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折兵便要補兵, 且補充兵源的方式特別可憎。一把魔火燒到人間,熱死渴死了許多人,這些冤魂被綁架驅逐到魔界, 經過許多年的培養, 便能投入魔軍。
所以天帝必須分出兵力到人間降魔。可凡間那麼大, 不便於處處安排天兵, 幾位天將便規劃出了重點駐守的城鎮, 那些地方人口密集。但免不了有些小的山村鄉野之地受了災,凡間的大臣們也忙了起來。
在一個幽遠的山村裡,村姑阿櫻下山集市賣菜, 扁擔跳到山下的鎮子口,卻見裡面的人逃難似地往城外走, 她吃了一驚, 站在鎮門口, 迷茫地看着流竄的人羣。仔細打聽,才知道今日的菜是賣不成了, 五天前,城裡突然熱死了幾個人,天氣異常炎熱,好幾戶人家的馬料棚莫名其妙地燃燒起來,還燒了宅子。
大家起初以爲是人禍所至使, 鎮上的鄉紳們查來查去, 發現竟然是天禍。然後城裡來了個老道士, 神機妙算誰家曾有過什麼事, 他樣樣說得清楚。大家便信了他的話, 此處風水流盡,接下來會有更慘的天災, 化災的辦法就是南遷到更大的城鎮去住,百年之後再回來。
這些話有人聽,也有人不聽。特別是家大業大的主,死活不肯搬走,還把老道告到了宗祠裡。宗祠的想捉人,四處尋找卻不見人,有人建議到附近的山林裡找找,有閱歷的老族長立刻反對了,眼下鎮子裡亂得很,最重要的是安頓人心。
文昌飄在雲朵上,無奈地長嘆一口氣。
陸將軍等在前方拼死戰鬥,後方的文仙們也忙碌起來,不分仙階幾乎全部下凡,到各處警示凡人。這不,爲了讓銀杏鎮的人們相信他的話,他主動犧牲色相,變成了一個白鬍子老道士,遊說鎮上的居民。
這樣的小鎮在人家尚有千千萬萬,他只能給這個小鎮分出一小部分的時間,時間一到便要趕往下一個小鎮。
他調頭欲想繼續北上,忽然聽見腳下一陣吵鬧,餘光不經意地一瞥,發現人羣擁擠圍着一個村姑,那村姑正坐在地上,籮筐裡的青菜散了一地,像是被人推到的。
一定是那村姑不願今日白跑一趟,想遷徙的人羣兜售青菜,卻被內心不安,不耐煩的居民推到了。
他顧不上這些瑣碎的小事,捏訣駕雲離開了。
不僅男仙們下凡,女仙們也下凡綁滿來了。天庭裡空蕩蕩地怪慎人,阿杳便帶着核桃接着探望乾爹乾孃地名義,搬到了河伯府住。河伯善水,長江沿岸的百姓在河伯的庇佑下依然安居樂業。
文昌沒有了後顧之憂,在凡間奔走更是賣命。
好些天沒休息,這會兒他剛驅動雲架,便覺得頭有些暈,手剛擡起來扶上額頭,兩眼一黑,栽下了雲朵。那祥雲見主人家掉了下去,嚇得嘭一聲化成雨,自刎了。
阿櫻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空竟然飄下幾絲雨來。天熱了這麼多天,一下雨竟然潑在了她身上,她覺得今天倒黴透了。
她把被人踩壞的青菜收在竹簍裡,又挑了回來。
一到家,發現自家曬棚上睡了個男人,嚇得哐噹一聲丟了扁擔。她焦急的跑到男人身邊,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還好,活着。
曬棚上原來曬着些藥材,她心疼地把地上散落地藥材拾起來,重新搭了個棚子,將草藥擺妥當。那男人還沒醒來,她柳眉微蹙,糾結着要不要把她拖進屋子,正好她阿櫻缺個男人呢。
她想了一會兒,果然抱住男人的一支腿,將人拖進屋,廢了許多力氣把他推到了草蓆上。屋子裡本來就沒有牀,她無親無故,是個野孩子,素日裡就睡在那張草蓆上。
“阿櫻”的名字也是別人取的。那個人救了她,她想報恩,那個人告訴她,若是有一日她救了別人,那也算報恩了。
她的恩人就住在背後的櫻桃林裡,她從沒問過他爲什麼一個人住在山裡,因爲她也一個人住在山裡。而且她隱隱約約的察覺,無論恩人還是她,他們和山下鎮子裡住的人似乎有些不一樣。
“比如說,阿櫻不用吃飯,可以餓好多天,恩人也是。再比如阿櫻幾十年來容貌不,恩人也是。她想讓恩人當她的男人,可恩人說他在等一個人。
這個人是誰呢?阿櫻曾問過恩人,恩人告訴她是個男人。她頓了頓,才知道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在一起。
恩人是個讀書人,他的家裡有很多書,但是不允許阿櫻碰。”
文昌醒來,便聽見村姑絮絮叨叨地對他講話,他卻什麼都不需要問,這個姑娘便會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她好像很寂寞,所以有很多話……文昌邊思考,邊打量着屋裡的陳設。
基本又沒一樣像樣的傢俱,連牀都沒有。屋裡還有竈臺,據阿櫻自曝,她是爲了給恩人做飯,才親手做了個竈臺。
親手做的……可見這是個多麼堅強能幹的姑娘啊。
文昌目光投向窗外,屋子前後都開墾了菜地。
“你要吃嗎?”阿櫻端給他一碗粘乎乎的東西。
文昌收回目光,往碗裡看了看,推開那碗樸素的菌湯說,“多謝姑娘,我還有事,要走了。”
文昌站起來,覺得頭腦還有些昏沉,邁開虛弱地步子,走到門外。
他扶着門框深吸了一口氣。
“那個,你不要忙走好嗎?”阿櫻挽留道。
“爲何?”文昌淡淡地說。
“因爲阿櫻想帶你見見恩人。”阿櫻低頭戳戳手指。
“我爲什麼要見你的恩人?”文昌看看阿櫻,這姑娘蓬頭垢面地,掩蓋了本來的長相,若洗乾淨,或許能看。
阿櫻睜開鮮亮的眸子,“因爲阿櫻想讓恩人看看,阿櫻也救人了。”
文昌沉默了一下,覺得這個阿櫻並不算這裡的主人,他應該向主人道謝纔對。不過他不想太麻煩,如果此去太遠,他就讓阿櫻代爲轉謝罷了。
“遠嗎?”文昌凝眉問。
“不遠,就在後面!”阿櫻指指屋後的櫻林。
文昌順着看去,不遠的山坡上有一片朦朧的淡粉色。在這裡結廬而居的人,會是什麼樣呢?
“阿櫻姑娘走吧。”文昌擺手,讓阿櫻先行。
阿櫻有些激動,一路走一路跳,說:“你和恩人好像啊,言語溫柔,舉止有禮。”
這就像了麼?但凡讀書人,基本的禮貌都會有。文昌腹誹道,他很想知道這個阿櫻從出生到現在,一共見過幾個人?
到了櫻花林的邊界,阿櫻開心地圍着一棵樹轉了轉,文昌一恍惚,忽然覺得這情景有些熟悉,什麼時候見過呢?他搖搖腦袋,覺得腦子仍然有些暈乎乎的。頭上還有一塊淤青腫起,摔下來的時候一定摔着腦袋了。
他停下腳步,忽然愣了愣,心裡默唸起來:文曲兄,白嫂嫂,阿杳,陸將軍,核桃……
陸將軍和核桃之間,好像少了一個人。是誰呢?他有點想不起來了。核桃和我,是什麼關係?文昌瞪大了眼睛,忽然發現一部分的記憶竟然丟失了……
他目光凝重,覺得不妙,或許是毒素已經發作了!
“走啊。”阿櫻嘟着嘴看着他,“你不是說你有急事嗎?還不快點走?”
文昌點點頭,揣着心事跟着阿櫻來到了一座小茅屋前。
“阿櫻是你?”屋裡的人問。
文昌愣了愣,忽然覺得有點熟悉,一時半會兒想不起是誰。
阿櫻回道,“是我。”
“你還帶誰來了?”屋裡的人似乎有些不悅,大概是個不太好客的人,否則也不會躲到這深山老林裡來。
“恩公,我救了一個人。”阿櫻高興地說。
“哦?”屋裡傳來腳步聲,主人家終於來開門了。
咯吱一聲,竹門推開,屋裡的人和文昌俱是說不出的驚喜。
“文公子?”“晏賢弟?”
晏久安一身老舊的白袍,額頭印滿了皺紋。
“快請進。”晏久安熱情地說。
文昌頓時精神抖擻,大步誇進屋裡,恍惚見覺得,接下來晏久安應該拿出一個戲本子,然後請他做點評。
屋裡佈置甚是寒磣,有點像或者說與葫蘆村那個破土院一模一樣。
很明顯,主人家一直緬懷着某人。
晏久安斟了一杯清水遞給文昌,坐下來笑意斐然地看着文昌,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想到文兄竟是天上的仙人。”
文昌愣了愣,才注意到晏久安身上也飄着一股隱隱的仙氣,是啊,若不是神仙,又怎會在這麼久的重逢之後,一點不驚訝文昌面容依舊青春呢?再看晏久安,已是五十多歲老生了。那日他心懷愧疚地送了晏久安一絲文識,卻沒想到晏久安憑這點文識看破紅塵,修了仙。眼下他仔細一看,晏久安竟已修成了真人。
他頓時明白了,晏久安住在這深山老林裡的目的,竟是爲了苦修。回想起阿櫻屋裡的狀況,恐怕是晏久安告訴阿櫻,吃苦能成仙的吧?
“你爲何了悟?”文昌問,他覺得晏久安需要前人有效的提點。
“那日見了文兄的棺醇,在下悲傷難抑,或許因此激發了許多文思,兩年後我參加了科考,在官海沉浮許多年,在文壇飽受非議。四十九歲時忽然悟道,從此竟能看見妖魔鬼怪,我便帶了些道經,來這深山裡住了。這些年只有老父晏近恩去世時下過山,說起來,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四十多載的歲月被晏久安簡簡單單地概括了。
文昌從中體察出許多心酸,更加覺得對不住晏久安了。和天降橫財的道理一樣,晏久安本不該有這樣的命運。是文昌無意間改變了他的命格,讓他走到了如今這步。不是修仙不好,而是太清苦,晏久安似乎還走入了某種誤區,文昌不得不幫他一把。
“你們說的,爲何我都聽不懂?”阿櫻在一旁撅着嘴。
“這位是?”文昌問晏久安說,雖然大約知道阿櫻是晏久安救來的女子。可阿櫻自己說的零零碎碎,並不清楚。
“阿櫻,你出去一下。”晏久安吩咐道。
阿櫻納悶地看了晏久安一眼,終是聽話地離開了。
“她其實不是人。”晏久安低聲道。
文昌點點頭,神色若常的樣子,說明他早就察覺到了,所以他才問阿櫻的來歷。
“原來我遇見她的時候,她只是一縷魂魄,我囚了她很久,始終沒有地府的人來收她,於是我將她的魂魄移植到櫻木中,教她一些道術,到現在她竟然有些仙氣了,看來她身前並不是一個普通人。”晏久安說這話時,有意看了文昌一眼。
文昌立刻從中探出了一絲異樣,晏久安似乎有意試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