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大婚當日。
春暖花朝綵鸞對箅,風和月麗紅杏添妝。方借花容添月色,欣逢秋夜作春宵。槐蔭連枝百年啓瑞,荷開並蒂五世徵祥。
這場婚宴盛大而華麗,豪奢至極。
神界各個地域氏族的主君和少主都應邀前來參加鳳尊少主的婚宴,賓客滿堂,張燈結綵,到處掛滿紅綢,地上撒的是紅瑪瑙和血琉璃,禮樂震天,炮仗滿地。
五鳳飛鸞駕車,四角飛檐掛鈴鐺,灑一路香花。
第一道禮,妻主要騎五色白鹿,停在飛鸞車面前,親迎郎君,二人攜手走過天緣河,這天緣河由七色虹橋構成,薄透如雲霧,卻是一道橋,儘管看上去縹緲隱約,確是實在能站人的。
天緣河的起頭在姻緣殿,盡頭,便是在三生石。傳聞這三生石自主神開闢天地以來便有,一直都是象徵着男女都愛情標誌。
只有攜手走過天緣河,來到三生石面前,二人共同刻下名字,才叫第一道禮:定緣。
鳳犀殿內,女人正端坐在椅上,三個侍女在一旁整理衣襟袖袍、描眉畫粉黛、挽髮梳髻、貼花插釵——
清風輕搖拂玉袖,鳳袍斜曳顯金蓮。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臉襯桃花瓣,鬟堆金鳳絲。秋波湛湛妖嬈姿。春筍纖纖嬌媚態。斜軃紅綃飄彩豔,高簪珠翠顯光輝。
看她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頭上插碧玉龍鳳釵。香嬌玉嫩秀靨豔比花嬌,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一顰一笑動人心魂。
這是鳳皇氏與生俱來的容貌。
天下一絕,自成一氣。
所謂佼佼烏絲,玉帶珠花。
這一雙鳳眼,盛滿了一泓清水,又繚亂了誰的心,迷了誰的眼?
最後一步,借玉用春水玉指輕點口指,朱脣絳脂勻,鏡中的人兒,竟是教天地黯然傷神。
一見美人蝕骨銷,從此天地爲低昂。
“殿下,時辰到了,該去定緣了。”汐夏從門口進來,懷中抱着一柄劍,神色淡淡道。
拈秋對她張牙舞爪道:“汐夏!婚房內不許帶入兵器!今日可是殿下的大婚之日!!”
借玉抿脣一笑:“哈哈哈,好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何必計較這麼多?走罷,該去接本殿的愛夫了。”
她特意將後兩字語氣咬重,彷彿要將這蔚池嘆吃進肚裡頭一般,帶着女兒家的嬌憨和俏鬧。
借玉騎上殿外的五色白鹿,緩緩向飛鸞駕車行去,這千尺距離,竟如此短暫,當鹿蹄踏在駕車面前的時候,她的心也跟着踏了一下。
借玉翻身下地,侍從擺上白玉階,一瞬間氣氛竟凝固住了起來,隨行的衆人心頭髮緊。借玉按照禮儀流程,伸出皓腕,用指關節輕釦了一下飛鸞駕車四角飛檐上掛着的鈴鐺,鈴聲清脆隨之翻揚。
“蔚池嘆,我來接你了。”借玉隔着駕車外的綢簾說道。
她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是帶着些不耐的。
只想着這蔚家嫡長子能快些出來,早早接了親,好早點完事。
但這句話,有人等了幾百年。
或許不止這一句話,今後的幾萬年裡,他在等的話太多了。
簾布後的蔚池嘆頭被紅蓋頭罩住,看不見神情,但寬大袖袍裡的手攥得發白,細看竟有幾分顫抖。
借玉撩開綢簾的一條縫,往裡頭伸出手,一隻骨骼分明,修長白皙的寬大手掌覆上了她的掌心。
借玉頓了一下,這蔚池嘆的手倒是好看,若月哥哥的手是蓮湖琉璃,他便是白玉菩提。
蔚池嘆握住她的手心,身形一動,從綢簾裡頭彎身出來,腳還沒踏下白玉階,借玉使壞地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猛然將他向前拽。
蔚池嘆未料到這一出,身形一個不穩,一頭栽進了借玉的懷裡,溫香軟玉,女子香籠身。
借玉在拽他那一瞬,藉着風,聞到了一股很好聞的味道,神界男子多以柔弱賢淑爲男德,喜好在身上薰一些甜而香的味道,可這蔚池嘆,身上竟一股說不上的好聞,清冽冽的,像甘泉,像雪松,像山澗明月,又像青蓮菩提。
“蔚郎,你身上好香啊。”借玉勾脣打趣道,實話實說,懷裡的男子分明高她幾個頭,如冊上所說那般八尺有餘,絲毫沒有柔弱可言,反而充滿着力量與勁瘦。如今卻埋在她頸窩,身軀僵硬,動彈不得。
借玉眼波一轉,往他身上瞥去:這小子,不會害羞了吧?
借玉一下子推開他,語氣淡淡道:“走罷,定緣。”
蔚池嘆怔了一下,便很快跟了上去,只不過蓋頭下的臉早已漲得通紅。
男子出嫁後,便算做去姓,從此只有字,但是借玉不習慣叫他池嘆,總覺得這樣太過親密,仍是一口一個蔚池嘆。
到了姻親殿門口,借玉望去那一條有些長的天緣河,停下腳步,回頭看着蔚池嘆,蔚池嘆低垂着頭,看見那雙栩翎金絲紅鞋停在跟前,也跟着停了下來。
借玉本想感覺過河橋的,但是她想到蔚池嘆全程得蓋着紅蓋頭,目不能視物,萬一走着跌倒了,拂的還是她堂堂鳳尊少主的面子。
於是借玉毫不猶豫地伸出手:“牽好本殿的手。”
蔚池嘆猛擡頭,還好借玉看不見他此刻充滿震驚的神情,她知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夫妻二人同過天緣河,乃一生一世緣定此生。
而夫妻二人執手同過天緣河,乃三生三世誓死不渝。
所以一般都是妻主在前頭先走一段,夫侍在後頭垂頭慢步隨着。
男子地位極其卑賤,遑論與妻主平起平坐,同進同出,牽着手一同走,是爲罔顧綱常,不守男德。
神界幾千萬年的姻緣錄中,寥寥無幾有幾對是與妻主一同過河橋的,但執手同過,是史無前例之說!
顯然借玉不知道。
她哪能知道啊。
這幾天她一直睡大覺,遙雨司長的教習是一點沒聽進去,她此話一出,衆人也是一陣唏噓。
“執手同過?這還是我們那個高高在上的鳳尊少主嗎?!竟如此深情……!”
“嗚嗚嗚,我好生羨慕蔚家嫡長子啊,竟有這般福氣,嫁女當嫁鳳皇氏啊!”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神界從未有過,今日……竟是叫鳳尊少主做出來了!!”
在衆人唏噓的議論聲中,蔚池嘆袖袍下的手早已顫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