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子都不曾擡一下,張代急急說:“夏萊在紅樹林那邊什麼酒吧喝多了,打電話給我,說話不清不楚的,我得過去看看。”
我一聽這話,也是急了:“我跟你一起去?”
張代行色匆匆:“等你換衣服又要幾分鐘,你就在家裡呆着,我去就行。”
見張代一臉焦灼,我也不好再堅持:“那你開車小心點。”
嗯了一聲,張代大步流星疾疾朝樓下奔去,我緊隨其後,剛剛走到玄關處,張代已經像一陣風似的飄得大老遠。
把門帶起來,我睡意全無,壓根沒心情上樓,而是團着個抱枕坐在沙發上,胡亂祈禱着夏萊最好別出什麼岔子,不然張代會特別難受。
我像個****似的呆坐了大概半個小時,依稀聽到自己的手機在樓上響,我匆匆上去揣過來,見到是張代打來的就急急忙忙接起來:“張代,你找到夏萊了沒?”
可能是被寒風侵蝕,張代的聲音有些沉:“找到了。她醉得一塌糊塗,她發酒瘋,說要過去找你聊天。”
說實在話的,自從上次我和夏萊一起坐李達的車去找張代,經過了那次尷聊之後,我一想到夏萊要與我聊天啥的,心裡面就發毛。
但夏萊怎麼着都是張代的姐姐,我肯定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什麼來,不然被張代認爲我嫌棄他姐姐,他多少會有介懷吧。
遲滯了一下,我乾巴巴說:“那你怎麼看啊?”
語氣頗是些無奈,張代緩緩說:“都過零點了,這個時候不管把她送到鯨山還是曦城,都不合適,她醉成這樣,一直鬧個不斷,把她一個人扔在酒店也不妥。唐小二,不然我把她帶到咱們家?”
張代說這些話,他的語氣裡,分明是徵詢的意味,是很誠摯的與我商量。
他這麼個態度,讓我挺受用的,這多少證明他尊重我的想法。
而我想了想,房子還是張代買的呢,我半毛錢都沒出,他姐喝多了要過來住一晚,這麼點雞毛蒜皮的事,我要是不樂意,那怎麼都說不過去。
於是,我乾脆道:“帶來吧。我去弄點茶水晾着,等會給她醒酒。”
掛了電話之後,我步履匆忙跑去廚房,洗了個杯子,放上一小撮茶葉,再倒上沸水,端出來放在茶几上。
緊接着,我又去翻出些新毛巾和乾淨的拖鞋,放在那裡備用着。
做完這一切,我立在可以望到外面的窗前,目不轉睛注視着。
十幾分後,我終於看到張代和夏萊從電梯裡面出來。
夏萊身體搖搖晃晃的,走得那個叫東倒西歪,張代時不時伸出胳膊給她借力,夏萊卻用力把他的胳膊給捶回去。
也顧不上自己就穿着單薄的睡衣,我箭步衝出去,主動攙扶住了夏萊的胳膊。
被我這麼一個攙扶,夏萊踉踉蹌蹌的腳步緩緩停下,她盯着我看了十幾秒,她被酒精染得像個紅蘋果的臉上浮起了淺淺的笑容,她嘿嘿笑:“喲,這不是唐二嘛……多漂亮的妹子啊……這是我家張代……的老婆,看看,多漂亮啊!”
被一個長得比我美上幾個度的大美女誇讚我長得漂亮,我非但沒有覺得虛榮心膨脹,反而是哭笑不得:“夏萊,外面冷,趕緊到裡面去。”
夏萊的聲音有些含糊,但那些斷斷續續的結巴倒是沒有了:“唐二,我告訴你,我一點都不怕冷。以前啊,有次張代被我爸打,我一時衝動撲過去用身體團住他,不讓他被打。後面,大冬天的外面才6度,我爸讓我光着腳站了五個小時。張代那個沒良心的傢伙,肯定都忘了,都忘光了。他就是典型的娶了媳婦,就把我給忘了,沒良心的負心漢。”
被夏萊醉言醉語的吐槽,張代滿臉的無奈,他站在我的身側,用手半扶着我說:“唐小二,你穿那麼單薄,你先進去,我在後面看着夏萊。”
我瞅着也沒幾步路了,就沒應張代的話茬,而是扶着夏萊加快了步伐。
好不容易把夏萊弄到沙發上,我端着已經晾溫的茶水送到她嘴邊,再對傻不愣登站在那裡的張代說:“我剛剛拿了新毛巾放在洗手檯那邊,你去洗洗,弄個熱毛巾過來。”
張代前腳一走,夏萊突兀扼住我的手腕,她主動將身體傾過來壓在我身上:“唐二,我今晚跟你睡,好不好?我不要一個人睡,太孤獨了我怕。”
要換做夏萊在清醒的狀態下,她這麼親暱地湊近我,我肯定渾身起雞皮疙瘩趕緊找個藉口躲開,可她現在醉成這樣,我只得輕聲撫慰着:“等會再說。”
但夏萊的語氣裡面全是醉意朦朧的執拗:“不能等會,就要現在說好,我要跟你睡,好不好?”
還好,在我快要招架不住時,張代揣着個毛巾過來了。
我騰出一隻手抓過張代遞來的毛巾,說:“夏萊,我先給你擦擦臉。”
果然跟喝醉的人,永遠都無法溝通到同一個頻道上,夏萊突兀用雙手捂住臉:“不要,我不要你幫我擦臉,我要張代那個沒良心的負心漢幫我。”
與我面面相覷一陣,張代的臉上有黑線浮現:“夏萊,你別鬧了。”
不得不說,在夏萊面前,我說十句還頂不上張代說的一句,張代一發話,夏萊就乖乖的把手放下去,她揚起臉對着我:“那你幫我擦吧。”
但她也就在擦臉這事上妥協了,她要跟我一起睡的執拗,超乎了我的想象。
幾番拉鋸下來,眼看着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夏萊絲毫不肯妥協,我實在不忍看張代糾結不已,只得鬆口。
可能是酒精越來越上頭,上到二樓臥室,夏萊爬到牀上,她自顧自捲起被子,就再無聲息。
我給她把被子掖了掖,輕手輕腳下樓去,跟張代一起收拾剛剛被夏萊丟得滿地都是的紙巾。
我們正把那些七零八落收拾的差不多,張代的手機忽然響了。
把手機拿過去瞅了一眼,張代面無波瀾:“張源打過來的。”
說着,他把手機貼到耳邊:“有事?”
張源應該是在那頭問張代,是不是他帶走了夏萊,反正我聽到張代又是一句:“她在我家。”
停了停,他又說:“你不用過來,我們準備睡下了。”
鬼知道張源發什麼神經啊,夏萊是張代的姐姐,她留宿我們這裡,不挺正常一件事嘛,他可能還是嗶嗶個不斷吧,後面張代神色一凜:“唐二就在我的身邊,但我不可能讓她跟你說。我們要睡了,就這樣。”
話畢,張代把電話掛掉,放到了一旁。
他瞄了瞄牆上的掛鐘,摸了摸我的頭:“唐小二,如果你不習慣跟夏萊睡,不然我們一起睡客房?”
誒,耳朵還真是挺靈呢,張代的話音剛落,夏萊就在二樓吵嚷嚷着:“張代,你這個混蛋,別跟我搶唐二!你這個沒良心的,你不陪我,還不許唐二陪我,壞蛋!”
努力按捺住內心的不適動盪,我撇了撇嘴,壓低聲音:“你去客房睡吧,我到樓上安撫安撫夏萊。不然這樣下去,我們都沒法睡。”
輕輕推了張代一把,我啞着嗓子說:“去吧去吧,不然不知道得鬧騰到幾點。”
遲疑一陣,張代可能也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示意我先上樓,他再關燈。
就跟上刑場似的,我一步步走得緩慢,卻無法將那些樓梯越走越多出來,一轉眼就到了臥室。
夏萊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坐了起來,就挨靠着牀頭,她有些搖搖晃晃給我招手:“唐二,快過來跟我聊聊呀。”
我硬着頭皮把拖鞋蹬掉,忖量着爬上牀,不動聲色與夏萊保持着一點點的距離。
好在夏萊確實是醉意朦朧,她沒靠過來:“唐二,你知道我今晚爲什麼喝得那麼醉嗎?”
其實吧,我寧願關心天氣是晴還是陰,都不想八卦夏萊把自己灌成這樣的原因,但我肯定不能睜着眼睛說大實話啊!
含糊的,我潦草說:“不知道。”
夏萊側了側身面對着我,她嘿嘿一笑:“其實,我失戀了。”
啊?失戀?
據我所知道的,除了曹景陽,夏萊前陣子就是跟汪曉東來往得比較多,可我怎麼看他們的狀態,都不像是在戀愛啊。
還是夏萊,她其實有秘密交往着的男朋友,我和張代不知道的?
好吧,我不得不承認,夏萊這麼一句話,成功勾起我八卦的星星之火。
眉頭輕皺,我望着夏萊:“不會吧?”
用手搓了搓那張越發紅透透的臉蛋,夏萊突兀悽然一笑:“是真的,我失戀了。”
我整個人都是懵的,鑑於我的身份,我也不好八卦追問,只得循例說一句雞肋般毫無營養的話:“別難過了,一切會好起來的。”
應該不是我這些話觸碰到了夏萊的機關,而是她太需要傾述,總之我的話音剛剛落下,夏萊就將臉轉過去,她抱起張代枕的那個枕頭團在懷裡,聲音裡除了醉意,還有淺淺的幽幽然:“話是這麼說,都說不要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可是我真的特別難過。唐二,我喜歡了那個男人,很多很多年。”
在別人決意傾述時,我自然不會有太多廢話:“額?”
夏萊把臉埋在枕頭裡:“我那麼喜歡他,喜歡得要命,可我從來不敢告訴他,只能把這份感情深深地埋在心底,讓它默默地流淌着。我以爲我將感情深埋,它總有一天會迴歸寂靜,但我錯了。日復一日的,我對着他的情緒暗涌,越積越多,慢慢多到我難以自控的地步,這些感情滿溢着,似乎隨時能把我摧毀。可我,還是不能告訴他。”
她的意思是,她是暗戀別人?
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爲暗戀別人這種事,是留給像我這種要啥沒啥的小**絲去做的事,可在相繼得知,像謝雲啊,張源啊,現在再輪到夏萊,他們都有呢暗戀的經歷,我忽然覺得似乎滿世界都被暗戀給充斥住了。
而在我看來,不管夏萊暗戀的那個男人到底有多優秀多高不可攀,可夏萊她也不差啊,她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要家世有家世的,她完全沒有那麼憋屈啊!
真的就是抱着好心,我接上夏萊的話茬:“你喜歡他,可以告訴他呀。”
很是寂寥的,夏萊呲牙苦笑,她擡了擡眼簾:“唐二,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飢。有時候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那麼幸運,能一就遇到那個可以跟你兩情相悅相互擁抱的人。這個世界上,除了有你這麼一小部分幸運的人,剩下的人多數命運多舛,情路坎坷。而這個世界上,也並非所有的情潮,它都是能反到檯面上去的,它都是明媚的可以公諸於世的。我所處在的這個家庭,它確實給我帶來很多東西,豐沃的物質,優厚的條件,這些可能在外人看來,都是值得被羨慕的,但它有時候會成爲禁錮着我的牢籠,我不喜歡這樣的牢籠,但我掙不開也逃不掉,我喜歡的那個人,他不能屬於我。我清晰地意識到這樣殘酷的事實,我也努力想讓自己接受這個殘酷,但我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那些波瀾起伏,還有痛不欲生。”
雖然夏萊說這些話裡,大多是模棱兩可的,可我還是能聽出她的意有所指。
之前張代就給我說過,張源和夏萊,他們活在張大有的禁錮裡面太久太久,他們雖然厭倦,卻也留戀安穩。
而夏萊現在的痛苦,無非是她一方面又渴望自由,卻又害怕動盪,她在這樣的矛盾拉鋸中找不到平衡點,她的痛苦纔會捉襟見肘。
我忽然覺得她有些可憐,卻又算不上是值得同情,畢竟在我的認知裡面,魚和熊掌很難兼得,人得爲自己的選擇,承受最終的結果。
實在不知道說啥好了,我只得靜默着,等待着夏萊的下文。
手曲起來,重重地揉了揉眼窩子,夏萊的嘴角扯了扯:“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我自己搭建了一個舞臺,演得如癡如醉,卻從來沒有機會跟他對手戲,我沒有牽他手的資格,沒有擁抱他的資格,沒有親吻他的資格,沒有把自己全然交給他在他身下燃燒的資格,我該把這些情潮停下來,可我停不下來。我後來只能自我安慰,好吧,沒有資格就沒資格吧,至少我能跟他兩相對望,安老一生。但是我沒有想到,他終歸走了最世俗的路,他終歸娶了別的女人。”
真的是有對比就有傷害,就在不久前,謝雲也曾經與我傾述過她那些感情過往。現在對比之下,我覺得謝雲說的實在是好太多了!畢竟啊,她說得條理清晰,要男主角有男主角,要劇情有劇情,雖然談不上是跌宕起伏,可讓我聽了多少心潮澎湃。
至於夏萊,她似乎更側重於抒情,反正她這麼叨叨一場下來,我除了聽明白她是暗戀和被她暗戀的男人已婚之外,多一毛錢有用的信息都沒有。
不過,既然對方已經結婚,走進了婚姻殿堂,我真的不忍再看夏萊執念,掛在他身上不放,浪費了青春年華。
所以,我說:“夏萊,他都已經結婚……”
然而我才說不到幾個字,夏萊猛的轉過臉來直視着我,她分外認真:“唐二,如果我說,我想去拆散那個男人的家庭,讓他迴歸孤獨,你會不會覺得我惡毒?”
說這些話時,夏萊的眼睛閃爍着星光般的煜煜,她的眼睫毛彎起來,在她的身上,我見猶憐和御姐女王這兩種氣質,竟然完全沒有絲毫違和混搭在一起,讓我看得入神。
可這些,仍然無法讓我忽視夏萊醉意朦朧的眼眸裡,閃爍出別樣的兇狠來。
雖然她不是針對我,可我條件反射下,只覺得頭髮一緊,脊樑骨全是涼意,我有些無措接着夏萊的目光:“這樣,不太好吧?”
與我對視幾秒,夏萊嘿嘿笑了一聲:“瞧你那認真勁,唐二,我是逗你玩的。”
挪了挪身體,夏萊躺下來,她拽着被子蓋上:“感覺好累,睡覺。”
或者是真累啊,沒出五分鐘,夏萊就睡着了。
我怕我下牀,會把她吵醒,她會繼續鬧,我只得作罷,在離她遠一些的地方側身背對着她躺下,回想夏萊剛剛給我說的那些,總有些說不上的不對勁,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我又無法窺探其中。
幾番輾轉下來,我非但沒有睡意,反而越來越精神,我怕我會失眠到天亮,只能強迫自己不再亂想,沉下心來。
鬼知道我是幾點睡着的,反正我多少有不適,我五點出頭就醒了。
瞅着夏萊還在呼呼矇頭大睡,我躡手躡腳去洗漱完,像做賊似的惦着腳跟跑到一樓,晨光灑滿一地,大廳寂寥空曠,我像個****似的坐在沙發上發了一陣子呆,轉而站起來,輕手輕腳拐進去,推開了張代睡着的那個房間的門。
我剛剛小心翼翼將門扣上,就聽到張代在牀上,有些含糊的:“唐小二。”
以爲自己到底是把張代給吵醒了,我帶着愧疚埋着頭走到牀沿上,挨着邊邊坐下,輕聲說:“我沒想過會把你吵醒呢!”
然而等我把話撂完,卻過去了大半分鐘都得不到張代的迴應,我擡起眼簾看了看他,他分明閉着眼睛,還沉湎在濃濃的睡意裡面。
所以,他剛剛那句喊我,是在說夢話咯?
想到張代這丫做夢都能夢到我,我管他夢啥,反正我瞬間覺得心裡面甜絲絲的,順手作勢給他掖掖被子。
可我還沒把被子拿起,張代的聲音更輕:“唐小二…”
看他把後尾音拖得老長老長,我猜測他大概還有下文,爲了聽清楚他接下來到底要在夢裡給我說啥甜言蜜語,我把耳朵湊過去,屏住了呼吸。
張代緊閉着的眼皮子動來動去的,他的嘴巴微微一張,他慢騰騰的吐出了一句,將我乾脆利落摔進冰窖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