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好奇的個性,在如此重要的日子裡,換做平常那是鐵定要去觀看今日的重大場面的,可是,我沒去,而是趁着大家都在觀禮的時候,跑去找小彌兒樂呵樂呵。
這一年,小彌兒兩歲有餘。這娃子已經在一歲半的時候學會了走路,現在該是呀呀學語的年齡,可偏偏他愣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別說是說話,就是一個簡單的音節都發不出。
兩年前的猜測多半是沒錯了,小彌兒被人毒啞了。
本想再入宮問個清楚,但苦於遲遲沒有機會,我曾多次向伯卿提及此事,他卻並未放在心上,只說是孩子學話遲,叫我不要瞎操心。
我能不操心嘛,太華夫人託我照顧孩子,可我連見他面的次數一年也不超過十次,他的身體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也不清楚,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哎喲!我的小祖宗哦,你別亂跑呀!”我走在迴廊上,步伐略沉重,忽聞前方女子尖銳的喊叫聲,我注目望去,一大一小,一追一跑。
看到那張天真的童顏,我的心頓時軟化下來,嘴角微微上揚。
小傢伙跑得很快,把女子甩得落後一大截,他看到了我,歡喜地奔到我跟前,我微微俯下身,把他護進懷裡,問:“怎麼了?”
他的小手緊抓着我的衣袖,就像抓着救命稻草,雖然這孩子不會說話,對於我說的話也是一知半解,但我能從他的自然反應中看出,他是不喜歡那個叫做桃夭的奶孃的。
桃夭奶孃表面上看起來十分溫柔,也會善待嬰幼兒,私底下卻是比那徐娘還要兇上幾分,過去我見過幾回,逼小彌兒學走路,一摔跤就動手打他,如果我不去阻止,這孩子早就夭了。
我也曾向其他人提過,但他們就是不聽,說什麼教孩子就該如此嚴厲,可這哪是嚴厲,簡直就是虐待,是沒人性!
每回我卻只能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我知道,這府裡,根本就沒有我說話的地方。
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將來一起跑路。
我不知道帶着小彌兒會不會影響我的計劃,但是不帶着他就是有負太華夫人的恩情,如今,這孩子只有我了。他的孃親,於去年冬日,沉痾病去。
我求伯卿帶我和小彌兒一同去見她最後一面,但他並未答應,當時我是恨他的,可是後來想想,彌兒才見到生母,卻要眼睜睜看她離自己而去,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知道的好。
而我,連同小彌兒的喪母之痛一併承受,畢竟她曾救我一命,在俘虜車隊中相處了一陣,又是我在這個世界遇到的第一個人,她是那麼溫柔美麗,我想即使她離開了,去了另一個世界,這裡還是有人會記得她的。
倘若真有輪迴轉世,我想她還是來得及與那個人見上一面的吧。
“這孩子……真、真是累死我了!”桃夭奶孃捂着胸口氣喘吁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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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孃您若是累,我去求大人把這孩子給我帶如何?”內心深處,還是覺得自己最適合照顧這孩子,畢竟他是我接生的。
“你?”她杏目圓瞪,難以置信地看着我。
“嗯,小彌兒已然斷奶,平日只要悉心照料,該是沒什麼問題。”
“可我記得,你學舞都來不及,還想照顧這娃娃?哈哈!真是異想天開!”她叉起腰,笑得十分囂張。
我想反駁,可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怎麼說,是啊,我學舞都來不及,談何照顧一個兩歲半的娃娃?
“給我!”她趁我出神之際,從我身邊搶走了小彌兒,小彌兒驚恐地睜大雙眼,但就是不哭。
“徐娘讓我看好這孩子,若是讓他亂跑攪了大人今日的冠禮,只怕今後誰都沒好日子過!”她啐道。
言罷,她轉身即走,而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小彌兒被他帶走卻什麼也做不了。
爲今之計,我唯有一心一意練舞,等到他滿意,興許我可以格外提一些要求。
霎時,我疾走去了西苑,重頭一遍遍練習,直到天黑。
*
翌日清晨,我睜着一雙疲憊的雙眼前去侍候令尹大人洗漱。
慢悠悠地走到他門口,打了個哈欠,昨日的努力換來了今日的疲倦。
門是開着的,而我依舊輕叩了兩下,這是規矩,更是禮貌。
“進來。”看來,他的精神比我好得多。
我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隨後踏進房門,擡眼即見阿英正在替他更衣換裝,真是夠早的。
“大人,婢子前來侍候您洗漱。”我微微欠身,他淡淡“嗯”了一聲。
我上前,把盥洗用具遞上,所謂盥洗用具就是青銅製的器皿,形狀呈瓢,底部有三足支撐,他們稱之爲匜。【1】
每天早晨他都用這個來洗漱。起初,我還比較好奇他們古人的生活習俗,不知道他們的刷牙漱口還有洗頭洗澡和現代人有何區別,甚至有些不習慣,可是兩年下來,我居然也能漸漸融入其中,真是不可思議。
他洗了洗手,擦乾後又拿起一旁的茶杯漱了口,不得不說,他真的很愛喝茶,就連早晨漱口都要底下的人泡上一杯濃茶纔會滿意。
而且,認識他以來,我從未見他沾過酒,就連和那些門客在一起討論國事或是吟詩作賦時,也不曾見他喝酒,不知是生活作息好呢,還是他酒量太差,不敢喝。
侍候完了以後,我正準備退下,“等一下。”我下意識地駐足。
“請問大人還有何吩咐?”我轉身恭敬道。
“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我把頭放那麼低,沒想到還是讓他發現了。
“回大人,婢子昨夜……”
“大人,婢子昨日瞧見她練了一下午的舞步,叫她用膳她都不聽,怕是熬夜都在練。”阿英這時候插話,不知是打的什麼主意。
“哦?可有此事?”他問我。
我點頭。
“爲何突然如此拼命?”
“婢子想早日練好。”
“早日練好是爲何?”
“婢子一直以來都不曾爭氣,如今想爲自己爭一口氣。”
等了半餉,他未曾再問我。
不能直言我做這一切都是爲了小彌兒,否則只怕弄巧成拙,“若是大人沒有其他吩咐,婢子能否先行告退?”
“阿英,你暫且退下。”他退下阿英,留了我。
又剩下我和他兩個人,這種感覺真的比死還要難受。
“擡起頭來。”他命令我,我順從。
“你覺得我待你如何?”我心中一凜,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大人待婢子自然是好的。”除去他之前的刁難,只要我不出差錯,衣食方面真的算是好的。
“是麼?”
他這一句“是麼”真的是戳到我的神經末梢了,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你爲何如此怕我?”他那一雙鳳目直盯着我,我心下一顫,您這樣喜怒不定、難以捉摸的性子叫我如何不怕。
“回大人,婢子不是怕,婢子是敬畏大人。”馬匹快要拍到馬腿上了,趕緊剎車。
“既是敬畏,那你爲何不說實話?”
“婢子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他悠然走到我跟前,彎下身,伸手捏住我的下頷,支使我擡頭與他對視,“再問一遍,你這雙眼睛究竟爲何?”
我吃力地張口:“是、是徹夜練舞……”
“是爲自己爭口氣,還是另有所圖?”他加大了力道。
“婢子不敢。”真的懷疑這傢伙是不是會讀心術,什麼都瞞不過他,但我是不會承認的。
想讓我對他改觀,簡直比登天還難。
他放開了我,我揉了揉下頷,這傢伙,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
“你可想出府?”
我身形一頓,心頭一顫,莫不是真的讓他看出什麼端倪了吧?不行,必須否認!
“不……”“不想”的“想”尚未出口,他又說:“好好洗漱一番,將眼睛遮一遮,過會兒帶你出府。”
“啊?”我張大嘴,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這傢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啊!
“只給你一炷香的時辰,若是過了……”
“好!婢子這就去準備!”二話不說,我挺身站起,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怎麼可以錯過!
我飛快地奔回自己的屋中,隨便打水擦了把臉,拿徐娘給的胭脂水粉遮了遮黑眼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準備出門!
然而光顧着高興,我好像把什麼重要的事給忘了。是什麼呢?我左思右想,對了,是小彌兒,我走了小彌兒怎麼辦?
也不對,以他的性子,帶我出府肯定不是想讓我離開,應該是另有目的。
至於是什麼目的我就不管了,何不趁此機會出去好好看看附近的地形,將來好做打算。
思及此,我已滿懷期待地奔去與親愛的大人會合。
出府,這是我來到這裡兩年,頭一回可以接觸外面的世界,喜,怎一個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