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條巷牆的暗處,燕九懷聽到採藍的抱怨,頓時眼睛一亮,頭也不回的把手向後面伸去:“拿來!”
“拿什麼來?”孟破斧站在他身後,左右顧盼道。
“別裝糊塗,你從她們那裡弄來的帕子呢?”燕九懷嘟囔着,“好像挺貴的,不知送當鋪去能值多少?”
孟破斧警覺的後退了一步:“幹什麼?這可是我未來嫂子給阿兄的定情信物!朋友妻,不可欺,燕郎君,你可是我阿兄的至交好友,別做糊塗事啊!”
燕九懷嘴角一撇:“你也就這點出息了,糾纏了半天,坐中間的小娘子沒勾搭到,連人家身邊的使女也才連哄帶搶了一方手帕,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燕郎你拽什麼文?”孟破斧惱得一跳三尺高,叫道,“你也就會寫個自己的名字,連十六娘那裡的帳本名字都看不全,還朽木什麼,不知道跟哪個說書的聽來了倒在我面前賣弄起來了!呸!那小娘子雖是主子有什麼好!看她臉色蒼白那嬌滴滴的模樣就不是能吃苦的,她拿帕子給我擦臉時我看到她手指白白嫩嫩,連個針眼都沒有,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架勢,哪裡有半點兒能幹活的模樣?若阿兄娶了這樣的嫂子,只怕我們兄弟兩個加起來都不夠伺候她的,還談什麼指望嫂子疼我!”
“蠢材啊蠢材!”燕九懷轉身,用力捏着他的臉頰,憐憫搖頭,“你喜歡的勤快能幹的藍娘子,可只是那小娘子的使女之一!正因她嬌生慣養,所以還怕她嫁過來時不帶嫁妝嗎?到時候你們兄弟跟着她,不說鐘鳴鼎食,至少也能過上呼奴使婢的神仙般的日子啊!你看看,這麼一個大好機會,我替你製造了,你卻白白的放棄,你說你還有沒有前途可言?”
孟破斧聞言,稚嫩的臉上頓時露出了恍然大悟、懊惱、讚許的神色,一個勁的點頭:“我怎忘記了嫁妝?燕郎,還是你聰明!”
“咳,這是自然的,我七歲時,東市最大的鋪子裡的掌櫃見了我,也得客氣的招呼一聲燕小郎。”燕九懷放開他,揹着雙手,悠悠的說道。
孟破斧跟在他身後,放心的摸了摸胸口的帕子,見燕九懷話一停,趕緊諂媚道:“燕郎威武!燕郎在咱們東市,可一直都是個傳奇啊!”
“哼!你看看你,好歹你認識我時,也有四歲了吧?你今年多大了?快八歲了!”燕九懷眼一乜,忽然用力在他頭頂敲了個栗子,恨鐵不成鋼的教訓道,“這麼多年,你跟在我身邊,竟然沒有學到哪怕一絲絲我的英明神武!你說你還有什麼希望?到現在鄧二他們隨便哪個都能輕易壓着你打……你真是太沒用了!”
燕九懷語氣悲憤無比:“身爲這十年來長安市井風頭最勁的燕小郎君身邊最最耳濡目染耳提面命之人,孟小斧……你確定你是孟大郎的親弟弟?不是路邊撿來的?孟大郎見縫插針死要錢的本事那可是連十六娘都望塵莫及的!”
“你去路邊隨手撿個像我這般眉目清朗、氣宇不凡的小郎君來!”孟破斧原本打算做低伏小,以留下手帕,沒奈何燕九懷存心挑起他的怒火,這番話十足十的戳到了他的痛處,才八歲的孩子雖然聰慧,年紀的差距造成城府的深淺到底放在那裡,差點沒被氣歪了鼻子,跳腳大罵道!
“眉目清朗、氣宇不凡?”燕九懷摸着下巴,深思道,“你從哪聽來的?知道這兩個成語的意思麼?就這麼用在自己身上,也不怕這兩個詞原本其實是用來形容豬的?”
“這話是方纔那些人說的,那麼多人眼睛看着我都不曾反駁,你一個人否認有用麼?”孟破斧惱羞成怒,叫道,“那小娘子雖然幹活不行,可看那氣度就是能識文斷字的,怎會用錯?”
燕九懷聞言,臉色頓時一沉:“什麼?那小娘子居然如此沒良心!我費心費力惹怒張家三嬸幫忙,上躥下跳演了半天戲,替她攔下賀夷簡,又拖住了魏博衆人,爲了替那小娘子了斷麻煩,我還捨出清白,陪那賀夷簡去平康坊喝了半晌花酒,問清了他糾纏那小娘子的目的以及對那小娘子所知才脫身……我對她這麼好!她不親手拿整塊蜀錦裁剪、上面繡着單看成景,合則爲整幅春江花月圖的手帕給我擦臉,也不叫身邊使女替我縫補衣裳,這些我都不與她一個女郎計較,沒想到啊沒想到,沒想到這狠心無情的女郎,居然足足用了兩個成語誇讚你,卻連半句好話都沒落到我身上!”
“清白?!你不是早就說想去平康坊喝酒,只可惜錢都給了十六娘嗎?”孟破斧好心的提醒他道,“這回魏博節度使之子請客,以他的身份,叫的必定是行首,擺得筵席也定然是精饌玉食,你居然也不夾帶點回來給我們嚐嚐!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若不是這小娘子,你也有機會勾搭上賀使君愛子?”
燕九懷假裝沒聽見他的話,暴跳如雷的咆哮着:“我這就去查清了她的來歷!”
見他彷彿動了真怒,孟破斧小心翼翼的問道:“那……查清了呢?”
“然後我就半夜裡,悄悄的溜進她閨房!”燕九懷咬牙切齒!
“溜進去了呢?”人小鬼大的孟破斧緊張道。
“我先打暈她的使女侍衛……再鑽到帳子裡!”燕九懷指天發誓!
“鑽到帳子裡了呢?”孟破斧眼睛瞪得溜圓!
“這時候,那小娘子正睡得香甜,我會讓她醒得很有紀念的!”燕九懷桀桀怪笑,目中閃爍着懾人的寒光!
孟破斧激動的問:“你打算讓她怎麼醒來?燕小郎!想不到你也有改行做採花賊的一天,你不怕你師父知道了回來打死你?!”
“胡說八道!”燕九懷大怒,一巴掌扇過去,將孟破斧打得原地轉了個圈,怒斥道,“我要把她拎到全城最高最寬闊的含元殿頂上去,讓她至少用十個,不對,二十個成語形容我的俊美不凡、瀟灑倜儻,再把她送回去!哼!”
他咬着牙,一副被遺棄被辜負的模樣,再三強調:“那個沒良心的小娘子!”
“你去死吧……”孟破斧摸着被打的腦袋,欲哭無淚,“你剛纔不還說,那小娘子若是個有良心的,不會就此離開,而是會暫避到附近,等賀夷簡離開才走麼?”
燕九懷還在爲元秀只稱贊孟破斧而未提自己生悶氣,撇着嘴角不理睬他,孟破斧不死心的追問道:“燕郎君,這是爲什麼?你又怎知她會跟着我,叫我帶她躲到這條唯一能夠容納馬車出入的暗巷?”
“蠢材!”燕九懷被他糾纏不過,不耐煩的罵道,“賀夷簡當街表露身份,我若不是刺客,替那小娘子解圍,沒點能耐,你當那賀六會放過我和張嬸,就是剛纔那些看熱鬧的,說不定都會被他拖回去打死了出氣!賀夷簡雖然攔阻那娘子馬車,卻不敢太過用強,想來那小娘子身份不低,她若有良心,不知我與張嬸目的,自然不肯輕易離開,若我並非刺客,又應付不了賀夷簡的怒火,她就算不自己出面,也要想辦法讓我脫身……”說到這裡,燕九懷哼了一聲,喃喃道,“好吧,這小娘子還算有點兒良心。”
孟破斧疑惑道:“爲什麼不是刺客她才折回來?就算是刺客,不也替她解了圍嗎?”
“動一動你那豬腦子!”燕九懷被氣樂了,“賀夷簡是什麼人?那是河北三鎮之一魏博節度使的命.根子!他的親外公還是成德節度使!他沒表明身份前,還能勉強說是誤殺,表明了身份,若再在長安出了什麼事,賀之方一發瘋,你當是小事!那小娘子也會被懷疑與刺客是一夥,到時候,她和她的九族少不得都要被交出去冀望能夠平息賀之方的怒火,若我們是刺客,那賀夷簡身邊的人抵擋不住,小娘子說不定還要讓侍衛去幫他,以撇清關係!”
孟破斧委屈道:“你怎麼知道那小娘子這麼聰明,那麼多人居然也注意到我還跟了上來?”
“她要連這點眼色都沒有,我也白替她敷衍賀夷簡了!”燕九懷哼了一聲,“好吧,看在她生得不錯又有錢又有身份的份上,下次或許我還會幫她的,不過,下次可就要銀錢了!”
“燕郎君真是卑鄙無恥!”孟破斧鄙夷道,“你不是已經答應了賀夷簡替他查訪這小娘子的詳細來歷並助他心願得償,而且連定金都收了、宴會都去過了……你幫那小娘子離開不過是爲了自己出面將她賣與賀夷簡,居然還有臉說出這樣的話來!簡直無恥之極!”
燕九懷臉都沒紅一下,大言不慚道:“你知道什麼?我這是爲了替那小娘子考慮!長安城中,惟獨我燕小郎接下的買賣,無人敢搶!否則那些所謂的名門望族再怎麼設法封鎖,以賀夷簡的出手,門都不用出,自有人去領賞金!只要我不出賣她,賀夷簡就休想從他手下以外的人那裡聽到半點風聲!”
“是是是,獨家買賣,才能宰得狠!”孟破斧嗤笑,“燕小郎,知道那小娘子做什麼不誇你俊秀不俗嗎?因爲你壓根就沒臉沒皮了,叫人家小娘子可怎麼誇呢?”說完,他使出吃奶的勁來轉身想跑,卻被燕九懷一個箭步踩到了腳下,慘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