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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帶着它不可抗拒的冷清,加上戰事頻繁所造成的恐懼,久久地瀰漫在這個小城裡,人們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夠活着,因而變得更加膽小,同時也在每個夜晚來臨的時候深深地慶幸:自己又活着平安地度過了一天。
江晨江昊帶着小依去給岳母拜年,李茜因爲上次江晨徹底和她說清楚以後,她見了江晨面子上總是訕訕的。李母也知道兩個人再無可能,依舊拿出之前的款兒來,三個人略坐了坐就出來了。
江昊依舊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問江晨:“你跟李茜怎麼了?”
“還不是上次張易之他們婚禮以後我跟她說了,我跟她沒有可能,從那以後見了我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
“這樣也好,你以前老是抹不開面子,一次說清楚了省得她一直糾纏你。連你們醫院的小護士都對她不滿意了。”
“又胡說。”
“沒胡說,你去問問,你們醫院的小護士一個個對你這個留洋回來的一聲崇拜的不得了,甚至連我每次去找你都有優待呢!從來沒排過隊。”
“好歹今天也是大年,咱們就這麼無聊地過了。還是以前人多好啊!”
“你現在覺得以前人多好了,以前你還嫌人家李茜老辦酒會吵着你老人家的清淨呢!”
“不如我們去給爸上上香吧!”
三個人在山上呆了好一會兒,江晨告訴江老爺子他們彼此的境況,除了他們這大山之中也沒有什麼人,江昊帶着小依在一旁坐着。
“爸,如今也算大仇得報,可是高家現在也很可憐,就剩下兩個女兒,江昊回來了,以後我們一家人都不分開。”
“哥,你能不能不這麼苦大仇深的樣,大過年的你就讓爸聽你嘮叨這些,爸,我呢,現在不用給你報仇了,心裡不知道有多輕鬆,我哥呢也成功擺脫了李茜,我們都是快樂單身漢了!你就等着明年這個時候大哥給你娶個媳婦兒來一起給你上香,到時候一家四口,不,五口來看你,你高不高興?”江昊盤着腿對着江老爺子的墓碑說。
江晨也坐到他身邊:“今天當着爸的面,我可跟你說清楚了,我和高歌,已經結束了,以後呢,你好好地追求她,爭取明年你帶着媳婦兒來,我呢,接着相親。”
江昊低着頭說:“我知道你是爲了我才和高歌分手的,高歌心裡怎麼想的我也不知道,哥,我們誰都不放棄,讓高歌自己做決定好不好,這樣對你,對我,對高歌,都公平。”
江晨苦笑了句:“她如今連見都不肯見我呢!”
“她剛剛喪母,你讓她緩和緩和,來日方長嘛!我們回去吧!小依,走了。”
還沒出了十五,江晨就回到醫院上班去了,小月身體不舒服來過醫院兩次,江晨看她每次都不堪重負似的,每次問給她看病同事卻說沒事。
小月又被送來了,這次她不是自己走來的,她是被放在擔架上,是小護士跑過來告訴江晨:“江醫生,你們家的那位小月姑娘好像出事了。”
小月的肚子已經高高隆起,孩子還不足月,按理說小月不應該有什麼反應,劉家一家人很緊張地圍在病房裡,醫生把他們都趕出去了。
劉家的女眷已經議論開了:“老爺,看這個樣子,小月堅持不到孩子足月生產了,要是現在生的話孩子未必活得了啊!”
“聽說外國人可以動手術把孩子取出來的,這樣可以保住大人!”
“保住大人有什麼用啊!孩子沒了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江晨聽見他們這些議論,生氣地指着她們罵道:“你們這些人,一心就想着孩子,現在孩子橫豎是保不住的,早產的孩子未必活得了,大人你們就完全不管不顧了嗎?把小月當成生孩子的機器?”
有個不服氣的聲音低低地說:“本來就是嘛!不然要女人幹嘛?”
這時裡頭的醫生出來了,和劉少爺說:“現在情況很危險,如果堅持要她生的話,大人和孩子都有危險,如果引產的話,大人還可以脫離危險。可是現在孕婦堅持要生產,我們需要家屬的意見。”
劉少的臉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不忍心小月就這樣死去,他斷斷續續地說:“保大人。。。。。。保大人。。。。。我要小月活着,我不能這麼做,不能這麼做啊!”他痛苦地捂住了臉。
劉夫人冷冷地說:“兒媳婦要生當然要尊重她的意見了,這麼大的事我們是做不了主的。”
醫生看了看兩個人,又和劉老爺說:“請你們統一一下意見。”
“讓她生。”聲音裡沒有一絲可以商量的餘地。
江晨衝上前抓住他的衣領:“你們有沒有人性啊!明知道她生會要了她的命,不能讓她生,終止懷孕,必須終止懷孕。”
外面的人已經亂作一團,裡頭的護士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大夫,她大出血了,大出血了!”
一時間大夫和護士全都進去搶救孕婦,走廊裡的人都昂着頭往裡頭看,其實簾子拉着什麼也看不到。
劉少爺蹲在地上,雙手捂着臉:“小月是我對不住你,是我對不住你啊!”
“哭什麼哭!看看你的樣子還像個男人嘛!”
“我本來就不是男人!都是你們,你們這些都是儈子手,我的小月!”他竟然掩面大哭起來。
過了一會兒,護士出來問:“誰叫江昊?”
江晨說:“是我弟弟,我打電話叫他來。”
沒一會兒江昊就帶着小依和高歌來了,高歌今天去江家看小依,正好也在就一起來了。
劉少爺嚷嚷着:“讓我進去,我是她丈夫,讓我進去。”
小月和江晨江昊說了話,她虛弱地說:“你們都出去吧,我先生說幾句。”
高歌靠近她:“你別費力了,等你好了我陪着你,天天說話。”
“我再不說怕是沒有力氣說了,先生,以前我就說過。。。我私心想着。。。你應該和。。。二少爺。。。是一對兒,後來怎麼你就。。。就和。。。大少爺。。。好。。。了。。。呢?我們二少爺啊。。。他一直喜歡你,我。。。從來沒見他。。。對誰這麼上心。。。你別選錯了。”
高歌點點頭:“我知道,你別說了,別說了。你爲什麼這麼傻啊!”
“你叫他進來,我也該。。。和他說。。。句話。。。”
劉少爺跪在小月邊上,抓着她的手哭:“媳婦兒,你沒事的,你沒事的,是我對不起你!”
“沒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我。。。本來。。。也。。。知道。。。我知道。。。你孃的。。。念想,這孩子。。。雖然不是。。。你的,可是。。。你們家。。。我,我,我現在才知道。。。我根本不能。。。生孩子。。。我的身體。。。受不住,我。。。我。。。我。。。會死的。。。你們。。。你們。。。好狠的心那!”
說完閉上了眼,劉少爺啕號大哭起來。
高歌默默地出來,直直地盯着劉夫人,看得她渾身發毛起來,心虛地問:“你看着我幹什麼?”
“我想看看你的心是什麼做的?你明知道她的身體不適合懷孕,月份越大她就隨時會死,你還讓她爲你這根本不能生養的兒子養孩子,你安的什麼心?你每天看着她懷着一顆*什麼感受!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你在胡說什麼?剛纔你們都在,是她自己要生,關我們什麼事?”
“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丫頭,你要是想讓她生,有的是辦法要挾她!你就不怕午夜夢迴的時候,她找你索命嗎?還是你們這樣的人手裡的血債太多,根本都不怕!”
“別理她,太太,瘋女人!關我們什麼事啊!”
劉夫人卻被她說得瑟瑟發抖起來,醫生已經出來宣佈小月死亡,小依哭着不肯離開。
高歌盯着她,一字一頓地說:“你——放——心,我一定會讓全城的人知道你們的惡行,我讓大家都知道你兒子不會養,你就等着斷子絕孫吧!”
還沒回過神來,高歌已經出去了,門外的記者已經來了好幾個,高歌把手術室裡的情形說了一遍,她又說:“現在這些黑心的人就在裡面,大家何不當面問個明白呢?”
小月死了,她是那樣可愛的女孩子,她一心想着嫁給一個有錢人來改變自己的命運,不知道是命運錯了還是她自己錯了,最後她還是這樣悲切地死去了。
江昊把劉少爺打了一頓,兩個人都被關進了警察局。
高歌突然間明白了,難怪張易之說,要推翻的不是一個家族,而是這個人吃人的社會,這樣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子,就這樣被奪去了生命。她知道,她要做的選擇是離開。
江昊決定和高歌一起走,他們都是不願意別人主宰自己命運的人,這個動盪的時代無法逃脫,他們只有勇敢地去面對,去改造它。
江晨目送着張易之鞠萍江昊和高歌離開,他的耳邊一直響着隆隆的火車聲,他們一起奔向了廣闊的時代和理想,而他要做的,是在這裡一直等着他們,但願不久他們就能回來。
他默默地微笑着,朝着火車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