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來自初冬的第一場早雪。待我們醒過來的時候,窗外已是一片銀瓊冰雪的世界。絮雪紛紛,看着樹上與滿地的積雪,感知這雪已然下了一晚,但是此時仍舊沒有要停歇的念頭。
紅箋和畫扇身邊的丫鬟湘琴二人已不知從哪兒折來了幾枝臘梅,插在青花瓷瓶裡,臨着窗臺的案几放着,一陣清風拂過,整個室內都散發出沁人的幽香。
畫扇看着窗外的飛雪,臉上盈滿了笑意:“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又見瑞雪紛飛。”
我莞爾一笑:“是呵,時間飛逝,觸目驚心,又是臘梅輕綻,又老去了一段年華。”
畫扇扶了扶我鬢邊的碧玉梅花簪:“妹妹依舊這般清麗絕俗,何曾有絲毫的老去,倒是我,短短的幾年,更見滄桑了。”說完,她臨着鏡子,煞有介事地撫着自己的鬢邊。
這動作令我忍不住笑出了聲:“姐姐,我倒想着快點兒老去,這樣就可以省略一大段的過程,免去一大段的喜怒哀樂。”
畫扇亦忍不住笑道:“妹妹的想法總是這樣新奇,只是我卻不是這般,我貪戀人生,希冀着生命可以久長。也喜歡品味人生喜怒哀樂的過程,漫數着細水長流的日子。”
聽完畫扇的話,心中敬佩着她對待人生的態度,而我不是消極避世,我只是厭倦,懶散,我不願意接受着那麼漫長的歲月。不想經歷那麼多的消磨與蹉跎。
我看着窗外絮雪紛飛,笑道:“姐姐,雪下得這麼大,看樣子是想要留你多住幾日。反正宮裡也不會有什麼大事發生,不如你就留幾日。陪同我一起賞雪折梅。”
畫扇點頭微笑:“好。我也正有此意,哪兒地雪都不及翠梅庵的潔淨。更況你我姐妹二人常在這兒賞雪。喜歡這裡的感覺,烹爐煮茗。折梅寄興,參着禪意。”
妙塵師太命人爲我們端來了早膳,我與畫扇匆匆用過,也不管外面是否天涼,只想着要到後院去賞雪。
紅箋爲我披上了白色的狐裘大衣。這件久違的衣裳,跟隨我多年,始終捨不得丟下。畫扇披上她來時穿地那件黃色雀羚大衣,高貴典雅,我與她從來都是兩種類型。
出門之際,秋樨往我和畫扇地懷裡各遞了一個暖爐,笑道:“兩位娘娘抱着暖爐,這樣子會舒服很多,邊走邊看風景。也不會那麼冷。”
立在苔院。積雪已經被庵裡的小尼清掃得差不多,沿着一條清掃出來地路。我們往後院行去。
芭蕉、翠竹、老樹,都被白雪積壓,眼前的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紛瓊。雪還在落,像是屬於這個季節地精靈,來人間探問冷暖。
幾經輾轉,來到梅花溪畔,看溪水潺潺,雪落下去,瞬間消融。四野都是瓊白,唯有這裡,還流淌着歲月的清音。
這裡曾經流淌過煙屏的芳骨,若說忘記,可是每一次來到此處,都會舊情難消。看着那流淌的水,我心思迷離。
畫扇執我的手:“妹妹,你又想起了煙屏麼?”
“是地,想起了她,也想起了那千絲萬縷的過往,一切到了該結束的時候。”我點頭回道,心裡想着,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再來這裡將她悼念。
“逝者已矣,思念也是徒勞,無論是曾經知心的,還是不知心的,甚至是相怨的,都是人間過客,匆匆而來,匆匆而往,只不過在心間留下了些許痕跡罷了。”我知道畫扇是想要寬慰我,其實她不知,我已經沒有了感傷,只是有着淡淡的祝福與思念。
我沉默,只看着那溪水潺潺流淌。
畫扇執過我的手:“妹妹,我們往那亭子裡去小坐,在高處,看雪景會美得多。”
穿行在梅林之間,因爲早,梅花還沒有綻放。只有幾樹臘梅傲雪而開,飄散出馥郁的芬芳,令人流連。
畫扇邊走邊說道:“還記得麼?那年梅落季節,你我二人在這賞落梅吟詩。”
我擡眉微笑:“怎會不記得,寒梅依舊尋香落,只在深山人不知。”
“是呵,當初我吟這句詩,你還說我豔冠羣芳,卻隱入紅塵無人賞識。”
我接過她地話:“可如今又是另一番模樣,追雲逐月,飛入宮廷,受帝王賞識。”
畫扇微笑:“那是多虧妹妹舉薦,纔會有今日。”
我輕輕搖頭:“姐姐莫要如此說,我很慚愧。當初我進宮就想找機會把你也帶進去,可是一來我不知你心裡是否願意,再者總有許多地事糾纏着。直到我眼盲,才下定決心的,不知者都會覺得我是自私,爲了我自己。”
畫扇爲我緊了緊風衣地帶子:“妹妹千萬不要如此想,你的心思我明白,當時我也猶豫不定,我想着與其在後宮做那沒落的妃子,不如在瑩雪樓做我的頭牌花魁。可是紅顏易逝,青春不會永遠留駐,而且煙花之地實在沒有任何的安全之感,難得妹妹給機會,入得宮中,只要自己圓滑冷靜,想要立足還是不難的。”
我抿然一笑:“姐姐能如此想,我就安心了。本想着姐妹倆同在宮中,可以互相扶持,互相偎依,可我終究還是辜負了你。讓你獨自留在宮中,是我不對。”話畢,我心中感到無比的愧疚,當初我眼盲讓畫扇入宮,如今我卻丟下她,獨自離開。
畫扇輕拂我被風吹散的髮絲:“妹妹不要這樣說,你當初帶我進宮,已經改變了我人生的命運。後面的路,你知道。我能自己走好地。”
“嗯,我一直都相信姐姐,在後宮可以比我走得更高,走得更遠。”
畫扇掩嘴而笑:“還能有多高,有多遠呢?妹妹如今的地位無人可及呢。讓我仰視別人。我不願意,但讓我仰視妹妹。我是願意的。”
看着漫天飛舞的雪花,我嘆息道:“高處不勝寒。這句話說的人雖然多,卻是這麼地真切。越是站在高處,越是寒冷,越是孤獨,所以我寧可選擇遠離。”
畫扇擡頭看着如絮輕揚地雪花。說道:“妹妹,你看這雪越下越大了,咱們還是趕緊到亭子裡小坐一會,躲過這陣。”
二人匆忙往亭子走去,路已被封鎖,只能踩着積雪而行。抵達亭子,彼此抖去了身上的雪花,還好有手爐暖着,不然真地涼透了。
這邊方坐下。已看到紅箋和湘琴匆匆尋來。出門時。我和畫扇特意不讓她們跟隨,只想兩個人四處走走。
看着她們焦急的神色。想着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走至身邊,紅箋便急急開口道:“小姐,宮裡來了幾個內監,還有侍衛,說是傳喚扇婕妤趕緊回宮去。”
“有沒有說何事?”畫扇問道。
紅箋搖頭:“沒有,他們此時在庵裡地客堂等候。”
畫扇看着我:“妹妹,你陪我一同前去看看?”
“好的。”
行走在積雪上,無心再欣賞這裡的美景,只匆匆地轉出後院,來到庵裡的客堂。
我一眼便看到內務府總管馮清全,攜着幾名小內監,見着我們,忙跪下施禮:“奴才參見皇后娘娘,參見扇婕妤。”
我忙揮手:“免禮。敢問馮總官,宮裡發生了何事?”話一出口,其實我心裡猜着幾分,馮清全乃宮裡的總管,皇上身邊地人,他來這裡,必定有要事,而且應該跟皇上相關。
馮清全躬身答道:“回娘娘,皇上龍體欠安,命扇婕妤立即回宮。”
畫扇急忙問道:“皇上怎麼了?”
“皇上昨夜覺得身子不適,今日便命奴才到翠梅庵來接扇婕妤入宮,其餘的,奴才也不清楚,奴才只是照皇上吩咐的做。”馮清全的表情告訴我,皇上一定不是太好。
畫扇輕輕點頭:“好,我也不爲難馮總管,等我收拾一下,就隨你回宮去。”
我也不想多問什麼,攜着畫扇一同回廂房收拾去了。
一路上,畫扇急問道:“皇上龍體欠安,怎麼偏偏命馮總管來尋我回宮,爲何不提及妹妹呢?皇上此時需要的人,應該是你纔對。”
我想要微笑,可是實在笑不出來,我能預感到,淳翌並不好。只低低迴道:“姐姐,當初我出宮的時候,就告訴皇上,我要回去自己會回去,讓他不要以任何理由來接我回宮。皇上是有傲氣的,縱然他想我回宮,也不會說出口。”
“皇上不是有傲氣,而是不想爲難你。他不想爲難你的,你若知道,自己願回去一定會回去,他不想下旨命令你的。”畫扇說出了我心裡不肯說出地話。
我嘆息道:“妹妹,皇上就託付給你照顧了。”
進了廂房,畫扇執我地手:“妹妹,我知你心裡記掛着皇上,你與我一同回宮吧。皇上心裡一定很想見你,你也想他的,不是麼?”
我輕緩搖頭:“姐姐,我還不想回去,不知道如何面對憔悴地他。你趕緊收拾一下回去,好好照顧他。”
“妹妹,下這麼大的雪,皇上都派人前來翠梅庵傳我回宮,他一定是很不舒適了,不然他知我喜歡在這小住,又可以多陪妹妹,他不會這麼急喚我回去的。我來的時候,他還勸我多留幾日,可以陪陪你。”畫扇話語焦急,其實她說的我心裡也明白,可我真的不想回宮,只想在這裡爲他祈禱。
我不容畫扇再多說什麼,只催促道:“姐姐,你快去吧,遲了不好。”
畫扇點頭:“好,我就不強求妹妹,如果真有什麼大事,我會命人前來告之的。你也不要多想,若有大事,皇上無論如何也會傳你回宮的,你還是安心地在這裡等候消息。”
“好,快快前去,一路小
看着畫扇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風雪中,我終究控制不住,跌坐在椅子上,心裡有着被剜去的空落,好疼。
佛,我想到了佛,我要去求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