的幾句話，來之前很是迷茫的沐箏倒是豁然開朗，彷彿之前所有有待解決的問題一下子有了答案。
也許，沐箏今天來這裡的目的之一——下定決心，已經達到了，剩下的也無非就是告別。
沐箏儘量保持平靜，來不及思考怎樣能讓自己變得真實可信一些，已經被獄警提醒，探監時間已經只有兩分鐘了。
“爸，最近一段時間沐氏正是關鍵的上升期，有些忙，我……我可能不會經常來看你了……”
沐崇山聽出了這句話中的言外之意，一瞬間眼淚就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