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夜來跟封家人到長安也有四五天了。
嶺南大都督封裴敦一到長安,就去見自己封家在長安的族人。他的爹孃早逝,是跟着二伯父在滄州長大的。封家也是士族門閥,不過不是五姓七望那種頂尖兒士族,而是跟洛陽許氏差不多牌面的人。
封裴敦能坐上嶺南大都督的位置,除了他的岳家嶺南土司出過力,也跟封家的家世是很有關係的。
封裴敦對封家也不薄。
這些年他雖然人在嶺南,但是四時八節的供奉隨禮從來沒有少過,十幾年送回封家的銀子和各樣奇珍異寶數不勝數。
封家對他當然也是非常倚重。
封裴敦歸順大齊之後,封家就派了他的二伯父一房人到長安居住,算是幫封裴敦在長安多個耳目的意思。
但是他們封家的底子到底不在長安,而且是去年纔來到長安,因此還不能幫封裴敦什麼忙。還不如穆夜來對長安熟悉。
封裴敦在長安也有自己的宅子,不過他二伯父出面,強烈邀請他跟封家人住在一起。而且世家大族,最不缺的就是住人的地方,因此封裴敦就帶着夫人、嫡子和二房穆夜來,一起住進了封家在長安的大宅。
自家安頓好之後,封裴敦就去見了兵部衆人,表示自己是服從大齊的管轄,然後去太子的東宮和毅親王府投貼。太子見了他,毅親王府說毅親王身子抱恙,暫時不能見客,說等大安了,再請他做客。
封裴敦自己在長安四處走動,同時對長安的士族門閥也一一送禮問安。崔家、王家、裴家等等在朝堂做官的人家,都是他要交好的對象。
當然還有他看好的一些將軍,比如曾經貴爲柱國侯、如今是參將的蕭士及。他不好意思自己親自去跟他套近乎,但是又捨不得放棄這個機會。他難得來長安一次。既然來了,就要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好,纔不算白來一趟。
正煩惱間,他的夫人邵氏像是不經意地道:“穆妹妹不是蕭蔘將的救命恩人嗎?現在穆妹妹是咱們家的人,說起來。那這份恩情。也算得上是咱們家的吧?”
封裴敦想了想,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他本來以爲穆夜來跟蕭士及有一腿,畢竟那時候蕭士及送銀的事兒在長安傳得沸沸揚揚。不過後來他納了她。才知道這些事不是很可信。
聽了邵氏的提議,封裴敦覺得很不錯,就吩咐道:“那你明天跟穆氏說一聲,讓她帶着禮物去蕭家一趟,也算是舊時,打個招呼也好。”
邵氏就讓人把穆夜來叫來,對她叮囑一番,讓她找個機會去蕭家拜訪。
穆夜來本來有些尷尬,更不好意思上門。可是邵氏字字句句把她圈在裡面,說這事是爲了老爺好,爲了封家好,她作爲封家的二房夫人,爲封家出點兒力是應該的,言下之意。就是她如果不去蕭家,就是不肯爲封家出力,更不肯把老爺的事放在心裡。
聽到邵氏說出這番話,穆夜來十分意外,她禁不住擡眼看了看這個一直在她眼裡病歪歪的原配正室。
看來。她真是小看她了,還以爲原配都是跟杜恆霜那種女人一樣,要麼是上一世的假模假樣,虛僞做作,就是這一世的亂髮脾氣,亂打人……
穆夜來低下頭,做出恭敬的樣子,笑着道:“姐姐這幅天大的擔子壓下來,妹妹就算被壓死了也要去。不過,就算妹妹去了,姐姐知道定會起作用嗎?”
邵氏嘴角翹了翹,“蕭蔘將如果是個明白人,肯定會主動回請老爺的。”
“如果他不回請呢?”穆夜來笑着反問道。
“如果他不回請,就知道這人沒什麼腦子。沒什麼腦子的人,當然不足爲懼。”邵氏看着穆夜來,臉上笑意不減,既像是說笑,又像是威壓,看得穆夜來渾身不舒坦,但是也無從反駁,只好親自來蕭家拜訪。
她沒有遞帖子,而是突然來訪,謹防有人從中搗鬼,讓她不能達到目的。
不過她來了蕭家,也沒有說要見蕭士及,而是以嶺南大都督封裴敦二房夫人的名義,求見他們蕭家如今當家理事的人。
穆夜來知道,杜恆霜自求下堂,而蕭士及還沒有再娶,現在當家的,應該是他的曾祖母楊氏吧?
不過進了內院,出來見她的居然是蕭士及的妹妹蕭嫣然。
穆夜來有些驚訝,上下打量了蕭嫣然一眼,笑道:“嫣然妹妹真是能幹,居然能幫蕭蔘將打理家事了。”
蕭嫣然年紀不小了,還是沒有出嫁,不過她也無所謂了,這些年都過來了,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吧。
蕭嫣然讓下人上茶,也打量了穆夜來一眼,笑道:“原來嶺南大都督的二房是穆姑娘,我倒是孤陋寡聞了。”
穆夜來抿了一口茶,見入口粗糙,只略有茶味而已,皺了眉頭道:“……這茶陳了多久了?”說着,往中堂上看了一眼,椅子上的椅搭都是半舊不新的,很多地方都起了毛邊,中堂上的紫檀條案好像也換了,現在看上去不過是紅木而已。
蕭嫣然笑眯眯地抿了一口,道:“還行吧。我們家現在大不如前,要省着點兒花。”
穆夜來一窒。蕭家有多豪富,她比誰都清楚,現在來跟她哭窮……
“嫣然妹妹這麼能幹,應該定親了吧?是哪一家的郎君呢?”穆夜來笑着刺了蕭嫣然一句。
蕭嫣然有些臉紅,到底是沒有嫁人的姑娘,臉皮薄,比不得穆夜來想說就說什麼,她怔了一下,道:“定親這種事,我聽我大哥的。”
穆夜來點點頭,“嫣然妹妹是好姑娘。這種事,當然要聽長輩的。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不過,你的長嫂真是不頂用。不是我說她,嫁到你們家這些年,連妹妹的親事都能忘了,真是白讓你叫了她這麼多年的嫂子。”
蕭嫣然挺喜歡杜恆霜,不願意聽別人說她不好。淡淡地打斷穆夜來的話,“穆二夫人如果是來說人閒話的,請恕嫣然不奉陪了。”
穆夜來拍了拍自己額頭,笑着道:“當然不是,當然不是。瞧我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做什麼。你放心,壞的不去,好的不來。你大哥一定會給你找個更好的大嫂。——我這次來。是代我們老爺向蕭蔘將問好的。我們老爺剛從嶺南過來,想多交些朋友,如果蕭蔘將有意,我們老爺很願意請蕭蔘將吃頓便飯。”
蕭嫣然皺了皺眉頭,問道:“穆二夫人,你們家老爺知道你跟我哥的事嗎?”
這話把穆夜來氣嗆了個大紅臉,她下意識反駁道:“我跟你哥的事?我跟你哥有什麼事?你不要亂說話,壞我清清白白的名聲。”
蕭嫣然大奇,道:“那時候。長安不都是傳你非我哥不嫁嗎?後來做妾也要進我家的門,是我嫂子拼死反對,你纔沒能得逞。”說得毫不客氣。
跟着穆夜來的下人都驚訝地擡起頭,互相看了看。她們是封裴敦的原配夫人邵氏派來跟穆夜來出門的下人,以前一直在嶺南,從來不知道穆夜來在長安的事兒。今兒聽這位蕭家的小姐一說。自家的二夫人,原來曾經跟蕭家的大爺有過一腿啊,難怪夫人要二夫人來蕭家拜訪……
穆夜來瞥見那些封家下人的神情,頓時心裡一沉,這才明白邵氏的險惡用心。原來邵氏從來就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大度,她給她挖坑,她卻不得不跳,跳了還順帶敗壞她的名聲,如果讓蕭嫣然坐實了她一心想嫁蕭士及的事,她還在封家怎麼混下去?!
穆夜來一時大怒,但是又沒法跟蕭嫣然發脾氣,只好忍着怒氣道:“衆口鑠金、積毀銷骨,都是有的。我跟蕭蔘將並無私情,我家老爺心知肚明。不然你以爲我家老爺做這麼大官,是沒腦子的人,只知道人云亦云嗎?”
蕭嫣然眸光一閃,瞥見蕭士及的身影似乎站在門旁,低下頭暗笑,又道:“你們家老爺怎麼看這件事的,我確實不知道,不過穆二夫人你對我哥真的一點情意都沒有?若是沒有的話,我哥怎會那樣憐惜你在穆侯府過得不容易,還送你十萬銀子?”說完擡頭,已經換了正經的臉色,道:“我不瞞您,您看我們如今真是精窮了。喝的茶是陳茶,住的是舊屋,穿的是幾年前做的衣衫,您看我頭上一件首飾都沒有,就知道我們如今的日子過得怎樣了。如果我哥沒有送出那十萬銀子,我們的日子不會過得這樣糟。”
穆夜來被蕭嫣然的話刺得心口都疼了,她冷笑道:“嫣然,這番話,你也只好哄鬼去。你們蕭家有什麼家底,說實話,我比你還清楚。——跟我哭窮,哭到明年也不中用。”
上一世蕭家的豪奢,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還有蕭士及的位高權重,在長安人人敬仰,她跟着他,不知道過得多愜意……
當然,這一世,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穆夜來也有些疑惑,不過她不想再往下想,對她來說,她現在要緊的,是要抓住封裴敦的心,然後要防備杜恆霜,別的就沒有什麼了。
“穆二夫人,你這麼清楚我們蕭家的家底,請問你的封大都督知道嗎?還是他派你來要銀子的?我大哥沒有再欠你銀子吧?——十萬銀子還還不了救命之恩的話,我看你也太貪得無厭了。”蕭嫣然抱着胳膊,斜睨着穆夜來,又道:“不如,我讓我大哥去封家找你借點銀子花花?大家這麼熟了,你用不着這麼絕情吧?”
穆夜來再也坐不下去了,站起來道:“嫣然,話我已經帶到了。我現在是封大都督的二夫人,不管是以前、現在,還是以後,我都跟你大哥沒有關係,請你不要再胡說八道。我從來對他就沒有男女之情,更沒有想過要進你們家的門,你別會錯了意!”她只打算要在蕭嫣然面前撇清跟蕭士及的關係,絕對不能讓跟着她來的封家下人認爲她曾經追過蕭士及……
她想來想去,除了那些流言蜚語,她其實沒有留下過任何實質的證據。唯一的證據,是她給蕭士及寫的信。不過,她篤信蕭士及是不會把信拿出來的。
蕭士及這人雖然很霸道,對女人也很看不起。但是絕對不會做這種沒品的事。把女人給他寫的信公諸於衆這種事,是絕對做不出來的。因此穆夜來很有把握地反駁了蕭嫣然的話。
蕭嫣然看見大門外面蕭士及的身影轉身離開,才改了話題,笑盈盈地站起來,道:“唉。原來你對我大哥沒有心思啊?真是苦了我大嫂了。她以爲你有太子撐腰,她鬥不過你了,才趕緊給你騰地方……”
穆夜來狼狽地瞪了蕭嫣然一眼。轉身離去。
穆夜來走後,蕭士及纔回到上房,問蕭嫣然,穆夜來有什麼事?
蕭嫣然知道蕭士及把剛纔穆夜來說的話都聽進去了,就把穆夜來的拜帖拿出來,道:“說她家老爺,嶺南大都督封裴敦讓她來問個好的。”說着又道:“這封大都督真是大度,根本就沒把穆夜來跟大哥以前的事放在心上啊。”
蕭士及笑了笑,把封裴敦的信打開看了。道:“我去寫封回帖,就這樣吧,也不用回請了。封裴敦如今是陛下那裡的紅人,我們就不要湊這個熱鬧了。”他現在完全沒有心思去跟封裴敦勾心鬥角,更沒有心思去陛下那裡表現自己的才幹……
蕭嫣然應了,只命人回帖了事。
封裴敦知道蕭士及居然沒有回請他。而且回帖也是不冷不熱,倒是有些生氣。
邵氏就在旁邊笑着道歉:“老爺,這件事都是我的錯,給老爺的事添麻煩了。”
“關你什麼事?”封裴敦不以爲然。
“如果不是我提議,讓夜來妹妹去蕭家拜訪。也許還好一些。夜來妹妹一去,不就是火上澆油?老爺是不在意,畢竟夜來妹妹是在老爺身邊。可是蕭蔘將那邊……”邵氏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封裴敦眉頭緊皺,明白了邵氏的言下之意,不過他想了想,還是搖頭道:“不會的。不管他們以前有沒有糾葛,蕭士及都不會因爲這個原因跟我疏遠,你那是娘兒們的想頭。算了,我的事也多,就不跟蕭士及套近乎了。”就把這一層揭過,竟然還是站在穆夜來那邊。
邵氏聽得銀牙緊咬,面上還是笑着道:“老爺說的是,是我想多了。”一邊轉了話題,說:“二伯母今兒過來說話,說她的小兒子不成器,跟丫鬟好得如漆似膠,她打不得罵不得,正爲難呢,想找老爺討個主意,能不能把他的心淡下去。”
封裴敦“哦”了一聲,揹着手道:“怎會這樣沒出息?不過二伯母也是多慮了,丫鬟要是喜歡,收房也就是了,幹嘛要打要罵的?——老五今年也有二十五了吧?不是前頭娶過妻子嗎?他夫人怎不管管自己的男人?”
邵氏是剛來長安的,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聽二伯母說了幾句話,就原樣照搬,“五爺前頭的妻子過世了,也有三年了,沒有生過一男半女。先前二伯母不喜歡這個兒媳婦,說她生不出孩子。現在她才明白,原來她的兒媳婦生不出孩子,都是拜這個丫鬟所賜。這丫鬟把老五的心拴得死死的,二伯母、二伯父這幾年想給老五續絃,可是試了好幾次,都被老五自己攪混了,說都是這丫鬟厲害……”
封裴敦皺了皺眉頭,“把丫鬟打一頓賣出去就是了,還讓她興風作浪。二伯父這些年真是……唉……”
邵氏一邊安撫封裴敦,一邊轉身去給秦國夫人杜恆霜送了帖子,表示她想登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