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笙愣了愣,又看面前那剩下的幾個糯米糰子。他小心的拿起一個,認真的研究了一番,一口一口的將它咬掉,順着那杯溫和的水,嚼碎的糯米糰子如暖流一般滑過食道,那種觸覺竟異常柔順,讓殘笙的心底有一絲絲暖意漸漸漾出。
原來,人世間的感覺,便是這樣的麼?
他吃了“早飯”,走出院子。顏姬已經回去“自己的”房間,關上門。他記起回來的時候她似乎是在房頂,便低頭運了一下妖力,檢查一下週圍的結界完好。又朝她的房間看了一眼,這纔開門離去。
外面的街道如以往一樣喧鬧,這條本算清淨的小巷子走出去,拐不幾步便到了街市,依然是人潮如織的景象。
爲什麼出來逛,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應該回去看着那個叫“顏姬”的女子更好,畢竟“惡虎幫”裡面既然有散仙,便保不準會真會有人算出他們的方位,闖進去救人。
只是呆在她附近,卻總是讓他的心底隱隱約約總有幾分不安的感覺揮之不去。那種不安初時好似一株小草,卻隨着她身上的一絲絲暖意與蘭香逐漸蔓延滋生,漸漸侵佔了他心底極大的一塊地方。
這種侵襲讓他心底隱約的喜歡,卻又因這種喜歡而微微的不安,想要逃避。誰知人在街上,那種思緒還是無法從蘭香繚繞中抽離出來。殘笙對自己微微的鬱悶,他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在龍宮的時候,從未有這種感覺,所以連過來找寶貝的事情,龍王也敢放心的交給他一個人,只因他骨子裡那種利如薄刃的清晰與清冷。
如今這薄刃卻似被雜草纏繞,紛擾蕪雜。
殘笙從出神中醒悟過來,擡眼往街上看,不知自己信步走到了哪兒,霎那間猛然覺得身後有一種異樣的氣息。他心下疑惑,轉瞬之間,便已反應過來自己對身後的那個異樣氣息模糊記憶的來源。
應該是在龍宮的偷兒!
這氣息在熟悉不過,在龍宮那一晚,也是如此的氣息涌動,有人瞬間便在衆人眼皮底下盜走了寶貝,繼而消失不見。一樣的氣息,一樣的異動,果真是“踏破鐵鞋無處覓,得來全不費功夫”?
殘笙猛地轉頭,偷兒也剛好覺察到,殘笙只來得及看到“唰”的一個白影子從自己的身邊閃過,連人的樣子都沒看清楚。
果然是他!連那瞬間的消失也絕無二致。
殘笙千辛萬苦從龍宮追到陸地,終於撞見了小偷,哪肯就這樣把小偷放跑?他拼命追過去,白色的影子卻越來越遠。
殘笙本就是海底來的,在陸上的速度並不算極快。那個小偷似乎對於京城的街道非常的熟悉,並沒有沿着直線走,而是故意的順着京都的大街小巷拐來拐去。
雖然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殘笙卻還是追不上那偷兒,不僅追不上,連他一片衣角都看不見,只能憑着對他那殘存妖氣的感覺拼命追趕,可是他越是追趕,那殘存的妖氣便越來越稀薄,漸漸消散在空氣中,再也尋不見蹤跡。
殘笙知道自己已經把那偷兒追丟了。
不僅追丟了,而且同上次一樣,連偷兒的一片衣角也沒看見。那偷兒是雌是雄,是何怪物,他完全不知。本已即將接起來的線索只在他眼前極近的一閃,又消失不見,只剩下那一片黑暗。
線索斷了。
還是因爲自己太慢。殘笙沮喪的停下腳步,看看四周,突然微微一愣。京都的房子,何時變得如此的方正?四邊的街道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一般,竟讓人轉身之間,就迷惑了是從哪個方向走過來的。
殘笙警惕的腳下一頓,擡頭看天。
天色並不陰霾,只淡淡的藍,幾片白雲點綴在天幕上面,再平常不過。然而不平常的是,這片天幕上面,並沒有太陽。
不僅沒有太陽,連一絲風也沒有。殘笙心下一震,知道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入了法陣之中。這藍天白雲,都城長街,連路上此時看上去面目模糊的行人,都是法陣所造。似實而虛,似虛而實,看不出什麼真假分別。但除了一個方向是真以外,別的方向全是死路。
殘笙無可奈何的看着四處的街道,破陣解陣本就不是他所長。而對方能夠在都城如此大的範圍內結陣,更在他神不知鬼不覺之間將陣法做好,只等他自己鑽進牢籠,如此能力他還從未見過有哪個妖怪能用。
如此強大的人爲何結陣來困住他並不重要,方纔那一抹白影是否是一個誘餌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的他,怎樣儘快脫離此陣。
殘笙閉上眼睛,完全只用身體感受着周圍的氣息。既然周圍的房屋、街道、人羣只不過是真實世界之中的映像,而他也不過是在人間界被劈開做陣的一道夾縫之間,那麼他便不須估計仍站在路口中央。
閉了眼睛,身體的感覺頓時比平時銳利了許多。這片環境有一種淡淡的灰色調,卻無比平靜。殘笙用自己的氣息作爲觸手,在那單一而無盡的灰中摸索着,直到觸摸到那一點妖氣。
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妖氣,便是帶着這種妖氣的人從龍宮之中盜取了寶貝,又剛剛在他面前一晃而過。那妖氣已經離他極遠,因而顯得非常細弱。然在那片單一無盡讓人窒息的灰色之中,那妖氣卻如螢火般閃亮不滅。
究竟是結法陣的妖怪做的誘餌,還是連盜寶的妖怪也一併被困在這巨大的法陣之中?殘笙並不知曉。只是他此時已經無從選擇,與被困在法陣之中相比,他倒寧可與人真刀真槍的拼個死活。
於是他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追隨着那妖氣前進。灰色的氣息中有一種重重的威壓,幾乎擠壓的他快要窒息。當他越接近那如螢火般熟悉的妖氣的時候,那種窒息感便越強,幾乎有一瞬間,殘笙覺得自己要被擠壓碎裂成齏粉。但突然,彷彿一下子衝破烏雲的陽光般,周圍那種陰霾的氣息一下子消散掉,而本來被他追隨的那股妖氣卻也一下子消失殆盡。
喧鬧與繁華一下子又回到了殘笙身邊。他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離方纔追逐那妖氣的地方不足十步。街市依然熙熙攘攘,南來北往的人流與做買賣的小攤子擠滿了道路。殘笙此時欲再尋找那股妖氣,卻只能感到周圍的鼎沸人聲與人羣喧鬧的氣息。就連方纔對他施加的那道法陣,也如憑空消失一般的不見蹤跡。
醉香樓的樓上,一閃窗兒輕輕落上,隔着窗楞,一雙如絲媚眼輕輕往外張望了下。那雙眼睛的主人閃了閃,掩飾不住剛纔的心有餘悸。
……
顏府的後院,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一隔小小的院落,雖然不大,但繁花盛開,香氣撲鼻。那院子正中央,有三位極美的人正穿梭一般晃來晃去。三位佳人都是極美,卻各有各的風韻,着青衫的稚嫩如二月豆蔻;穿紅衣的甜美穠豔如五月夭桃;還有一個一身羅衣勝雪,清麗不可方物,只是臉色略蒼白了些,似是大病初癒。
這樣的三個女子,若是尋常男人,只怕看她們一眼便都覺得是福氣。可是院子中央那個月白長衫的年輕公子,竟完全無視正緊張的圍着他轉的三個絕美佳人。那英氣俊美的臉只看向面前青石方桌上面的一個小小棋盤。
四方棋盤,十九橫十九縱,稀稀疏疏擺着幾十粒黑白棋子,並不成局。
那公子越看棋盤,神色越凝重,臉色也漸漸緊繃,似是受了極大的壓力。三位佳人被他臉色急的團團轉,卻因他的神色,大氣也不敢出一個。只得噤了聲,放輕呼吸腳步,卻還是記得在他身後轉過來,轉過去。
那公子的臉色越來越沉,終於撐不住,猛得吐出一口血來,那棋盤已經亂作一片。三個佳人這纔敢上前,急切得叫道:“周公子,怎麼樣?!”
周煦搖搖頭,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面,喉頭還留有甜腥。剛纔這法陣損耗了他太多元神,誰能想到功虧一簣。
“一不小心多鎖了一隻妖怪進去,結果讓兩個一起跑了。”他嘆息道,只是心下又疑惑,怎麼京城竟有這麼多大妖怪?
只是這樣一來,好不容易鎖定的那隻水中妖怪的氣息又斷掉。而何少那邊查來查去至今沒有結果。周煦心下的擔憂一刻勝似一刻,門口那沾着屍塊寫就的血跡淋漓在目:“若要你們幫主,就拿寶貝來換!”
十幾個血字猶在他眼前晃動。
其實那也不過只是短短一刻。周煦有幾分自恨,若是他當時肯多挽留顏姬一下,強要她等自己一會兒,那結果是不是就會不同?顏姬是不是就不會落入妖怪之手,陷入險境?總之這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臉色尚蒼白的十三娘看出周煦心底的內疚,走上前來,低着頭小聲道:“周公子,都是十三娘不好,傷得不是時候……”
“不關你的事情。”周煦連頭都不曾擡一下,呆坐了一會兒,猛然站起來道,“我記得京城的烏諾巷是不是有一個店叫‘錦繡齋’?”
三隻狐狸精不知他是何意,只是一起點頭。
周煦未等她們三個點完頭已經大步流星走出去,只拋下一句:“我去烏諾巷打聽一下。”人已經消失在三隻狐狸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