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三更,補昨天的一更。)
現在整個沙灣的人都知道,安家就是這個六歲的小娘子當家。雖然她年紀小,理家卻是一把好手。李戶長原本想謀她家的家產,卻被她輕飄飄的化解。現在苦涯先生一心一意的幫着她家,認了候押司做義大父,安家又恢復了往日在村子裡的威嚴。雖然她家因爲沒有大人,從不參加這一段村中的主事。可是村中的人大凡遇到任何事情,首先想着的都是要往安家問問,連帶着李進的身份也在村子裡提高了起來。
李耆[qi]長看到李戶長小心翼翼的巴結安大姐,頗有些好笑,你何苦來哉,當初你費盡心機想要謀人家的家業,現在你又費盡心機的想要巴結……你當初怎麼就不想想安家雖然沒有了大人,可是安舉人的授業恩師還活在世上,只要他在,誰又敢欺負安家?
然而,好笑歸好笑,看到李戶長這麼大年紀的人,躬身彎腰去討一個六歲女童的歡心,李耆長心裡還是頗有一些不是滋味。只是,今日的事情卻有一些怪怪的,李耆長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到怪在哪裡。
安木搭眼一掃,只見這滿場中的人,竟都把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心中大恨李戶長,你若是有什麼事情,私下裡和我說,就是我吃些虧也是可以的。可是你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讓我下不來臺,這不是明擺着將我架在火上烤我嗎?若是我答應,我家中以前被你侵佔的事情就會一筆勾消,若是我不答應倒像是我不近人情似的。更何況來看戲的還有許多書生,如果經他們的口傳出去我是一個不尊重長者的人,那我以後還有什麼好名聲?
想了一想,便顧左右而言他,“李戶長你瞧,這小姐的身段就是好,還有那頭上的花鈿。身上的深衣,這都是漢時的裝束嗎?”說完了之後就扭過身囑咐呂氏上臺去送兩吊錢給兩位主角,拉着大郎和銘哥做了一個羅圈禮便施施然的離開了。
“哎……大姐……”李戶長跟在安木身後哎哎的叫了幾聲。
安木扭頭做個了鬼臉,眉眼彎彎,眼神清澈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月牙,肉嘟嘟的雙頰露出兩個可愛的梨窩,笑容天真爛漫,單純無邪。衆人不由被她逗得開懷大笑!是啊,這是一個六歲的女童。她能懂得什麼?
就在這開懷笑聲中。突然傳來一聲不合時宜的冷喝:“逆子。跪下!”張致和怒形於色,站在安木的身前。看到她怔怔的不明所以臉上還帶着一絲來不及消褪的笑容,眉頭皺成了一團。
“先生,這是咋了?有啥話好好說。怎麼能這樣?”呂氏看到張致和一向溫和的臉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急忙上前勸解,卻不妨張致和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無知婦人,他們一個六歲一個三歲,正是不懂事只知道玩耍的年齡
。他們年紀小不懂事,你也年紀小?尚在孝中,居然就敢堂而皇之的聽曲?今日的事情,一切責任全在你。我並非你的長輩,也無權斥責你。待我回了你的翁姑,讓他們來處置你。”張致和忿然作色,斥責了呂氏幾句後就轉向安木和大郎,“跪下!向着你們爹孃的墳塋跪下!讓他們好好地看看你們這一雙兒女,看看你們是如何讓他們傷心的……”
從背後拿出一根細細的柳條。冷冷地瞧着安木,“我只道你六歲了,也該到了懂事的年齡,沒想到你腦子裡居然是一盆漿糊!”
聽了這話句,安木渾身打了個哆嗦明白過來,急忙拉着大郎面向安舉人墳塋跪下,痛苦的閉上眼睛。不過是一時不察,竟是着了道,竟然還天真的以爲李戶長只是爲了巴結自己。今日孝期聽曲的名頭已經傳了出去,也不知道別人明日會如何議論自己。
大郎卻是不知怎麼回事,只知道剛剛還好好的在看戲,老師卻爲什麼一臉要吃人的表情,被嚇的不知所措,張開大嘴哇哇地哭將起來。銘哥看了看周圍,迷茫了一下,聽到老師又說了一遍跪下,便也跟着安木和大郎跪了下去。
張致和冷哼一聲,走到安木和大郎身後用力地抽打。
“哇……我沒淘氣……我字寫完了……”大郎只覺得滿肚子委屈,平白無故捱了打,辯解了兩句卻又多捱了幾下,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安木急忙撲到大郎的身上,替他承受。
村民們倒抽了一口涼氣,怔怔地看着張致和,沒想到他是竟是真的當衆打,全都看傻了。李耆長是最早反應過來的,急忙上前抓住張致的手:“張先生,打幾下就行了,何必下死手呢?”
“耆長,我敬你是長者,對你尊重些,你莫要自找不尊重!”張致和手從李耆長手中抽出快速說了一句,然後又將聲音擡高,“你等願聽曲只管聽,卻爲何要引誘我的學生聽曲?他們一個六歲一個三歲,能懂得甚?只知道曲子好聽,卻不知道這是他們不能做的事情。你們是他們的長者,孩子若是有不懂的,你們還能不懂?爲何他們在場中聽曲,卻沒有一個人阻止?”
“這?”李耆長怔了一怔,“張先生說話好沒道理,這卻與我等何干?這南雲樓又不是我……”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住,張大了嘴巴看向李戶長。
李戶長心知跑不掉了,直接將臉皮扯破,雙手一攤笑道:“張先生,這話怎講?誰引誘你的學生了?我家請了南雲樓來唱曲,卻並未通知安家。安家的人願意來聽曲,這卻與我有何干?總不能他安家辦喪事,我們全村的人就不活了吧?”
這話一講,村民們紛紛點頭。只有幾個書生,用憤慨的眼光瞪着李戶長。
張致和將手中的柳條扔到一邊,向着四周拱了拱手,面向李戶長道:“今日之事,我倒要好好的與你辨上一辨。這村中的曬穀場就在安家宅院前面,出院不過二十步既到。安家既是在服喪,你爲何要將唱曲的安排在這裡?你且來看……”他擡起手,指着大門樓上那對糊着白紙被高高挑起的白燈籠,“你可看到那燈籠上寫的是甚字?我常年看書。眼力不好,然而我倒是能看到上面寫了一個大大的安字。你今日若是不說個明白,明日我便遞了片子給縣衙,讓縣宰來斷個是非明白。”
張致和一邊說一邊向李戶長走去,言語鋒利如同寶劍出鞘,逼得李戶長連連倒退,慌亂的說道:“村中只有這一處地方寬敞,我怎就不能在這裡擺下戲臺唱曲了?”
“何人不讓你唱曲?”張致和停住腳步,指着李戶長道,“我只問你
。爲何要將唱曲的安排在安家宅院前面?這是何意?”
看到李戶長囁嚅着不敢說話。哼了一聲後再也不理他。轉過身面向村民大聲道:“安家小女兒孝期聽曲,不管他們是有意還是無意,理應嚴懲,今日我便罰他們在克明墳前跪上三天三夜。還請諸位鄉民們監督。”
轟的一聲,村民們議論了起來,幾個和安家關係好的人,紛紛揚聲說這處罰過重了,孩子們哪裡受得了。
幾個來聽曲的書生也議論了一番,託了王姓書生上前說話:“小張兄,安家小女兒畢竟年齡幼小,這麼小的人哪裡懂得哀思?他們每日早晚兩遍必到墳前哭泣,本是一雙孝順的孩子。不過是無意中聽了一次曲罷了。跪上三天三夜,着實太重。不如看我等薄面,讓他們跪上幾個時辰便罷。”話音落第,身後的幾個書生紛紛大聲贊同,均是求張致和擡一擡手。
張致和暗自鬆了一口氣。拱了拱手,“幾位兄臺說的有理,在下也知他們定是無意的。只是這爲父母守孝,不能因爲你年齡小便可以減少哀思,更不能別人一引誘你就跑去聽曲。如果天下的人都說我孝期聽曲是被人所惑,吃肉吃酒是被美食所惑,觀看舞蹈是被美色所惑,那我們爲父母三年守孝又有什麼意義?依我來說,本應罰他們跪在墳前七天七夜,就是看在他們年紀小的份上,才減成了三天三夜。”
聽到張致和這樣講,幾位書生不由自主的點點頭,再也不說什麼了。
“將孝經大聲背誦,背到嗓子嘶啞再也說不出話爲止。”張致和押着安木和大郎,到了安舉人墳前,令他們跪下,大聲說道。
“是,”安木向着安舉人墳塋磕了三個頭,便和大郎一起流着淚,大聲背誦起來。
聽着他們甜甜糯糯的童音,一遍一遍背誦,直到最後嗓子嘶啞再也說不出來話,幾個圍觀的婦人紛紛抹起了眼淚。
“這張先生處罰的太重了,一個六歲的孩子懂個啥?”李方的渾家沈大娘子站在一旁揚聲說道。
“是哩,是哩!”幾個婦人深以爲然,此時恨不得走過去將安木和大郎抱在懷裡好好地疼上一番。
“家裡沒個大人,又沒個長輩。那李進渾家又是一個糊塗貨,可不就是沒有人拿主意了嗎,就是處罰也該罰李進渾家啊。”
“憑啥要處罰兩個孩子?”沈大娘子不以爲然的撇了撇嘴,“就是罰,也得罰那個在別人家門口請人唱曲的。這算個什麼事?人家服着喪你跑到人家門口唱曲,這不是欺負別人家裡沒大人嗎?要我說啊,安家人就是脾氣太好,這要是誰敢在我家門口這麼鬧,我早就和他拼老命了。”
沈大娘子這麼一說,立刻引來了幾個婦人的贊同聲。
安木跪在安舉人墳前,將臉埋進肩膀,深深的後悔。這一段過的太順風順水了,呂氏寵着她,李進護着她,候押司在外面將所有的事情都給打理了,苦涯先生時不時的派人過來問候送東西。便以爲這天下綏靖,卻不知別人只是小小的一個手段便可以將自己擊打的體無完膚。
自己,還是太得意忘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