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婠婠心頭一凝,管不上眼裡的疼,急忙睜開眼,正好對上一片由人投射下來的陰影,那陰影擋住了燈光,卻也像擋住了希望,讓她的眼裡只剩下陰暗。
被強烈燈光刺激的眼用了好一會兒纔看清楚頭頂的陰影,而那張熟悉的臉讓蕭婠婠心上浮起一片陰雲,同時卻又落下了一口氣,是袁瓊枝。
黑暗來得倉促,看不見光的一剎那,袁瓊枝下意識的以爲是停電了,她沒有害怕,相比較於這些黑暗,她更害怕蕭婠婠一些,尤其是類似於黑化了的蕭婠婠。
但很快袁瓊枝就害怕起來,黑暗裡沒有任何聲音,而她憑着記憶摸索到牀邊,卻沒有摸到本該有的牀,自然也沒有摸到她的揹包,沒有找到備用的手電筒。
她以爲的那個地方,只有一片黑暗的虛無。
袁瓊枝不禁緊張起來,剛安慰着自己是記錯了,卻又猛然想起來,聲音!
黑暗裡,她不止沒有聽到陳青他們的聲音,連她自己的腳步聲,她都沒有聽到!
這——真的是停電了嗎?
一想到這,袁瓊枝才發覺自己手心裡全是汗,背心裡涼透了,心底卻驀然明白過來,她眼前的黑暗並不是因爲停電了,而是——
因爲它們!
它們來報復她了!
“不要!”袁瓊枝突然崩潰似的倒在地上,整個人縮成一團,儘管害怕得使不上來力氣,但她還是拼命往後退着,妄圖退到某一面牆上,找到一個支點。
“不是我,不是我的錯!是她,是蕭婠婠,是她的錯!是她要我做的!是她要我做的!”
恐懼,彷彿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不是她的錯,真的不是,她不想殺人的,她連那些小動物都不想殺的,可是如果不殺他們,死的就會是她!
她還不想死啊!
袁瓊枝在心底嘶喊着,她真的不想死,她也有父母也有朋友,她也想回去啊!
如果可以,誰想呆在那個地獄裡,誰也不想啊!
黑暗,並沒有消退,反而越來越深重,變成了深陷的泥沼,吞噬着其中的生命。
眼淚,終於流出來,從對這個世界絕望之後,就再也沒有流出來的眼淚又一次流進嘴裡,苦澀的。
這時,低低的私語從遙遠的黑暗裡傳來,低低的聽不清,卻驚醒了脆弱之人的敏感的神經,強迫她不得不面對眼前的黑暗,也賦予了一絲不可捉摸的希望。
袁瓊枝不由自主的豎起耳朵,想要聽清楚它們在說什麼,而它們也如她所願,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附在她耳邊,奇怪她並沒有對這些未知的東西感到害怕,而它們就在她耳邊低低的落語,充滿了蠱惑,慢慢的清晰起來。
“去呀,殺了她。”女人低聲的哀怨,吃吃的笑語和慘烈的哀嚎做背景。
“去吧,殺了她。”男人冰冷的命令,吃吃的笑語和慘烈的哀嚎做背景。
“快去快去,你忘了是誰害你變成這樣的嗎?”老人急急的催促,吃吃的笑語和慘烈的哀嚎做背景。
“你忘了嗎,你已經殺了很多人了,多她一個不多,難道你還想再回去受她的脅迫嗎?”少年無情的提醒,吃吃的笑語和慘烈的哀嚎做背景。
那些笑聲和哀嚎是多麼的熟悉,袁瓊枝把腦袋深深的埋進身體裡,整個人瑟瑟發抖,她記得那些笑聲記得那些哀嚎,那些都是死在她和小夏手上的人,臨死之前發出的聲音。
笑,是因爲藥。
哀嚎,也是因爲藥。
袁瓊枝記得,蕭婠婠說,有人不滿足於只會哀嚎的人,所以蕭婠婠弄來了一種很奇怪的藥,然後那些人在臨死前就不停的笑,不停的笑,直到斷氣爲之。
記起這些,袁瓊枝更加的害怕,但內心深處卻開始相信,它們不是要害她,它們只是需要她,需要她去想蕭婠婠報仇,比起恨着她這個同樣是受害者的人,它們應該更恨蕭婠婠,應該更恨她!
而且,她已經殺了很多人了,還會在乎多殺掉一個人嗎?
不,她根本不會在乎,尤其是這個人還是她憎恨的對象!
想到這裡,袁瓊枝慢慢擡出腦袋,眼前的一切讓她眩暈,只見一塊塊殘肢漂浮在她周圍,或是手或是腳,肚腹腸、還有面目猙獰的頭顱,然而不管是什麼,它們正對着她的那一面,都長着人的五官,鮮紅破裂的嘴一開一合。
她聽到的聲音,就是它們發出來的!
眼前的一切讓袁瓊枝差點昏過去,然而她沒有,眼前只是黑了一瞬間,依舊還是她不得不面對的恐怖與血腥。
“我……”她顫抖着張了張嘴,想說的話卻憋在喉嚨裡出不來,耳邊的笑聲越來越淒厲,哀嚎越來越慘烈,她的心不受控制的隨着它們劇烈跳動起來,劇烈得幾乎要跳出來。
她的心,要離開她嗎?
袁瓊枝下意識的捂住胸口,彷彿這樣就能阻止她的心臟離開她,但下一刻她的臉色就變成了死灰,不知是錯覺還是真實,她感覺自己的心正在上移,正在向上移動!
“不!我答應你們!做什麼都答應你們!”
她驚慌的大叫,急劇跳動的心臟在這一瞬間平靜了下來,讓她產生了缺氧的眩暈,眼前再清楚時,只看見記憶裡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門。
它們,是要她也像它們那樣死去!
袁瓊枝感到了害怕,她也害怕會想它們那樣死去,她寧願自殺也不想像那樣死去,面目全非的,連骨頭都要被熬煮數遍!
下意識的,袁瓊枝握了握右手,果然握到了涼沁皮膚的刀。
它們,果然是要她那樣死去!
袁瓊枝深吸口氣,定住神之後推開門。門開的一瞬間,她彷彿看到了自己的一聲,彷彿她的一生也隨着這扇門打開,畫上了一個扭曲的句話。
她的一生,如果沒有遇到蕭婠婠,也許會號上許多,她就會像平常那樣,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孩。
可是沒有如果,曾經無數次的設想,如果當時沒有因爲和媽媽吵架就從家裡跑出來,如果沒有生氣的跑出來那麼遠,如果沒有想要報復媽媽就恩那個男人上了車,如果沒有……
然而,所有的如果,她都選擇了相反的方向,她迷失在那個陌生的城市裡,被人欺負以及欺負別人,知道遇到了蕭婠婠。
那時候她剛剛被人欺負了,遍體鱗傷沒有誰肯收留她。誰都害怕自己那個狹小的蝸居里多出來一個死人,更害怕多出來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她就像瘟疫,被不斷的拒絕。
蕭婠婠的出現就像是閃閃發亮的救世主,真的像是閃閃發亮的救世主,她生命力的救世主,哪怕她是做壞事的。
如果沒有那麼快知道真相,她會一直感激蕭婠婠,一直一直!
過去在腦海裡返傭,跨進那扇門裡,她不再是袁瓊枝,她只是南南,黎音社裡最好的就剖手南南,戰慄的神經在一瞬間被麻木包裹,忘卻了恐懼。
門後是預料中的黑暗,那是很熟悉的黑暗,跟手裡的刀一樣的熟悉。
她沒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種抓到了熟悉的安全感,陌生詭異的環境裡,哪怕是自己曾憎惡的環境,現在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她伸手在熟悉的地方摸到了電燈的開光,無影燈隨着開關落下而亮起來,亮白的燈光招滿了房間。
這是一間三面都是暗色玻璃的房間,她知道那些玻璃都是單向玻璃,房間裡的人看不到外面的人,也聽不到外面的聲音。玻璃房的面積不大,除了正中間的無影燈下的簡單呢手術檯,什麼都沒有。
手術檯上綁着一個人,南南知道那是誰,就像每次殺人前,蕭婠婠都會告訴她,這次死的人是誰是怎麼弄來的。現在,那上面的是蕭婠婠,只是,不知道觀衆究竟是什麼模樣。
南南踩着那雙熟悉的高跟鞋,噠噠的腳步聲在玻璃房裡迴響着,她的目光從玻璃上飄過,但是單向玻璃讓她只看到了一片亮白的烏黑,她看不見外面坐着什麼人,或者鬼!
看不見也好。
剛剛看都那些東西帶來的恐懼還在心底,還沒有消散,只等着什麼時候就咬下她的血肉,所以,看不見也好。
看清楚眼前的人,蕭婠婠露出了一副果然是你的表情,繼而目光落在她的右手上,漂亮的***在燈光下反射着凌厲的光影,她是來要她命的。
但是即使知道這一點,蕭婠婠也沒有露出什麼害怕的情緒,更沒有擺出一副命令的模樣要求對方放了自己,她有些不適應頭頂的燈光,眯起眼:“別忘了我給你吃的東西。”
南南渾身一震,眼前浮現出那個可怕的東西,但這一次洶涌上來的並不是對她的畏懼,而是深深的怨憤!
“小夏死了。”南南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寧願自己還是麻木着的,寧願自己不知道什麼是清醒,這樣就不會有痛苦,不會知道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死了好啊。”蕭婠婠看着她笑得讓人不知所措,可是對於她們這些人來說,也許死了纔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