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小道上,韓凌仙揹着個小布包袱,邊抹汗邊行色匆匆地趕着路。
“小常在飄塵仙宮,飄塵仙宮在出雲谷,出雲谷在……”她自言自語地念叨着,臉上寫滿了難以自抑的興奮。
前些日子,藺宇涵總不讓她去找醉叟,她直覺地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好不容易等到藺宇涵出門辦事,她終於按捺不住,自作主張地跑去找了醉叟。
她從對方見到自己時驚慌的神情和閃爍的言辭間覺察到他刻意隱瞞了某些事,爲了早日找到小常,向來面皮薄的她咬牙搬出了最不要臉卻也通常最有效的“一哭二鬧三上吊”這套女人專用把戲,把從無應酬女人經驗的醉叟唬得一愣一愣的,終於張口吐出了藺宇涵要他嚴守的秘密。
“大哥他……爲什麼不讓我知道?”
事後,她疑惑地問醉叟。當初,是藺宇涵主動提出要幫她的,可現在有了消息,卻又處心積慮地對她隱瞞,她實在不明白他在打什麼主意。
“他是爲你好,不想讓你捲入一場不可避免的紛爭!”醉叟嚴肅地道,“而且,他只是暫時不讓你知道,事情解決後,他會幫你見到小常的。”
她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紛爭,什麼樣的事情值得藺宇涵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不過這次,就算她用抹脖子相要挾,醉叟也不肯再吐露隻言片語了。
最後,她向醉叟發了毒誓,說自己只要知道小常平安就好,絕對不會一個人偷偷跑去找他,醉叟這才放她離開。
“醉叟老哥哥,我不是存心對你撒謊的!可是,你沒有喜歡過人,不會明白這種朝思暮想,牽腸掛肚的感覺!”回思往事,韓凌仙略感歉疚地慨嘆道。
說出來也許沒人會相信,她,堂堂鷹揚幫主的的女兒,竟然會愛上一個長年替他們家養馬趕車的馬伕小常!只因身爲名門千金的她厭倦了那些公子哥帶着功利目的的討好,只有他稚拙樸實、不求回報的真心關懷才讓她體會到真正的溫暖。
可是,就連她的父親也不能理解這段感情,只認爲是小常爲了攀附權勢而蓄意誘騙她,爲此把小常毒打一頓,還差點殺了他。
她太瞭解父親了,知道求父親成全他們是不可能的,爲了保住情郎的性命,她哭着向父親發誓,只要放了小常,她從此就跟他一刀兩斷,任憑父親的來安排她的親事。父親到底被她哭得心軟,終於答應了她的條件。
小常起先寧死也不肯走出韓家大門,她私下裡勸他,留得青山在,他們總會有再相見的一天,如果人死了,那就什麼希望也沒有了。最後,小常到底是依言離開了。
記得離開的那天,他帶着一身的傷,一瘸一拐的,不停地咳着血,卻還一步三回頭地張望着。她站在窗口看着他,心都快碎了,只能捂着嘴偷偷地哭。
從此以後,她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
不久之後,父親向藺長春表示了希望與之結爲兒女親家的心願,她心裡急得火燒火燎,卻只能假裝柔順地聽從父親的安排,因爲她怕惹惱了父親,父親會再把小常找出來殺掉。
就這樣,她行屍走肉般地跟着父親去了無極門。奇怪的是,在見到藺宇涵第一眼的時候,她腦子裡鬼使神差地冒出了四個字:“同病相憐”。憑直覺,她感到藺宇涵也不願意結這頭親事,甚至抗拒得比她更強烈。
於是,她突發奇想,壯起膽子向藺宇涵坦白了自己的感情,然後懇求藺宇涵假裝與她交往,同時幫她打聽小常的下落。她對藺宇涵發誓,只要找到了小常,她就跟他私奔,逃到父親找不到的地方去,這樣,他們兩個人的問題就都解決了。
乍聽她的話,藺宇涵很吃驚,但隨即就表現出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理解和同情,並且一口答應,一定會盡力幫助她和小常團聚。
從那一刻起,她看到了他隱藏在冰冷外表下的那顆火熱的心,也感受到了他內心深處那股與她相同,甚至更爲熾烈的對愛情的癡狂,她知道,只有一個真正用生命去愛過的人,才能如此深刻地理解同道中人的感受。
出於感激,也出於一種莫名的知己之感,她渴望走進他的內心世界,分擔他的愁苦,可他卻總是拒她於千里之外——確切地說,他是一直刻意封閉着自己的心扉,對所有人都有種近乎過敏的警惕。
爲此,她越來越疑惑,心情也越來越沉重,她開始隱隱感覺到,他的問題或許並不只像外界傳言的那樣來自於一個女人的背叛,他還有着更深更重的心事,雖然她不清楚那是什麼,但她確信,那樣的事是一定存在的。
“大哥,我相信,你對我隱瞞小常的下落,必然有你不得已的苦衷。可我真的等不及了,只好……對不住你和醉叟老哥哥了!你會理解我的吧?”
韓凌仙在心底默唸着,腳下走得更快了。轉過一個岔路口後,一羣提刀趕路的漢子映入了她的眼簾。
“神刀門的人!”她怔了怔,心裡暗暗叫苦,隨即打算故作不見,轉身離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韓大小姐!這麼巧啊!”爲首的漢子——神刀門主焦澤帶着一臉諂媚的笑容迎了上來,熱情地道,“您這是去哪裡?怎麼一個人趕路呢?我們兄弟護送你一程可好?”韓凌仙是藺長春相中的未來媳婦,他沒有不巴結的道理。
韓凌仙只覺一陣反胃,卻不得不硬着頭皮強裝笑臉道:“多謝焦門主好意。我去辦點私事,地方不遠,就不勞您費心了。”
“哎,哪兒的話!韓大小姐身份尊貴,就算去趕個集,路上也不能沒人護送啊!要是出了什麼差錯,那藺盟主……尤其是藺公子可就……還是讓小的們效勞吧!”焦澤涎着臉堅持道。
這焦澤好歹也是一門之主,爲了趨炎附勢,居然對一個晚輩自稱“小的”,韓凌仙差點連隔夜的餿水都要嘔將出來,她再也無法虛言客套,沉下了臉冷然道:“跟你明說了吧,我就是去找宇涵大哥的。他說好了會來接我,你就……不必多此一舉了!”
出門之前,她就是這麼跟父親說的,近日來她常與藺宇涵“出雙入對”,看起來感情發展尚屬順利,所以,韓中天並沒有起疑,也依了她的請懇沒有派人隨行。
焦澤碰了一鼻子灰,臉上不禁有些掛不住。可他心裡就算再怒,又怎敢對盟主未來的媳婦發火?他只得訕訕地笑着,一時間不知如何下臺。
韓凌仙畢竟是心地善良,嗆了對方一句之後,又覺得自己有些過分,於是放緩了語氣道:“焦門主的一番盛情我是明白的,待見到宇涵大哥,我一定向他轉達你對我們的關懷。”
“哎,哎,那小的就先謝過韓大小姐了!不耽誤您趕路了,告辭,告辭!”焦澤慶幸對方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總算沒有讓他在屬下們跟前顏面盡失。道別後,他不敢再羅嗦,轉身就走。
韓凌仙鬆了口氣,邁步繼續向前行去。剛走出不遠,垂首沉思的她忽地一頭撞上了一個白色的物體。她疑惑地擡頭,驚見橫在自己面前的竟是個人—— 一個身着白衫、風度翩翩的年輕男子!
“你怎麼會突然站在我面前?剛纔這裡明明沒人啊!”她詫異地嚷道。
話出口後,她發覺自己有些失禮。明明是她撞上人家的,卻還怪人家不該突然站在她面前,好像太過強詞奪理了。於是她歉然一笑道:“公子,對不住啊,剛纔是我太不小心了,請多包涵!”
白衣男子沒有作聲,只是不停地上下打量她,彷彿在研究一件古董。
韓凌仙被他看得心裡發毛,暗道這人怎能如此無禮地盯着一個姑娘家看,別是壞人吧?慌亂中,她開始有些後悔把焦澤他們給支走了。
她雖出身武林世家,卻生來對習武不感興趣,所以基本上沒什麼自衛能力,平時又總是生活在家人的保護之中,沒有半點江湖經驗,這次的出行全因一心惦念着戀人,出來前根本沒考慮後果,現在才覺得父親常掛在嘴邊的“江湖險惡”四字還真是不可不信了。
“姑娘可是姓韓,閨名凌仙,令尊是鷹揚幫主韓中天?”白衣男子突然發話道。
“是啊,你怎麼知道?”韓凌仙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道。說完後,她記起父親說過,不可隨便對陌生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不禁暗罵了一聲“該死”,可是話已出口,後悔也來不及了。
“那就對了!”白衣男子的脣邊浮起了一抹淺笑。
韓凌仙頓時愣住了,她這輩子還沒見過一個男人笑得這樣好看的,正迷茫間,她忽覺肋下一麻,連聲尖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渾身癱軟地倒進了對方懷裡。
“韓姑娘,得罪了!白某也是出於無奈,請見諒!”白衣男子歉然地低語了一聲。說實話,他白天武堂堂七尺男兒之身,自出道以來還沒幹過這麼不光彩的事情,要不是藺宇涵行蹤不定,難以找到,他也不會出此下策來迫對方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