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杜先誠和方嫵孃的大船漸漸遠去,岸上的人都露出暢意的笑容。
杜恆霜和杜恆雪走到許言朝身邊,笑着道:“言朝,你終於長大了。”不是隻要爹孃爲他付出的孩子,而是也懂得爲爹孃着想的成年人。
許言朝還是有些彆扭,他別過頭,道:“無雙回孃家了,我明兒要把她接回來,給娘收拾東西。”又對杜恆霜道:“把杜叔的地址給我,我會去看孃的。”
杜恆霜點點頭,“你姐夫那兒有。等你要去的時候給我們送個信,我使人給你一起去。”
蕭士及知道許言朝對他有心結,也沒有湊過去做“好姐夫”狀,只是揹着手站在岸邊,望着遠去的大船出神。他的脣邊有着一絲隱隱若現的微笑。
他想,方嫵娘根本就不知道許紹當初在背後設局逼她改嫁的事,她卻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跟杜先誠在一起。唯有如此,才顯真心。
若是許紹泉下有知,肯定心如刀絞……
一想到這一點,蕭士及就覺得很是快意。
許言朝對衆人點點頭,轉身回自己的大車上,命車伕趕走了。
……
因“柴郡主”過世的消息傳出來,衆人便又在長安多待了一個月,爲“柴郡主”辦完喪事,才各自回家。
反正也不是他們的親孃,許言輝和許言邦揣着明白裝糊塗,都沒有深究“柴郡主”到底是怎麼死的,就任憑許言朝將喪事辦了下來。
只永興帝聽聞真相之後,還感慨一番,也給“柴郡主”送了奠儀。
安姐兒和柴二郎知道真相,卻也是閉口不言,對柴氏宗族一句話都沒有提。
而對於柴氏宗族來說,方嫵娘這個人,本來就是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如果是男子,也許還會有別的想頭。不過是一個女子,那就入土爲安吧……
柴郡主的逝去,在接連經歷了幾場盛大規模喪事的長安根本連個水花都沒有翻起來,就悄沒聲息了。
夏侯無雙被許言朝接了回來。她回孃家之後。也被家裡的爹孃和大哥都教育過了,說她太任性。她自己也有些後悔。到底是許言朝的姐姐和孃親,她爲何要多嘴多舌呢?
特別是她走後,柴郡主就過世了,讓她也懊悔不已。
許言朝見她有了心結,也於心不忍,偷偷把真相告訴了她。
夏侯無雙才知道方嫵娘是“金蟬脫殼”了,心裡的鬱結才徹底放下。
雖然方嫵娘並不是個惡婆母,但是到底是長輩,在家裡坐着。夏侯無雙總有幾分拘束。
現在她走了,夏侯無雙覺得日子還好過些,對這件事也不那麼抗拒了。
永興一年六月的時候,箏姐兒生下蕭家的嫡長孫。蕭士及親自給這孩子取名珏,都叫他珏哥兒。
杜恆霜和蕭士及等珏哥兒的滿月禮過了之後。才決定帶着誠哥兒、欣哥兒離開長安,去往洛陽的天策府。
曾太夫人楊氏和小楊氏早就被送到洛陽去了。
臨走之前,杜恆霜專程去感業寺看媚娘。
齊治登基之後,日益繁忙,竟是一次都沒有來感業寺看過她。
媚娘悵然若失,但是也無計可施。
見杜恆霜來了,媚娘露出幾分笑意。和她在木樨樹下襬了一桌酒,就着幾碟小菜吃起來。
感業寺禪房院牆上一隻白狐的身影一閃而過,杜恆霜以爲自己看花了眼,她忍不住想念起小白。
過了這麼久了,它的傷到底好了沒有?
爲何它再也沒有出現過了呢?
吃過酒,杜恆霜安慰媚娘。“若是不想在感業寺待了,求求陛下,興許能讓你還俗。你和他的情份到底是不一樣的。”
媚娘聽了心裡一動,頓時言笑盈盈,“表嫂真是好主意。我日後要是脫了這牢籠。一定不忘表嫂今日之恩!”說着,又敬了杜恆霜兩杯。
杜恆霜一氣都飲了。
兩人喝到中午,就有小尼姑過來回報,說明空師太有客來訪。
杜恆霜想告辭,媚娘卻止住她,“都是自己人,表嫂你也見一見她吧。”說着,命小尼姑請那人進來。
來的人居然是封娘子。
也算是杜恆霜的熟人了。
當初就是封娘子帶着齊治去范陽節度使府的。
杜恆霜笑了笑,站起身行禮。
封娘子這幾年頭一次單獨見到杜恆霜,頓時喜出望外,過來拉着她的手問長問短。最後還打趣着說道:“……若是你家國公爺再在外面搞三搞四,我一定報與陛下知曉。陛下一定會站在秦國夫人你這邊的!”
杜恆霜眉梢輕挑。她從封娘子話裡聽出好幾個意思。
首先,她說蕭士及會在外面搞三搞四。——這個,杜恆霜一點都不信。兩人夫妻這麼多年,孫子都有了,如果還信不過他,杜恆霜也可以一頭撞死算了。
其次,她說她能報與陛下知曉。那就是說,她又成了陛下的近臣了?——這一點,杜恆霜還是表示半信半疑。因爲齊治這個人雖然看起來溫文爾雅好說話去,其實內裡非常有主意,並不是一個可以被別人左右擺佈的人。或者說,你以爲你在擺佈他,其實已經被他不知不覺擺了一道……
最後,她說陛下一定會站在自己這邊。那就是說,封娘子對於永興帝齊治對自己的信任十分了解。
總得來說,表示封娘子對自己的狀況非常關注。
這麼一想,杜恆霜更要遠着她了。
“封娘子過譽了。我就是內宅婦人,哪有封娘子這樣雄才大略?”杜恆霜彬彬有禮地道,又對媚娘道:“我明兒就去洛陽了。你好好保重。有事使人送信去洛陽天策府,我會掛念你的。”
媚娘也沒有狠留。她親自送杜恆霜出去,又對她低低地囑咐幾句話,才轉身回來,跟封娘子議事。
封娘子告訴她,王皇后和蕭淑妃鬥得不可開交。她已經在勸陛下來感業寺散散心,讓媚娘做好準備……
從感業寺回到自己的莊園,封娘子心情很是不好。她一個人坐在夕陽下吃酒。
隔壁院子裡傳來女子的嬉鬧歡笑聲。以前在她聽來,如同佛語綸音一樣好聽。今日聽得卻很煩躁。
“都是他孃的贗品,還盡得瑟!”封娘子惱得將酒杯一頭摔在地上。那杯子摔得粉碎,如同那一天。她聽說自己借出去的最出色的女子,居然被柱國公蕭士及一刀砍了頭一樣破碎的心情……
那一天,她得到消息之後,將穆夜來狠狠抽了一頓,痛罵她曾經吹噓的點點滴滴。
“……你這個臭賤人,我居然信了你的話!說那柱國公當日多麼多麼的眷寵於你,可是你教出來的人,一個照面不到,就被人家拿刀砍了腦袋!”
邵氏看着不忍,那日還在旁邊幫着穆夜來說項。
封娘子更是怒不可遏。她指着穆夜來對邵氏道:“我看你們都是被她給騙了!她不過是個白日做夢的瘋子!恐怕別人根本理都不理她,她還在這給我拿喬,做她知根知底的寵妾狀!我呸!這賤人從頭到尾就是個失心瘋!”
那一日之後,封娘子立即將穆夜來趕回封家的莊子,罰她做苦役。同時將剩下那些酷似穆夜來的女子都殺了滅口。
後來,她不敢再打杜恆霜的主意,想起了被遺忘在感業寺的媚娘,便去感業寺找媚娘,看看她有沒有打算。
沒想到,在感業寺裡,她又見到杜恆霜。
封娘子失眠了一夜。才恢復過來,集中她和媚娘圖謀的大事上……
第二天,杜恆霜和蕭士及終於將長安的事情都打理好了,帶着誠哥兒和欣哥兒坐上車,去往洛陽。
平哥兒親自去送他們,一直送到長安城外的十里長亭。
杜恆霜將頭探出車外。依依不捨地對平哥兒道:“你好好照顧箏姐兒。她剛生了孩子,身子還沒恢復了。”又問平哥兒,諸素素那邊可有信來。
箏姐兒生了孩子,諸素素和安子常作爲外祖母和外祖父,本來應該是要來長安參加滿月禮的。結果居然沒有來。杜恆霜很掛念諸素素。
平哥兒忙道:“箏姐兒也很掛念岳父岳母。我已經使人去范陽了,過幾日有消息,我就給娘送去。”
杜恆霜應了,讓平哥兒早些回去。
數天之後,杜恆霜和蕭士及終於到了洛陽。
陽哥兒早就候在洛陽。
洛陽天策府,一大半是陽哥兒親手建立起來的。
蕭士及和杜恆霜來到洛陽城門外面,就見陽哥兒在這裡帶着蕭家軍等着他們。
軍士衆多,軍容整齊,讓蕭士及很是滿意。
同時來接他們的,還有早幾年就來了洛陽的順哥兒。
順哥兒是蕭士及兄弟蕭泰及的兒子。蕭泰及名義上還有一個兒子,就是綏元縣主齊月仙生的久哥兒。
不過今日久哥兒不知爲何,沒有來接大伯父蕭士及和大伯母杜恆霜。
順哥兒滿臉笑意,一臉與有榮焉的樣子。其實他心裡別提多憋屈。
當年費盡心機來到跟祖母來到洛陽,滿以爲可以打着伯父的旗號在這裡過得舒舒服服。
結果沒有舒服幾年,伯父和伯母就被封到洛陽。
還是天策府上將軍,連洛陽大司馬都要俯首稱臣的位置。
蕭士及見了順哥兒,有些意外地點點頭,道:“你祖母呢?身子可好?”
龍香葉一來洛陽,就如魚得水,在這裡過得哪裡都不想去了。
她在洛陽享用着柱國公孃親的位置,連洛陽大司馬的老孃都要趨奉於她。
只是自從她得知方嫵娘原來是所謂北周皇室的嫡出公主之後,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龍香葉這輩子最看不上的人,非方嫵娘莫屬。
在她眼裡,方嫵娘這個女人,又潑辣,又無知,還是個文盲,不懂禮儀,不知進退。除了生得模樣妖里妖氣的,哪一點都比不上她龍香葉!
她龍香葉知書識禮,書香世家出身,溫柔和順,連老公蕭祥生都比她老公杜先誠不知好看多少倍!
更何況她連生兩個兒子,如何是方嫵娘這個只會生賠錢貨的女人能比的?
就算後來方嫵娘改嫁進了士族門閥許氏做宗婦,都讓龍香葉嗤之以鼻,覺得這個女人的罪證又多了一條“不守婦道”,不能“從一而終”。
縱然這個世間還沒有“從一而終”這個說法,龍香葉依然認爲自己是走在時代前列的人……
可是方嫵孃的身世一出,頓時如同一柄大錘,砸得龍香葉暈頭轉向,將她這麼多年來奠立起來針對方嫵孃的心理優勢砸得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