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恆霜的帖子送到尹家,尹桂兒很是疑惑。她盯着那張淡香悠然的淺紫色花箋,還有上面那個小小的“杜”字,考慮了一整個晚上,最後還是被花箋上那句“好風借力,青雲可待”打動了。
她非常想出人頭地,這次陛下選妃,不僅尹家寄以厚望,就連尹桂兒也是心心念念,想要放手一搏。
送帖子的人跟她說過,說是柱國侯夫人有請。她雖然不認識柱國侯夫人,但是知道柱國侯這個人,應該不會是這樣明目張膽的騙子。——再說,杜家大宅的地址是不會錯的。
第二天早上,尹桂兒吃完早食,戴上幕離,帶着自己的養娘,坐了牛車,來到杜家大宅門口。
杜恆霜早就等在那裡。
聽說尹桂兒來了,杜恆霜微微一笑,吩咐道:“請尹小娘子進來。”
杜家大宅並沒有柱國侯府那般富麗堂皇,不過對於尹桂兒來說,已經看得目不暇接了。
來到內院上房,尹桂兒跨過門檻,擡眼看見坐在上首美豔無雙的夫人,竟然微微別過頭。頭一次,她明白了容光不可逼視是什麼意思。
“尹小娘子,請坐。”杜恆霜一揮手,指了最靠近自己的位置。
尹桂兒深吸一口氣,頷首彎腰道:“早就聽聞柱國侯夫人美豔絕倫,今日一見,當真是名不虛傳。桂兒素來自負,如今見了夫人,也要甘拜下風。——有夫人這樣的絕色,桂兒還是回家腳踏實地的過日子吧。”
見了杜恆霜一面,尹桂兒竟然有些心灰意冷,覺得柱國侯夫人這樣美豔,那些豪門貴胄裡面不知還有多少養在深閨的絕色美女。自己家裡不過是小吏出身,本就在家世上差了別人一大截,就連一直很自信的容貌,如今看來也不一定比得過那些高門貴女,一時爭強好勝之心就淡了下來。
杜恆霜笑着起身,親自拉着她的手坐下,笑道:“尹小娘子過謙了。俗話說各花入各眼,喜歡你的人,自然當你是天仙美人。不喜歡了,就是真仙下凡他也懶得看你一眼。你既然想入宮,就要仔細籌劃纔是,如何還沒有開選,就說這些喪氣話?”
尹桂兒不好意思地道:“桂兒出身寒微,也沒有見過世面。今日見了夫人這樣的絕色,一時想到高門大戶還有不知多少夫人這樣的絕色藏在深閨,我怎麼比得過她們?”
“這你放心。長安城這一次入選的貴女我都見過了,說句實話,比得上尹小娘子的女子,確實有兩個。”
尹桂兒心裡一沉,頭垂得更低。
“不過,我敢說,沒有一個人,會如你一樣入陛下的眼。”杜恆霜等了一會兒,才笑盈盈地道。
尹桂兒猛地擡起頭,眼裡帶了驚喜,看着杜恆霜,脫口而出:“柱國侯夫人,您不是安慰我吧?”
“當然不是。”杜恆霜收了嘻容,正色道:“你以爲我這麼有空,專門請你上門調侃你嗎?”
這也是尹桂兒的疑惑。她不知道杜恆霜爲何要主動提出幫她。她的家世和杜恆霜差得太遠。再說,杜恆霜的夫君柱國侯如今更是威名赫赫,又新封了檢校荊州刺史,杜恆霜這輩子哪怕什麼都不用做,只躺在家裡生孩子,她就是大齊頂級豪門的主婦。——有了刺史這個位置,蕭家纔算是擠進了大齊頂級豪門的行列。
“那敢問夫人是什麼意思?以您的家世和地位,桂兒真的想不出來您爲何要這麼做……”尹桂兒徵詢地看着杜恆霜。
杜恆霜笑了笑,讓下人給尹桂兒上茶,然後揮揮手,讓伺候的人都下去了,才低聲道:“我既然主動提出要幫你,自然是有所求的。”
尹桂兒鬆了一口氣。
這個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當然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好。
杜恆霜說她有所求,尹桂兒才真正放下戒心。
若是杜恆霜她就是好心要幫她,尹桂兒肯定更要睡不着覺了。——就算接受了好意,她都會坐臥不寧。因爲口口聲聲說“無所求”的人,其實所求更大。
尹桂兒變得活潑起來,輕抿一口茶,讚道:“柱國侯夫人這裡的茶醇厚芳香,入口生津,真是難得。”
這間中堂高大宏偉,大門朝南,初春的陽光從門外照進來,驅散了堂上殘留的一點點寒意。
堂上兩個女人靜靜地坐在那裡,如同一幅靜謐的仕女圖,美得像是畫出來的。
杜恆霜攏了攏自己身上的紫貂小披肩,輕輕咳嗽一聲,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你只看見我們侯府花好月好,可是背後的辛苦,跟別人家沒有不同。”
尹桂兒放下茶杯,目不轉睛地看着杜恆霜。
杜恆霜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想助你一臂之力,是因爲我看宮裡某個人不順眼。——若是你能入宮,定能分她的寵。你能如願以償,我的麻煩也能迎刃而解,實在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尹小娘子……”
“夫人叫我桂兒吧。”尹桂兒爽快地道,“我明白了。夫人有所求,我也有所願。若是我能如願,夫人自然能求仁得仁。”
杜恆霜淡淡點頭,“我所求不多。我想你要入宮,也是想要得到陛下的寵幸。你要得寵,自然要分別人的寵,所以仔細說來,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我沒有讓你做跟你無關的事。你想想,這樁買賣,劃不划算。”
尹桂兒一聽就明白了杜恆霜是什麼意思。再說,她是長安人,因想入宮,對長安城世家高門和宮廷秘聞也打聽得十分清楚。
她知道,如今陛下的寵妃是穆貴妃,而這個穆貴妃出身昭穆九姓的穆侯府。尹桂兒想要入宮得寵,就是要分穆貴妃的寵,自然會和穆貴妃是對立的關係。
這也罷了,這個穆侯家最出名的,還不是這位穆貴妃,而是她的庶妹,在長安城大名鼎鼎的穆夜來。
想起穆夜來,也就知道了這位柱國侯夫人爲何要助她入宮跟穆貴妃爭寵。
因爲長安城如今幾乎人人都知道,柱國侯蕭士及跟穆夜來打得火熱,就連柱國侯四個月前出征,也是穆夜來去十里長亭送他,這位柱國侯夫人連個影子都沒看見。
尹桂兒一瞬間覺得自己明白了杜恆霜的意思。
穆夜來看樣子,已經跟柱國侯有了首尾。
現在杜恆霜不出手不行了。她要考慮的,不是穆夜來能不能進門的問題,而是穆夜來以什麼身份進門的問題。
如果穆夜來只能做妾,杜恆霜也不會這樣如臨大敵。
問題穆夜來不一定會滿足這個做妾的身份。因爲以穆夜來的出身,還有她姐姐是陛下寵妃的身份,以後她們說服陛下賜婚並嫡都是有可能的。
只有並嫡,穆夜來將來生的孩子,纔有可能是繼承蕭士及的檢校荊州刺史一職。不然杜恆霜已經有兩個嫡子,穆夜來將來生的孩子再多,也是不能繼承這個位置。更何況杜恆霜的大兒子已經被陛下封了世子。
所以對於穆侯家來說,如果他們對荊州刺史一職志在必得的話,就一定會做手腳,讓陛下賜婚的……
這位柱國侯夫人雖然先進門,但是孃家一般,看來是招架不住了。
想到這裡,尹桂兒覺得自己完全明白了杜恆霜的用意,而且她的用意,跟自己不謀而合,心理負擔又少了一些。
“我們是合作的關係,你不要有顧慮。”杜恆霜笑眯眯地道。跟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她看得出來,不用她多解釋,尹桂兒已經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自己想“清楚”了。
杜恆霜微微地笑。世人都會認爲她助尹桂兒入宮,是爲了跟穆夜來在蕭士及面前爭寵……
啊呸!
想讓她杜恆霜去爭寵,等到下輩子都沒用!
“夫人放心。我也很同情夫人的處境。我記得夫人跟柱國侯成親的時候,柱國侯纔是毅郡王的小吏而已,如今已經是鎮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了。”尹桂兒站起來,對着杜恆霜盈盈一禮,“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只要夫人能幫我入宮,桂兒可以發誓,這輩子都要還夫人的人情。若有食言,屍骨無存!”
尹桂兒發下這樣重的誓言,杜恆霜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起身扶起她,道:“我剛說了,咱們是合作的關係,各取所需,你不要覺得欠了我的。”她越是這麼說,尹桂兒越是不好意思,心裡對她越發感激。
杜恆霜就拉着她去內室說話,還送了她一盒子精緻的珠寶首飾,一箱子上等衣料,還有兩個熟知宮廷禮儀的嬤嬤,跟着她回尹家去了。
這些東西,就算把尹家全家都賣了,也湊不出來。
尹桂兒越發感激,千恩萬謝地去了。
等尹桂兒走了之後,杜先誠才從旁邊的隔間出來,看着尹桂兒遠去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絡腮鬍子,沉吟道:“這個女子看上去很聰明,拎得清啊。”說着看了杜恆霜一眼,“你像她這麼大的時候,可沒有她這樣精乖。”
杜恆霜嗔道:“我像她這麼大的時候,爹又沒有見過我,怎知我……”一句話沒有說完,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杜恆霜看着杜先誠淡下去的臉色,很是惴惴不安地湊了過去,輕輕搖了搖杜先誠的胳膊,道:“爹……”
杜先誠笑了笑,拍拍杜恆霜的手,“沒事,沒事。你說得是實話。我也很後悔啊。”不過說完就沒有再提此事,只是對杜恆霜道:“穆侯的大公子那邊,還要再加把火。他這幾天膽子大了,居然一直躲在穆侯府不出來。——哼,他以爲他躲在穆侯府,我就把他沒有辦法了嗎?”
杜恆霜很是犯愁,“如果他就是不出來,我們難道還能衝到穆侯府把他揪出來?——那不是露餡兒了嗎?”
杜先誠嘿嘿地笑,神神秘秘地道:“要不要跟着爹去看看熱鬧?”
杜恆霜忙點頭,“要的要的。”
父女倆一前一後出了杜宅的大門。
杜恆霜是從前門出的,坐着柱國侯府的大車去了海西王府。
杜先誠是從後門喬裝打扮出去的,扮作了車伕,來到海西王府後門。
杜恆霜來到海西王府,在妹妹杜恆雪的房裡換了打扮,又戴上幕離,才從後門出來,坐上杜先誠趕的大車。
杜先誠一臉毛茸茸的大鬍子,又綁了個老農經常綁的頭巾,把臉遮了大半,任是誰都認不出他來。
父女倆趕着車,來到離穆侯府不遠的地方。
一到那裡,就發現穆侯府的門前圍了一圈的人,正在那裡指指點點,似乎出了什麼事。
杜恆霜掀起車簾一角,看見穆侯府的門口,跪着一個嬌弱的小婦人,懷裡還抱着一個孩子,口口聲聲要見穆侯府的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