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當一行人來到海邊時,碧衣早已經等在那裡了。
珠貝做成的彩色手鍊折射着陽光,莫宇將手腕舉在眼前,轉來轉去地看,滿臉新奇,“這東西真能讓人在水裡呼吸自如?”
碧衣正將一條稍長些的手鍊當項圈系在玄兒脖子上,白淨的臉被陽光燒得微微泛起粉紅,瞥眼看一看莫宇,微垂了頭,細聲道,“這是海語者施了咒術的,可以維持十天的時間。”
“海語者?”月下也正琢磨手腕上的鏈子,突然一隻手抓過來,擡眼就見莫宇笑得陽光燦爛,但握住他腕部的五指卻分明又開始蠢蠢欲動,“月月,這手鍊真漂亮,襯你膚色恰恰好!古人云,膚如凝脂,顏若霜雪,豈不就是你這樣的?”
月下聞言大爲懊惱,忙抽回手,“別胡說!這分明是形容女子的!”
“她們哪比得上我家月月?”莫宇語氣雖則調侃,但所言卻句句在心,月下睨他一眼,裝作不聞,轉眼去看九曜。
那高壯男人捧着手中短鏈,神情煞是疑惑。
“主人沒戴過這些東西,”後面蠻蠻很稱職地解釋。
九曜猶自兩指夾着那根鏈子搖來晃去,聽見蠻蠻說話,回嘴道,“廢話,本神戴這些東西還不被人笑掉大牙?”
輕哼一聲,轉眼手中鏈子已被抽了去。
月下站在九曜對面,衝他笑笑,隨即低下頭,將手鍊圈上九曜凝在半空的右腕,因爲他腕骨比常人粗壯,月下費了一番功夫纔剛剛好將那鏈子扣上。
“似乎還挺結實,”伸出一指勾了勾,月下方纔滿意鬆手,再一尋思,又道,“九哥真的沒問題嗎?如果下海會有不舒服一定別勉強。”
九曜只覺剛剛月下手指幾番碰到自己,那細膩溫熱的觸感讓他腦中一白,心頭怦怦亂跳,連月下說話都沒聽進一個字,就顧着傻傻點頭了。
月下近來倒是愈發習慣九曜這時不時有點犯迷糊的性子,拍一拍他肩膀,笑着又說了幾句什麼,九曜總算也回過神,摸着腦袋很是不好意思。
莫宇在旁陰沉着臉,看他們有說有笑,雖然名義上已經跟九曜定下君子協議,但落到實處,才知道自己實在寬大不起來。
另一邊,碧衣情緒也同樣很低落。
“莫宇這傢伙最喜歡亂開玩笑,你別放在心上,”玄兒低聲安慰她。剛剛那句“女子不如月下”到底讓這小姑娘看出些許端倪,懷疑莫宇對月下有些別樣的情愫,雖然她的意識裡仍不認爲男子之間能有什麼,但莫宇表現太過明顯,就不得不讓人心生疑竇。
“……真的嗎?”碧衣將信將疑,最後到底還是潛意識裡的希望佔據上風,篤定莫宇只是在開玩笑。
玄兒繼續給她鼓勁,“加油!去海底以後就按事先約好的做哦!”
“嗯!”水藍的眸子光華璀璨,亮若繁星,偷眼瞥一下莫宇,嬌顏映日,少女情懷溢於言表。
玄兒也隨她目光看去,金瞳卻微微黯沉,昨晚仔細想了一夜,還是非這麼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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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一片陰暗的水域,眼前漸漸浮現出一層薄霧般微弱的光暈,周圍情景搖晃着,依稀可辨,彷彿連耳邊都能感覺到汩汩流動的水聲和起起伏伏的涌潮。
“就快到了!”
碧衣的聲音從腦海直接傳遞過來,鮫人在水中是以背鰭震動發聲,聽起來與吟唱樂音一般,比在陸地時多了些許空靈之感。
突然,衆人眼前光芒大放,強烈更甚海外曜日,只聽碧衣一聲歡呼,前方已錯落現出幾個水藻結成的巨大圓球,隨水波輕輕盪漾,下端系在同一株珊瑚上。
那珊瑚盤根錯節,從下方一條深不見底的峽谷中長出來,顏色自上往下逐漸加深,最尖端是淺粉色,還長着像花苞一樣半開半合的觸鬚。不遠處隱約可以看見三四名與碧衣打扮相似的鮫人少女正繞着那株珊瑚游來游去。
海底少有陽光透入,但這地方卻瑤華流麗,垂直的光暈彷彿一道道紗帳,時不時飄然上升的氣泡則是珍珠連綴的垂幕,觸手一碰,便能掀開來,層層華美煙紗的背後,掩藏着傳說中遍地珍寶的世界。
那幾名鮫人少女注意到這邊的陌生來客,都紛紛游過來,一位身披青紗看起來年長些的女子拉過碧衣,問道,“三妹,這裡面哪個是你的恩人?”
碧衣正要回答,卻聽一個低啞略顯蒼老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碧衣,就是他們?”
衆人聞聲回頭,只見一位鬢髮斑白的黑衣婦人端坐於一只巨龜之上,手裡握着根形狀奇特的柺杖,那杖頂鑲着一粒光滑圓潤的珍珠,竟堪比拳頭大小。
少女們頓時都噤了聲。
碧衣有些膽怯地挪出一步,似乎對這婦人頗有幾分敬畏,“回海語者的話,他們就是碧衣請來做客的朋友,他們都是好人……”
話未說話,那婦人已經又開口道,“月下是哪一位?”
月下一怔,隨即微微欠了欠身,不卑不亢道,“晚輩就是月下,冒昧來此叨擾,還請見諒。”
考慮到對方是長輩,又似在鮫人族頗有些地位,月下忽略那婦人明顯輕慢的語氣,熟料卻突覺頭頂一沉,那婦人竟將手中柺杖按上他。
“喂!陰陽怪氣的老巫婆!你要對我家月月做什麼?”
莫宇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身處別人地盤,撲過去就想拉開月下,怎奈在水中漂浮不比地面行路,用力一揮手臂,竟整個人衝出去丈許,沒拉到人反而距離更遠了。
“……”莫宇尷尬地回頭,只見那婦人已經將柺杖放下,看向月下的眼神不知怎麼突然平添幾分古怪。
半晌,不發一語駕龜離去。
眼見那飄長的黑綢在遠處幽深的海波中隱沒,月下斂眉沉思,倒是莫宇焦急不已,這次掌握好方向一把將月下撲住,兩人一起漂出去幾步遠。
“月月,有沒有覺得不舒服?頭暈不暈?”莫宇拿手輕揉月下頭頂,表情嚴肅。
“我沒事,不用擔心,”搖了搖頭,月下足尖一點,便借水流之力輕易脫身,眼光一掃,看見不遠處那隨波逐流的火紅身影,頓時面露詫色,“九哥?”
玄兒已經游過去,就見那人四肢大張,一張臉慘白得駭人,渾身裹在大大的水泡中,似乎已經僵住了。
“好暈……”
身後的蠻蠻尚還說得出話,但光聽聲音便能知道,它的狀況比起九曜也好不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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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藻編成的屋巢雖然空間小了些,但用具卻是一應俱全,海貝海巖等製成的小物件精巧美觀,形狀也很適手。
九曜仰面躺在軟綿綿的草牀上,約摸半柱香的時間過去,總算緩過神來,一偏頭看見月下坐在旁邊,不知在想什麼出神。
不過也只剎那功夫,月下便察覺九曜醒轉,微微笑着道,“九哥,可還覺得頭暈?”
摸了摸腦袋,九曜滿臉尷尬打着哈哈,“沒、沒事!我只是一時不太習慣,現在已經舒服很多,保證不會出問題了!”
月下略略放心,站起身對九曜道,“那九哥再休息一會兒,我有點事先出去,就不打擾你了。”
九曜一聽頓覺疑惑,月下剛來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什麼事?這樣一想,不免擔心,九曜一個挺身便從牀上跳下來。
“我陪你去吧!”
完全不給人拒絕的餘地,九曜邊猛拍胸脯邊舒活筋骨,示意自己已經完全恢復。
月下想了想,“也好,那便有勞九哥了。”
九曜正想說不麻煩,視線習慣性一遊移,就見玄兒從草簾後閃了進來,恰好那雙金眼擡起,與他撞了個正着,卻是略一停頓,二者都不約而同避開了對方目光。從早上視若不見的態度到現在,這顯然是他們第一次不得不照面。
本就狹窄的小屋,氣氛由此更加逼仄。
月下心念一轉,狀似無意般道,“玄兒,我正想拜訪一下那位‘海語者’,九哥也會去,你呢?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玄兒淡淡瞥了一眼九曜,“我當然要跟主人去,就是怕某個傢伙剛剛暈頭轉向,連‘海語者’這回事都沒看見。”
“誰說本神沒看見的!”九曜跳腳反駁,“我就是看見纔會暈……暈……”
“哦我知道了!”玄兒故作恍然大悟,“你就是因爲看見了,所以也想跟臭男人一樣採取行動,卻折騰半天挪不出一步反倒還在裡面暈頭轉向了,我說得對不對啊?”
“……”九曜答不上來,臉上紅裡冒黑,這無疑更加表明了玄兒所言事實。
月下見狀,心內不禁莞爾,俯身抱起得意洋洋的小傢伙,笑道,“九哥,走吧,玄兒應該已經打聽到海語者的住處了。”
“嘻嘻!”玄兒驕傲地衝月下眨眼睛,一臉神秘。
九曜方知自己昏過去的確很長時間,玄兒看樣子都已經出去溜過一圈回來,不過……四下裡環顧,卻沒看見莫宇。
“宇弟呢?”往常總粘着月下不放,怎麼現在不見人影?
月下神情略一怔忪,答道,“碧衣剛剛叫他出去……”
好像,已經有兩個時辰了。
九曜沒看出月下說話時眸光隱約的不自然,想也未想便哈哈笑道,“那小子真是的,看見新鮮東西就興奮,這會兒估計又上哪玩兒去了。”
玄兒眨一眨眼睛,跳到月下肩上,“那樣最好!整天纏着主人不放,哼!我還巴不得他趕緊轉移目標呢!”
月下聞言心中驀地一陣沉重。
新鮮感?
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