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再入人世間
惠澤立於浮山之巔,極目遠眺,但見煙波繚繞間紫氣衝宵,紅光閃耀。
他掐指一算,沉聲道:“紫微星動,妖魔出世。”
靜立在一旁的徒弟聞言斂目垂首,靜待惠澤下令。
惠澤問道:“你在山上修行多少時日了?”
玄清恭謹道:“剛滿一百年。”
那日,惠澤頓悟,引動天雷,雖未飛昇,卻也感到身負重任,此後他便在人間收了兩個有慧根的兒童爲徒,教他們修仙之法。
瑤山靈氣充沛,靜心修仙,據說千年可得道。
惠澤問他的兩位徒弟“生爲何求”,大徒弟沉吟片刻,若有所悟,翌日便辭別了師門,踏入滾滾紅塵之中。
小徒弟玄清則答“生無所求”,一心修行。
“一百年,是到獨當一面的時候了,”惠澤道,“劫禍無可避,你且下山去助武林正道一番力。”
玄清心頭一凜,道:“弟子領命。”
惠澤微微頷首,指尖一捻,腳下旋風頓生。
玄清目送師尊的身影消失在雲煙中,心念一動,沿天梯而下,一息千里,疾奔數日,穿過浩淼雲海,躲過雷鳴電擊,再入塵間。
直至重見人煙,玄清恍覺滄海桑田,人事兩非,城郭道路,阡陌交通,一派繁華景象,再不見昔日寂寥。
他搖搖頭,暗嘲自己百年未能修心,依舊掛懷前塵往事,若讓師尊知道定會失望非常。
略略穩住心神,玄清尋得一家客棧,前腳剛剛踏過門檻,原本喧鬧的門廳霎時寂靜,幾乎所有食客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玄清不由低頭審視自己的行頭,白衣白袍手持撲劍,並無特別之處。
好在店小二及時回過神來,提着水壺走來,結結巴巴道:“仙人、道長、客官……您有何吩咐。”
他這三聲也不知叫的誰,玄清道:“請給我一間下房。”
“下、下、下房?”小二愣住了。
“莫非是客房已……”滿字尚未出口,視線裡倏忽一道銀光閃過,玄清側身一捉,手中赫然多了三根見血封喉的毒針。好狠辣的招數,玄清向來路望去,便見一錦衣華服的公子立於二樓,對玄清冷眼而視。
“哼,故弄玄虛。”
玄清張口欲言,只聽“諍——”的一聲,竟是歌女的柳琴從懷中跌落,她盯着摔落的柳琴瑟瑟發抖,纖弱的身軀如同風中之燭。玄清好心走過去幫她撿起,不想她瞥了眼樓上公子,臉色煞白,直到那公子轉身離去纔敢接過柳琴小聲道謝。
玄清輕聲問店家那公子是何來頭,小二一個激靈好似突然驚醒,忙不迭地請他去客房入住,對方纔之事閉口不談。玄清若有所思地將三枚銀針收入袖中,跟在小二身後。
他們走上樓的一刻,寂靜的門廳嚯地喧鬧起來,一片譁然中玄清反覆聽得“無雙”二字。
無雙,好一個無雙,這世上哪有無雙又皆爲無雙,玄清從他們的語調中已聽出了說話人的驚懼與憧憬。
玄清靜思百年也沒能修得心如止水,何況本在紅塵中打滾的人。
他隨着小二到了房門前,不由疑惑:“此爲下房?”
小二目光閃爍道:“是下房,仙……先生請。”
玄清心存疑竇,走進客房坐下,茶還沒熱便聽得一陣敲門,繼而是溫聲軟語。
“先生打攪了,我家主人請您一敘。”
玄清聞聲瞭然,想來是方纔的公子,遂打開房門,對門前的侍女道:“有勞你了。”
侍女低頭掩笑道:“請。”
她身姿搖曳,步履輕搖,形似流水。侍女尚且如此,主人想必絕非凡人。
玄清由她引入一間格局截然不同內飾極爲豪華的上房內,然而桌邊剪手而立的並不是方纔的錦衣公子。他一見到玄清就殷切地走過來,連聲道:“先生無礙吧?我家小弟不知輕重,可有傷到先生?”說着伸出手來便要檢查玄清的身子。
玄清後退一步,與其拉開距離:“無礙。”
“怎會無事?”他更爲急切了,“我看先生周身凌冽,恐已中寒毒。”
玄清道:“公子無需試探,在下久居之地常年飄雪,自然身帶寒氣。”
“常年飄雪……”他喃喃自語,面上神情一變,拱手道:“失禮了,先生請坐。在下宵鴻雲,小弟宵鴻雁,敢問先生名諱?”
玄清道:“萍水相逢何須姓名。”
“先生說的是,”他笑道,“在下對先生一見如故,只是樓下人多嘈雜,不便相見,還望先生勿怪。”
“客氣了。”玄清道。
宵鴻雲挽起袖口,親自爲他添茶。
“多謝,”玄清舉起茶杯尚未品茗已聞到淡淡茶香,“好茶。“
宵鴻雲笑道:“出門倉促,準備不周,不若先生隨我去家中一坐。“
“宵兄客氣了,”玄清望着杯沿的水珠道,“只是在下有事在身,不得不辜負宵兄盛情。”
宵鴻雲仍是笑道:“如此,我便靜待先生事成了。”
玄清不置可否,又坐了約莫半個時辰,起身告辭。
二次回房,已是金烏西翔,紅霞滿天。
玄清不去想兄弟二人的詭異行徑,既來之則安之,盤腿而坐,左手拈訣,右手結印,巋然入定。
倏然,銀光閃現,一根細針飛射而來,他下意識地捏住針尖反扔回去。沉寂一瞬,細微的聲響再度入耳,他眼睫微睜,復又閉上。
今日試探不斷,怕是不得安穩了。
窗外的聲響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幽幽笛聲,這笛聲似遠非遠似近非近,時而纏綿繾綣時而鏗鏘有力,低吟如泣如訴高昂如嘶如吼,盡是攝人心魂之音。
玄清手無樂器便以手敲桌,以腳跺地,輕重舒緩雜而無章,笛聲停了一瞬,忽的尖利起來夾雜着刀尖之鋒刮人耳目。
就在這時,他氣息一涌,斷喝一聲“破!”
萬物陷入寂靜。
“道你裝神弄鬼故弄玄虛,還真有幾分本事。”
破窗而入的是之前見過的華貴容顏。
玄清翻起兩個茶杯,倒入熱水。
“夜色沉沉,閣下選的時機實在不適合交談。”
冷風從破窗中竄入,燭火明明滅滅,他手中一把斷笛兀自搖着。
“不談天,只談你。”
玄清道:“在下鄉野粗人,有何可談?”
“鄉野粗人,你?”
“自然,”玄清淡然道,“身無長物,一名不文。”
宵鴻雁慍怒道:“你敢瞧不起我!”
這公子長得眉清目秀,性格卻是喜怒無常。
一掌劈來,帶着凌冽殺氣,玄清手腕一扭與他対掌,另一隻手快如閃電地點過他的幾處大穴,他身子一頓定住不動了。
“怒氣傷身。”玄清道,隨後起手點上他的睡穴,掏出銀兩放到桌上,拿起樸劍。
兄弟二人一個視他如仇,一個待他似友,玄清無意捲入他們的紛爭,是非之地,還是速速離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