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的意思,蕭士及很明白。
他既然要借楊氏的勢,來制衡自己的孃親,就要徹底放手,而且要完完全全相信楊氏。
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太祖母多慮了。您是我們蕭家的老祖宗。明兒祭祖供菜的時候,需要您親自捧了放到祖宗的供桌上,霜兒也只能給您打下手。”蕭士及笑着將明日楊氏要做的事情分派清楚。
杜恆霜也忙道:“纔剛我已經給您送了一些衣裳首飾,還有鞋襪褥子,您先湊合着用,等咱們回了長安,我再讓針線上人給您專門做新的。”
楊氏笑着道:“不用太麻煩了。你送過去的那些我看了,雖是布,卻都是上好的天竺棉花做的,比那些上等的綢緞皮裘還要貴呢。這個樣子,我可受不起。”
“太祖母說什麼話?您就算是守節,可到底是我們蕭家的老祖宗,只要不讓您壞了規矩,能做到的,我們會盡量幫您做到的。”杜恆霜誠心誠意地道。好不容易婆母龍香葉有個人能夠管着她,而這個楊氏看上去也是個知禮懂進退的。杜恆霜恨不得給她磕頭謝恩。
楊氏有些好奇,不知道蕭家到底有多富,特別是龍香葉今日在她耳邊嘀咕了一下午,都是在誇耀他們蕭家的豪富,明裡暗裡埋怨楊氏,不該過得摳摳叟叟的。
以前的蕭家,也不過是中等偏下的人家而已。
當然,楊氏的孃家更加窮苦。不然她也不會十六歲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做填房了。因爲她下面還有弟弟妹妹要養活。她出嫁,蕭家老太爺還是出了一筆不小的聘禮的。
不過她也沒有問。
蕭士及這一支不管有多豪富,都跟她沒有關係。她只是填房,是蕭士及祖父的繼母而已。這個彎,其實已經繞得太遠了。
當然,就名份來說。她還是蕭家的老祖宗。明日祭祖供菜的時候,確實需要一個輩份最高的女性長輩掌舵才行。
“沒問題。明日霜兒跟着我做就行。”楊氏笑着說道,“天不早了,你們好生歇息吧。我也要回去了。”說着,轉身就走。
杜恆霜和蕭士及一起送她到院門口。
回到房裡,兩人都困了,各自歇下不提。
第二天一大早,杜恆霜和蕭士及就起身,開始爲祭祖做正式準備。
外院一批批的客人都到了,守在偏廳吃早食喝茶。
因是祭祖。只請了洛陽城的官員,女眷沒有來。
內院就輕鬆許多。
時辰一到,蕭士及帶着自己的兒子平哥兒緩步來到祠堂。對着守在那裡的洛陽各大官兒拱手行禮,“有勞各位做個見證。——我蕭士及,洛陽蕭氏第二十八代孫,今奉聖命,祭祀先祖。詔告天地。”
平哥兒才三歲半,但是已經很懂事了。他穿着小小的羊皮袍子,一臉嚴肅地站在蕭士及身邊,看着他行事。
蕭士及主祭,先命人將祠堂門上的紅綢扯下來,露出永昌帝御筆親題的“星輝輔弼”牌匾。
前來觀禮的官兒立刻對着那牌匾行了一禮。看向蕭士及的眼神更加不一般。
蕭士及像是沒注意到大家的反應,命人獻上毅親王給他準備的豬、牛、羊三牲,然後親自唸了讓幕僚寫的祭祀文。再點香跪拜,和平哥兒一起大禮參拜,才把祭文放到香爐裡面焚燒。
蕭士及接着向祖宗獻爵、獻帛,平哥兒捧着一個小小的香爐站在一旁跟着彎腰參拜。然後守焚池,請的人奏樂。三次獻爵,最後焚帛奠酒。祭祀才結束了。
這一趟程序走下來,足足一個時辰。
蕭士及還好,平哥兒白玉般的小臉已經漲得通紅,額頭都是汗珠。
蕭士及看着心疼,忙對諸位觀禮的洛陽城大小官兒拱手道:“多謝大家做個見證。前面花廳擺了幾桌酒席,請各位移步前往。”
那些官兒以洛陽城的大司馬爲主,有來拍蕭士及馬屁的,也有別有用心的,此刻見毫無異狀,都在心裡大呼沒趣。好不容易等這祭祖結束了,當然都忙不迭地去花廳坐席去了。
一路上有人嘀咕,“這柱國侯不知圖什麼。好好的蘭陵蕭氏不入,非要編他家的野族譜。嗐,寒門庶族就是寒門庶族,上不得檯面……”
顯然很多人已經知道,蘭陵蕭氏曾經打算要讓蕭士及入他們的族譜,將他從名不見勁傳的寒門庶族,擡高到頂尖士族門閥的地位。
蕭士及卻在這個關頭,大張旗鼓回洛陽祭祖,表示自己是洛陽蕭氏一脈,跟蘭陵蕭氏毫無關聯,就是在表明他對蘭陵蕭氏提議的拒絕。
這些官兒大多是士族出身,對蕭士及的舉動十分不解。
若是換了是他們,拼着得罪陛下,他們也要跟蘭陵蕭氏扯上關係。
別說寒門庶族想入士族難如登天,就算他們這些低一等的士族想往更高處走,也難以拒絕蘭陵蕭氏這樣的提議。
可是蕭士及卻明明白白地拒絕了。
當然,也有些聰明人察覺到風向的變化,對蕭士及的舉動十分讚賞,更加堅定了要抱蕭士及大腿的決心。
蕭士及懶得理會這些人的小心思,祠堂的祭祀剛一結束,他就親自把平哥兒送到內院,跟着供菜。
內院的正堂之上,蕭家祖宗的靈牌神相前錦幔高懸,彩屏圍繞,香燭閃爍。上面正中懸着蕭氏第一代老祖的畫像,旁邊還有幾軸列祖遺影,包括蕭祥生的畫像,都在旁邊。
蕭士及在正堂門外,門內是女眷。蕭家的男僕都在儀門之外。
每傳一道菜,都是先到儀門,由管事接了,傳到臺階上蕭士及手裡。
平哥兒是唯一的男孫,隨女眷站在門內。每次蕭士及捧着菜,都是先交到平哥兒手裡,然後平哥兒交到杜恆霜手裡。杜恆霜捧了菜,來到供桌前面,交到龍香葉手裡,龍香葉最後才交到楊氏手裡,由楊氏將供菜放在供桌上。這樣一直到所有的菜飯湯點酒茶都傳完,大家一起磕了頭,蕭士及才退出去,到外院招呼客人去了。
祭祀完畢,內院的女眷都去上房給楊氏行禮。
龍香葉只能侍立在楊氏身邊,看着大家在楊氏面前磕頭行禮。心裡極是不忿。——若不是楊氏突然冒出來,今日在祖宗前面供菜的人就是她!而坐在這裡接受大家跪拜的,也會是她龍香葉。不是她楊氏!
不過想歸想,龍香葉還沒有膽子真的去跟楊氏做對。
本來她以爲以楊氏的填房身份,蕭士及和杜恆霜不會理會她。
可惜她想錯了。蕭士及和杜恆霜不僅理她,而且對她極好,比對自己還要好。
龍香葉頹喪着臉。站到下午吃晚食的時候,楊氏才發話,讓她過來吃飯。
她們因要守節,不跟杜恆霜他們一起吃飯。
“你先伺候我吃。吃完你再吃吧。”楊氏吩咐道,指了指那一碗白菜粉條豆腐,“給我夾一點豆腐和粉條。”
龍香葉只好拿了勺子。給楊氏夾菜。
好在楊氏並沒有故意折騰她。
吃了兩口菜,一碗飯,就放下不吃了。讓龍香葉自便,她去做晚課唸經去了。
雖然楊氏沒有出家,但是在永慈庵住了這麼多年,她也習慣每日唸經頌佛,以修來世。
蕭家的人祭完祖。第二天就要回長安去了。
鑑於他們來的時候,在路上遇到山賊。這一次,蕭士及特意向洛陽大司馬借了五百兵士,一路護送自己一行人回長安。
也許是他們有了防備,也許是他們人手比來的時候多了一倍還多,一路上並沒有山賊再次攔截他們。再加上有楊氏跟龍香葉同坐一輛車,龍香葉使不出妖蛾子,大家的行程比來的時候就快了許多。
一行人只花了三天的時間就回到長安。
回到長安的時候,還不到正月十五。
杜恆霜回到柱國侯府,先叫了針線上人過來,讓她們拿天竺棉布和上好的苧麻布給楊氏和龍香葉做衣裳和鋪蓋行李。同時,楊氏一到柱國侯府龍香葉的慈寧院,就帶着丫鬟四處查看,凡是不入眼的東西都讓丫鬟收起來,送到杜恆霜的院子裡登記造冊,然後入到庫裡。
龍香葉心疼得肝都顫了,卻攔不住楊氏抄檢的步伐。
她有幾大間屋子,專門給她放衣裳首飾,還有屋裡的陳設傢俱。
楊氏幾乎將裡面清點一空,只給她留下大概一個箱子的衣裳首飾和鞋襪鋪蓋。
“這都是我的東西。就算不能用,也要入我的庫,你爲何要送到我兒媳婦的院子裡?”龍香葉死活不讓楊氏將這些東西也送到杜恆霜的院子。
楊氏就道:“不送也行。但是你不能有這些東西,也不能有私房。”
龍香葉大怒,“你夠了啊!別給個棒槌你就當真!我爲什麼不能有私房?哪個女人沒有私房?”
“你現在要私房做什麼?你要貼補誰?你的兒子都成家立業了,不用你貼補。難道你是想貼補野男人?”楊氏冷冷地道。
龍香葉一窒,很快又反駁,“你不要亂想。我哪要貼補什麼野男人?這些是我的東西,我放着不行嗎?”
楊氏這樣一抄,龍香葉就覺得自己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了。做人還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