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卻是想不到自己女兒居然極力勸解他們把蘇謹梅記到她名下,然後還提出讓蘇謹梅代替嫁入狄府的建議。
一下子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
人就撲到了蘇謹蘭身上。
神情癲狂。
滿臉不忿。
“蘭兒啊,你在說什麼啊……這樣的事情橫豎都不是你的錯,憑什麼白白讓你一個無辜女子來承擔一切,然後成全了他們的姦情?”蘇夫人嘴角翕動,聲音嘶啞,雙目赤紅似染着血。
她苦口婆心地勸,對蘇謹梅的憤恨越積越多。
“母親,此言差矣,現如今,這是最好的辦法了。把妹妹記到你名下,給狄府一個嫡出的身份,圓了這樁婚事,免於世人議論,無損父親清譽。若有閒言碎語流傳,我們蘇家大可挺直了脊樑坦然面對,錯的是狄府的少爺朝秦暮楚、不守規矩,我蘇家女兒久居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裡會有半分差池,不外乎是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狄大人也會對父親心懷愧疚,以後行事禮讓謙退、守望相助,豈不是皆大歡喜?”蘇謹蘭鎮定地看着蘇夫人,眼角紅紅,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再也忍不住的蘇夫人抱着她大哭,泣不成聲。
拼命搖頭,表示不贊同。
蘇謹蘭任由自己母親抱着不爲所動,挺直着身子義正言辭大聲道:“至於女兒,願從此青燈古佛、了此殘生。請父親、母親成全。”
說完。眼睛紅紅地就要給蘇大人、蘇夫人磕頭。
蘇夫人哪裡肯放女兒磕頭,似乎一磕頭下去女兒出家的事情就成了定局。
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顧不得形象地指着蘇大人的鼻子哭道:“我的兒啊,你做錯什麼了,要承擔這樣的苦果。你纔多大啊,從此青燈古佛,你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日子嗎?我生養你一場,不指望你大富大貴,但也決計不肯送進庵堂。若蘇家庇護不了你周全,蘭兒。你別擔心。你還有外祖家依靠,你還有幾個舅舅可以依靠……”
提到自己的孃家,蘇夫人瞬間好像找到了方向,神色間有了依仗。言語間也有了底氣。
哭聲漸漸止去。
眉宇間有毅色涌動。
蘇大人大驚失色。
他自然知道不能讓蘇謹蘭出家。若不然蘭兒的外祖家絕對會出面插手此事。
想到那幾個黑麪神般的舅兄。他就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
蘇夫人的孃家姓尤,父親尤建昌服役軍中,驍勇善戰。從一介白身升遷至西北遼州參將,如今尚鎮守遼州。而尤家三子個個都報效軍中,長子的尤國忠也因爲軍功彪炳而授守備之職,與其父同守遼州。
蘇夫人是尤家唯一的女兒,從小備受寵愛,尤家在尤建昌出任參將後依例把家眷安置在了京中。尤老夫人擔心女兒出身行伍之家,婚配時會受侷限,所以一早就託了同在京中居住的尤參將上峰夫人物色人選。可巧,上峰夫人與瀏陽周家的老太太是手帕交,後來就保媒把尤氏許配給了周家姑老太太的嫡次子,也就是蘇大人。
蘇大人自小文采風流,喜好書畫,而蘇夫人因家風硬朗,不通文雅,所以兩人之間總少了些閨意情趣、缺了些心意相通,但也一直相安無事、平淡和諧。
直到,蘇大人遇見蘇謹梅的生母。
那女子清婉曼妙、靈巧多情,詩詞歌賦樣樣精通。
蘇大人一見鍾情、再見傾情,沒有多久就把人領回了府。
他開始對此事不以爲然,不過是納個小妾姨娘,世家大族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卻沒想到,恰逢自己三個舅兄回京述職,得知此事,當場就提了佩刀衝進蘇府,嚇得他雙腿打顫,抱頭鼠竄。
後來還是蘇夫人出面跪在地上求三位哥哥放過夫婿,纔算收了佩刀。
只不過,還是坐在敞廳中,喝着茶聽他站着賠不是。
他一站就站了一個多時辰,後背貼着的衣服溼了幹,幹了溼,不知幾個來回。
一顆心在砧板上不知道被磋磨過幾回。
最後禁不住蘇夫人苦苦哀求,才把三人送走。
只是臨走時,大舅兄尤國忠丟下一句話:“妹妹,若妹夫有任何對不住你的地方,你直管往家裡送信,縱然哥哥們遠在遼州駐守,也會日夜兼程地趕回來。”
說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大步流星離開。
嚇得他步子都沒走穩,直直地打了個趔趄倒在了地上,頭上、手上、膝蓋上全都蹭破了皮,冒着火辣辣的血,那光景別提多狼狽。
這樣的記憶實在太糟糕,他想想都不寒而慄,更不用說與他們正面交鋒。
不行,不行……
雖然這些年蘇夫人從未擡出過自己兄長做張拿喬,對他乃至整個蘇家人都是恭恭敬敬、和和氣氣,可不代表蘇夫人有事不會送信給孃家尋求庇護。
若事情真的驚動了尤家,蘇大人不敢往下想去,狠狠地吸了一口氣之後立即換上一副溫柔表情,對蘇夫人安撫道:“蘭兒是負氣之話,我們做父母的怎麼能任女兒受這樣的委屈。夫人,你還不快勸蘭兒不要哭了,趕緊起來,仔細身體。”
口氣完全變了。
蘇夫人聞言不禁鬆了心絃。
搓了搓冰涼的手心,穩住心神,纔去把女兒扶起來。
蘇謹蘭還想說什麼,卻不料蘇大人擡手製止、正色凜然道:“蘇家的女兒,無錯斷沒有出家的道理。你只管休養身體,父親和母親會爲你做主。”
蘇謹蘭素來敬重蘇大人,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就不能再多說什麼。
點了點頭,便扶着蘇夫人的手顫巍巍的起來,後又由蘇夫人扶着坐在了蘇夫人的下首,等蘇大人下決斷。
廳堂裡只剩一個蘇謹梅直挺挺地跪着。
蘇夫人轉身坐回位置時,瞥見蘇謹梅一瞬間灰敗的面孔,不禁心底冷哼。
呸,狐狸精。
不要臉。
小小年紀就如此慣於謀算人心。
真不是個省油的燈。
看怎麼收拾你。
竟然妄想以嫡出的身份嫁入狄府,做狄府的少奶奶。
哼,簡直是癡心妄想。
腦子裡已經轉過千百個折磨蘇謹梅的酷刑,胸口的那團火灼灼沖天。
可惜,蘇大人接下來的話卻讓蘇夫人魂飛膽裂——
“狄蘇兩家聯姻,茲事體大,容不得有任何閃失。長幼有序,本應該蘭兒嫁入狄府,可奈何人心有異,勉強不得。既然狄少爺心有所屬,蘭兒又願意以家族大業爲重。爲父定然會與狄大人想出萬全之策,保兩家顏面、結兩姓之好。”蘇大人的口氣隱隱透着要讓蘇謹梅嫁入狄府的意思。
蘇夫人聞言不禁氣血上涌、眼冒金星,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了胸前的衣襟控制着洶涌的眩暈感。
不料,卻被蘇大人緊緊地按住了手——
“夫人,蘭兒是你我長女,身份貴重,又如此深明大義,狄大人得知後必然會對她讚譽有加,一定希望她幸福順遂。你就不要擔心了,這段時間陪着蘭兒好好養病,務必再來年開春徹底病癒。”
蘇大人話中有話,目光灼熱。
蘇夫人一下子冷靜下來。
腦子飛快地運轉——
是啊,自己這是急糊塗了。事情可是出在狄府,又是狄少爺被衆人撞破,蘇謹梅從頭至尾都未出現,外人哪裡能把髒水潑到蘇家身上?自然是往狄府身上潑。
狄大人爲了保住狄府聲譽和狄沛梓的前途,此事還會央求到他們蘇家頭上,到時,就可以以此爲籌來談判,爭取多些利益。
首當其衝的就是對蘇謹蘭的補償。
狄大人或許給不了蘇謹蘭太好的補償,可他背後的範家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冷靜下來之後,她就聽懂自家大人的弦外之音了。
“好好養病,務必再來年開春徹底病癒。”這句話就像一道符咒一下貼在了她內心最深處。
這是大人的暗語。
蘭兒的婚事一有眉目,肯定會在明年開春就出閣,早蘇謹梅一步出閣。
從而姐妹有序,天倫融合。
好!
好!
蘇夫人在心底連連贊好,滿腔的悲憤瞬間如潮水般褪去,心頭的怨懟也一下子消散無形。
終於肯安靜地坐在旁邊聽蘇大人說了。
蘇大人見蘇夫人臉色漸漸緩和過來,便知道尤氏領會了自己的心意,心中大定,而後就轉過身對跪在地上的蘇謹梅神色肅然道:“至於梅兒,你固然是心思單純,受人鼓動,可自己不辨險惡,置蘇家於險境也是不爭的事實。在爲父與狄知府周旋的這段時間裡,你就留在自己房中好好靜思己過,沉下心來多讀讀‘女誡’、‘烈女傳’,想想以後的路要怎麼走。”
沉聲中不免語重心長。
蘇大人頓了頓,轉首對蘇夫人正色交代:“夫人,攸關蘇家體面,馬虎不得。這段時間你就多費點心思,好好教導梅兒,以免將來到了夫家再有行差走錯的時候。”
目光中不乏囑託。
嘴角的鬍鬚更是帶着鄭重。
蘇夫人看了蘇謹梅一眼,垂眸低聲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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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