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28日, 早上9:42,開往聚城的火車即將靠站。
南晏取下搭在臉上的衣服,被窗外照進的陽光刺得眯了眯眼, 恍惚間, 他把對面坐着的人看成了伯青元, 原本伸長的腿猛然一退, 膝蓋撞到桌板, “嘭”的巨響!
“嘶,你幹嘛呢!”周圍正在休息的乘客抱怨兩聲,又接着倒頭大睡。
南晏收回腿, 按了按發疼的骨頭,看着玻璃窗上自己頹喪的倒影, 惱火的“嘖”了聲, 又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可手指剛剛劃過屏鎖就自覺點開了微信。
“......”他瞪着和伯青元的聊天界面, 眨了眨眼,發現對話框上顯示着“對方正在輸入”。
嘭!
另一條腿的膝蓋又撞上了桌板。
“哎喲...敲鑼呢......有完沒完!”對面那人翻了個白眼, 又趴了回去。
“抱歉。”南晏低低迴了聲,把兩條腿踩到座位下的垃圾桶上,兩手捧着手機,眼巴巴看了十分鐘。
然而,“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來回出現又消失, 就是沒有新消息過來。
“尊敬的各位乘客您好, 本次列車即將抵達目的地——聚城, 請下車的乘客做好準備......”
眼看着車要進站了, 南晏扯着頭上的髮絲, 發了一串字過去。
9:44
[反北]:早安(笑臉)
[雁歸南]:你吃早飯了嗎(跳跳)
兩條消息同時出現在對話框裡,南晏心尖一燙, 嘴角忍不住上提的同時,又覺得自己太傻了!
有些自暴自棄地把額頭砸到屏幕上。
隨着“嗚嗚嗚”的震動聲,臉面一片酥麻。
[反北]:正在吃,今天起晚了。
[南晏]:哦,我也剛起。
[反北]:剛起?你們今天不趕路程?
南晏立馬反應過來自己說漏嘴了,又沒法撤回,只能硬着頭皮去找曼姐“對口供”,對了半天才敢回覆。
[雁歸南]:我高原反應挺嚴重,今天的計劃又不緊,黑哥就讓我多睡會兒。
[反北]:還不舒服?曼姐不是給你藥了?你沒喝(生氣)
[雁歸南]:......你怎麼知道曼姐給我藥了(跳跳)
“......”伯青元正準備去質問曼姐沒把人給照顧好,轉眼看見這句話,一巴掌拍自己頭上了。
“嗷!”湯元站他旁邊,嚇一跳,“哥,你別想不開!不就是個阿北嗎!我打不死他喵的!”
“我拍個頭就是想不開了?”伯青元把湯元掐着他領子的手拉開。
“啊,電視上不都這樣演的嗎,像你們這種有內力的人自盡,就這樣......”湯元拿手比劃比劃,“先運氣,然後猛地一拍!哇的吐血!”
他說着就往後倒,倒到一半又被人掐住肩膀帶着站直了。
“你又在玩什麼?”半隻眼睛纏了紗布的板寸頭同學手裡拎着根鋼棍,特別突兀的出現在了初中補課班門口。
“蘇蘇蘇鳴,”湯元反過來問他,“你拿的什麼?”
“課桌上卸下來的桌腿,明天再裝回去就行,”蘇鳴衝伯青元點了點頭,“哥,我先送湯元回去。”
“好,”伯青元低頭看着屏幕,想了想,放進了口袋裡,彎腰把腳邊的大揹包挎上了肩,“小心點,應該沒什麼事,曲陽他們正在找阿北麻煩,他還不一定有空來。”
“明白。”蘇鳴推了推湯元,人沒動,“你又怎麼了?”
“哥,你是不是要去看我爸?”湯元問了又得不到回答,誇張地嘆氣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怎麼還讓蘇鳴送我,他都從良了,就別帶他玩了嘛。”
“你說什麼呢!腦子又抽巴了!”蘇鳴一手按他後腦勺上,把他給拽走了。
湯元“哎呀哎呀”的一路叫喚,面上鬧騰得厲害,眼眶卻一直紅着,苦大仇深地對蘇鳴說:“我要是金子做的就好了,當初隨便割兩條腿拿去賣,我爸和我哥也至於這樣。”
“金子?你他麼是金剛石做的還差不多。”蘇鳴想起小時候的事,握着鋼棍的手繃出了兩條青筋,“你好好的,就夠給你哥省心了。”
“......切。”湯元不甘心地哼了哼。
伯青元看着他倆走遠了,這才揹着包往反方向的“老家”走。
那棟舊房子已經很破了,他們早就該搬的,只是怕小叔出獄回來不習慣,所以一家子就守這兒了。
這些年風風雨雨那麼多事,只要這間破屋還在,他們都挺過來了。
“青元啊,你又要出門了?”鄰居家大爺正在給雞喂米,“背這麼大個包呢?”
“恩,”伯青元每次進小區就習慣先看看老頭子在不在,以免錯過對方什麼話,小老頭又該傷心了,“拿點東西就走。”
“還拿啊?背的東西太重,可走不遠。”老頭子拍了拍手上的糠,從包裡拿出兩根紅繩搓成的手鍊,“這是我老婆子做的平安符,你帶着。”
伯青元看着繩子猶豫了一下,然後珍重接過:“麻煩阿婆了。”
“哪兒的話!她可稀罕你和小圓圓了,”老頭笑笑,記性有些跳躍地問,“誒,你回來做什麼的?”
伯青元也不介意,又回了一遍:“來拿我小姨做的飯,我叔肯定饞了。”
“哦,哦!小湯啊小湯,哎,”老頭苦着臉擺手,“你快去吧,跟他說聲,我前些日子體檢,血脂血壓偏高,他要再不早些回來,我怕等不到了。”
“十八年才過了八年,”伯青元說到一半又改了口,“你的話,我叔肯定會聽的。”
......
當南晏再回到自家樓下時,距離他離開,只過了九天。
可這九天卻比小半輩子還長。
長到他多了許多期盼,哪怕再看見那些噴在門上的冷言惡語也無甚所謂了。
“牙牙?”鄰居家的老太出門正好瞧見他,驚得手上的菜籃都丟了,“你回來了!你怎麼把房子賣了!我昨天聽人說的時候都沒信!”
“文奶奶,你別哭,”南晏握住老人家的手,“只是暫時賣了。”
“你怎麼捨得喲!你怎麼捨得!你爺爺留給你的房子啊,我看着你在這裡出生長大,還指望見着你在這裡結婚的......代你爺爺看一看啊......”
“文奶奶,會的,會的。”南晏說着,手機響了也沒急着接。
“啊喲,牙牙好像變了,”老太又不哭了,爬滿皺紋老繭的手摸了摸他的臉,“好久沒聽你叫我‘文奶奶’了,自打出了那事後......我的寶貝牙牙是不是回來了?”
“恩,”南晏像以前一樣,嘴邊笑出了兩個梨渦,“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接電話吧!”文奶奶轉身去拿菜籃。
南晏接起電話“喂”了一聲。
“您好,南晏先生是嗎?我們是巫溪耳鼻喉醫院......對方已經接受了耳蝸捐助項目,手術更換的時間也定下了,不過錢......”
“好的,非常感謝,謝謝你們......”南晏看向三樓的雨棚,那上面還掛着他今年過年和爺爺一起做的小燈籠,“錢馬上就轉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