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口罩終於還是得摘下來。
彼時他們剛從經過的一個小鎮給車加了油,嶽鵬買了好些吃的東西,還從飯館打包了些飯菜,幸虧他們行李並不算太多,不然光是這些東西就夠佔空間的,蔣明樂見怪不怪,他跟嶽鵬輪流開車,這次的降雪是全國大範圍的,他們這一路走來雪就沒停過,一路上人更加少,所到之處白茫茫一片倒是別有一番美意。
蔣明樂那邊時不時收到陳鳳蘭的消息,收到後他就會給喬安心看,喬安心懸着的心一點點放下,輪到蔣明樂開車,嶽鵬做到後座休息,喬安心則坐在了副駕,嶽鵬看看蔣明樂,再看看喬安心,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他朝喬安心問道:“我說喬美人,我唐突問你個問題。”
“什麼?”
嶽鵬指指自己的臉,“口罩啊,喬美人你爲什麼一直戴着口罩啊。”
喬安心一愣,下意識看了蔣明樂一眼,蔣明樂便道:“嶽鵬,女孩子就算是長了一顆痘,也能一直戴口罩遮着直到把痘痘消了。”
這下輪到嶽鵬愣了,他驚訝道:“所以喬美人,你這是長痘痘了?嚇我一跳,剛見你就想問了,沒好意思,我還一直琢磨呢,好好一個美人可別毀容了……”
“嶽鵬……”蔣明樂無奈道。
“沒事”喬安心道,說着,她摘下自己早上開始戴着的帽子,包紮在額頭的紗布就露了出來,喬安心還以爲會是嶽鵬先看到,結果在嶽鵬的驚呼之前,蔣明樂開着的車子卻是先一個不穩,差點撞到路邊溝裡,幸好他反應快,很快穩住了。
“我的天哪,喬美人你這是怎麼了?”嶽鵬差點從後座站起來。
車子剛剛穩住,喬安心後悔自己的莽撞,看着蔣明樂明顯擰起的眉,道:“就是之前不小心收了點傷,傷不重,就是小傷口有點多,我怕嚇着你們,所以一直戴着口罩來着。”
“口罩摘下我看看。”蔣明樂道,聲音不同往常,竟還帶了些嚴肅。
喬安心怔了下,慢慢摘下了口罩。
臉上傷口淺的地方已經好得差不多,已經結了痂,傷得深些的地方也在慢慢痊癒,最重的傷在額頭,臉上的都不是大傷,但數量卻多……除了像是被指甲劃傷的,還有深深淺淺的淤青痕跡……
一眼看去,真的不好看。
嶽鵬瞪大了眼,忍不住驚呼了聲,“啊!喬美人你的臉這是咋了?!”
蔣明樂沒這般反應,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喬安心有那麼一瞬間,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戾氣……
她望着他,聲音不由低了下去,“蔣明樂?”
“他傷的?”蔣明樂深深鎖着眉,說話的聲音帶了不可忽視的陰鬱。
這樣的他,是陌生的,喬安心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蔣明樂,他在她面前一向是明朗又帶點痞氣,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喬安心再次愣怔了下……
“不是,不是他傷的,是我不小心……”喬安心道,說到最後,在蔣明樂越鎖越緊的目光裡,忍不住更加低了聲音。
“是出了一些意外,很抱歉我之前沒告訴你。”
嶽鵬明顯感覺到蔣明樂不同以往的氣場,心裡有些驚訝,蔣明樂幾乎不會表現出這樣類似憤怒的情緒,他一向是笑眯眯灑脫肆意的,上一次見他那樣反常還是因爲……
嶽鵬看看臉上不見笑意的蔣明樂,再看看微微垂頭,語氣帶着歉意的喬安心,不由閉了嘴,這兩人之間……
蔣明樂看着喬安心臉上深深淺淺的痕跡,深深吸一口氣,道:“是安家吧。”
喬安心一頓,猛地擡眼看向他,她知道蔣明樂不簡單,卻沒想到他那麼敏銳,一下就猜到了是安家……
她沒有回答。
蔣明樂也不逼她,他轉過頭繼續開車。
嶽鵬看看他,小心道:“明樂,要不換我開……”
“不用。”蔣明樂立馬道。
他,生氣了?
喬安心微微歪頭,與坐在後排的嶽鵬對視了一眼。
嶽鵬正面直視她的臉,雖然從後視鏡看到過了,但正面看得衝擊還是來得更加強烈,好好的臉變成了這樣,怪不得明樂……
嶽鵬朝喬安心連比劃帶做口型,喬安心總算明白過來,這是要她跟蔣明樂道歉服軟……
確實是她瞞着他在先,本以爲這件事晚些說也可以,但蔣明樂的反應確實出乎她的意料。
“蔣明樂,你……生我的氣了嗎?”終於,她道。
聲音不大,但足夠車裡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嶽鵬閉上眼睛,耳朵卻豎了起來。
喬安心說完,眼睛一直盯着他,似乎不聽到他回答不罷休。
半晌,蔣明樂終於微微吐出一口氣,看她一眼,道:“是,我生氣了,安心,你知道我生氣的是什麼?”
“因爲我瞞着你。”喬安心答得迅速,他卻是搖搖頭。
喬安心一滯,“那是因爲什麼?”
“安心,因爲,你始終沒把我當朋友。”
喬安心條件反射性的反駁:“我沒有!”
之前她確實曾這樣,但是是因爲那人不同意,但從決定離開的時候,在麻煩了蔣明樂這麼多之後,她怎麼還能不把他當朋友?
“你不告訴我安家的事,是怕麻煩我吧,但安心,如果是你的朋友有事需要你,你會想到‘麻煩’這兩個字?”
他說。
就這麼一句,車裡陷入安靜,出了車子開動的聲音還有雪花撲簌簌打在車窗的聲音,便只有幾人的呼吸聲。
喬安心臉色漲紅,卻一時連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她突然想到曾看到過的一句話,別人談論你的話裡,最能傷害到你的,往往是那些你自己也那麼認爲的。
蔣明樂的話一出,她腦中轟的一聲,而後血液集聚臉上,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羞愧多一些還是惱怒多一些。
嶽鵬閉着的眼睛顫動着,不過一會後,蔣明樂開口繼續道:“安心,我不是在怪你,其實我生氣更多是生自己的氣,其實嚴格算來我們認識時間不夠長,相處時間更不算久,但不知道你是什麼感覺,反正我這人交朋友很多時候靠感覺,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投緣,所以才一直跟你像朋友一樣的相處,現在我琢磨了下,是不是在你們女孩子看來,我這就屬於無事獻殷勤?”
被他這麼一說,喬安心心裡升起溫溫的東西,“不是,我想因爲我是跟你相反的一類人,我這人朋友不多,所以越是在意的人,越不想給他添麻煩……這可能是沒安全感的一種表現吧……”
僻靜的路,偌大的雪,小小的車裡,意外的,喬安心說出了心裡的話。
“在意的人”幾個字落在蔣明樂耳朵裡,他眼裡迅速閃過亮光。
蔣明樂還沒說話,倒是後座的嶽鵬再也忍不住,一下坐了起來,“我說明樂啊,你可真夠酸的,我跟你認識那麼久你可從來沒跟我說過什麼朋友不朋友,投緣不投緣的話,跟人喬美人就酸起來了,要我說啊,喬美人你就別理他算了,還不把你當朋友呢,要是我,不把你當朋友能把老媽託付給你?能這麼大冷天跟你窩在個破車上千裡迢迢去南城?”
嶽鵬的話一出來,蔣明樂炸毛一樣:“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啥意思?人喬美人本來臉傷了,這個時候不該憐香惜玉嗎?你倒好還生起氣來了?”
“你!”蔣明樂你了半天,看着嶽鵬梗着脖子瞅着他的模樣,愣是說不出話來。
嶽鵬朝他擠眉弄眼,蔣明樂餘光裡,喬安心安靜坐着,微微垂着頭,肩膀輕輕聳動,顯然是在笑。
蔣明樂心裡鬆了口氣。
就這樣吧,這樣就很好了,嶽鵬最爲了解他,剛纔看到她臉上的傷,他不由自主想到那人……
那人那時候也是這樣,滿身傷痕倒在他面前……
“蔣明樂。”喬安心突然出聲,叫了他一聲。
“嗯?”
“沒什麼。”她說。
兩人說着不着邊際的話,但心卻穩穩落了地。
喬安心知道嶽鵬的話大多是給她臺階下,畢竟不管是把母親託給蔣明樂,還是跟着他不遠萬里去南城,最大的原因不過是她……別無選擇罷了。
車不斷開着,路不斷走着,雪不斷下着,喬安心望着車窗外,沒再說話。
這個時間,應該是那人暈倒的時候了吧……
她極力不去想夜城會是什麼情況,也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人知道自己走了之後會是什麼反應……
直到蔣明樂的電話再次響起,喬安心才從自欺欺人裡醒來。
她怎麼可能如此簡單就……真正離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