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隻貓。
黑貓!
它全身的皮毛猶如炭黑,在黑夜裡竟閃爍出點點銀光,而它的眼睛卻是綠色的。它看上去似乎是受到了驚嚇,戰戰兢兢、畏畏縮縮的蜷着身子,藏在林家女的身後。
林家女的妖身本體乃是一隻鳥。
貓和鳥,本來應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物類,完全不該有什麼聯繫。
然則此時此刻,這隻黑貓竟彷彿認定了林家女似得,一副柔順的樣子,老老實實的呆在林家女的裙子底下。
衆人不禁愣在原地,誰也沒有料到血魔窟的守護神,居然會是一隻貓,並且這隻貓明顯不是什麼妖精。
它就是一隻普普通通,在人間隨處可見的家貓。唯一有些奇特的,就是它的那一雙綠眼。
黑貓蜷縮在林家女的腳邊,一動不動,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林家女的表情也極爲疑惑,她對腳下的這隻黑貓,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儘管她有些後知後覺,但當看到其他人的神色之後,她也是馬上明白了這隻黑貓,便是這處秘境的守護尊者。
她慢慢擡起腳,輕輕的踩了一下黑貓的尾巴。
黑貓不僅沒有任何反應,反而是眯起了眼睛,睡得更加踏實香甜。
呂光站在人羣之中,悄悄的向曲顰兒、天嬋等人,使了個眼色。他心中已經做出決定,務必要將這隻黑貓搶到手。
能否打開血魔窟這處秘境的關鍵,必然就是這隻黑貓。
血魔老人,絕對不會說謊。
但想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裡,從林家女的身邊奪走這隻黑貓,其難度可想而知,更何況,此時劍無涯等一衆百草園的人,還不知潛藏在何處。
呂光默默的向前踏出一步,就在這時,他的腦海裡,忽然響起了石磯道人那乾澀沙啞的聲音。
“小心,千萬不要被這隻黑貓的外表所迷惑了,若我所料不差,此妖已修煉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
“多謝道兄提醒。”
這番神魂談話,於旁人看來,不過在數息之間,是以武天嬋幾女都不曾察覺到,石磯道人和呂光二人與先前有何不同。
但是呂光卻感覺到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發生在石磯道人身上,後者的眼神由暴戾變成安寧,這一瞬間其中發生了些什麼。
姜顏身形一斜,向旁邊倒去,口中驚呼:“呂光!”
呂光眼睜睜看着魚線向自己咽喉襲來,想要挪開身體,躲避攻擊,但是好像腿腳已經不聽使喚了。這一刻,很慢很慢,長如百年。
突然轟的一聲!魚線似乎跟什麼東西撞擊在一起,驟然發出一聲巨震大響。
火花爆射,光芒四散,山谷間立時便煙塵瀰漫,涌起一道道氣浪餘波。
“咳咳~~”塵土激盪,嗆得衆人咳嗽連連。
趁那兩個怪人走神之際,呂光攜着姜顏,一同向後退去。
“曲顰兒,你做什麼?”
石磯道人皺起眉頭,聲音一冷,也不神魂傳音了,直接開口說道。
雲朵中傳出的話聲,令猶在驚異的劍無涯與步虛真人二者,心中更是大爲奇怪。
步虛真人一張溝壑縱橫的面龐,坑坑窪窪,額頭的皺紋,擰成一根麻花,神色怪異,朗聲喝道:“是哪位朋友與我等開玩笑,請現身一見!”
他吐字清晰,客客氣氣,呂光聽的很是清楚。
呂光大感意外,眼中閃過一絲猶疑之色,心中嘀咕道:“我還以爲這石磯道人曲顰兒,不會出手救我呢。”
劍無涯手上用勁,微微一搖,魚竿應力而回,收縮成一根尺許來長的圓筒,拿其捅了捅旁邊的步虛真人,低聲道:“小心。來人一息間,就破掉我的‘三尺直鉤’,非等閒之輩。我們是不是……”他話還沒說完,步虛真人就手掌下壓,打斷話語,再次喚道:“朋友還不出來麼?”
雲朵應聲一震,砰然炸響,化成幾許白光,融於陽光之中。
山谷間清風飄蕩,拂去塵煙,兩個五尺身量的孩童,陡然出現在場內。谷峰內青幽無聲,但聽一個略帶嗔意的聲音,悠悠而起。
“人家可不想看到大哥哥被這老頭當魚兒一樣,給釣走了。”曲顰兒撇了撇嘴,嬌嗔說道。
石磯道人當作沒有聽到她這句話,自顧自的說着,“讓這書生再吃點苦頭多好啊。”
對面站着兩個八九歲的孩子,脣紅齒白,樣貌可愛。
步虛真人二人怎麼都無法相信,這是剛纔破壞掉他們攻擊的‘高人’。
難以置信的神色浮現在步虛真人面龐上,他神色中有些掙扎,心中生疑,又擔心面前的這兩個孩童是什麼高人之後,當下忍住快要暴戾發狂的心情,板起臉道:“你們是誰家的孩子?仗着祖輩福廕,居然敢戲耍我們?”
任誰看到石磯道人曲顰兒這一對搪瓷娃娃,都會把他們當成孩子。劍無涯站立不動,斗笠下的一張臉扭曲擺動,鼻翼顫動,好像是在用力嗅聞着什麼。
突然之間,他說話了,並且語聲很是急促。
“他們渾身沒有散發出一絲‘氣味’,是修道者!”步虛真人聞言臉色一變,素來他對劍無涯的話就確信不疑。此刻他再也不敢把這兩個孩子當成是某個門派或家族中出外遊玩的紈絝弟子了。
“你是狗麼,在聞什麼呢?”
曲顰兒看到劍無涯的動作,不由得噗哧一笑,樣子活潑。
劍無涯耳中嗡鳴,他聽着此句羞辱之言,似是從一個黃口小兒嘴裡發出,忍不住心中氣惱。他霍然擡起頭來,只見那眉骨之下黑漆漆的眼眸中,突然發出一抹藍濛濛的光芒。
曲顰兒見此情景,詫異的脫口喊道:“噫?你這瞎子眼裡怎麼會發光?”
步虛真人把手中的梆子插進腰帶中,慢悠悠的站前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對面的女娃,客氣十足的說道:“兩位是哪派門下?”
“一個瞎子,一個瘸子。有趣,有趣得緊啊。”藍衣飄飄的石磯道人,在一片金黃陽光的渲染下,煞是引人矚目。說着,石磯道人向前一走,眼神滿是輕蔑的瞥着步虛真人他們,立身在曲顰兒身旁。
二者並肩而站,背後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步虛真人已經注意這男童許久了,聽其說畢,他便冷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又是人,除了人,你們人類修者難道就不知道還有其他生靈嗎?”曲顰兒一臉不耐煩,眨了眨眼睛,嘟着嘴巴,哼聲道。
從石磯道人曲顰兒出現之後,一直在暗自調息身體的呂光,此時不由得與姜顏對望一眼,二人心意相通,忍不住鬆了一口氣,有這石磯道人曲顰兒在前,他們的人身安危,算是暫時有了保障。須知這對童男童女可不是人,而是‘天宮’的妖、魔修者!
劍無涯沉聲道:“他們根本沒有人的氣味。”
“那他們是……”步虛真人聞言神色一震,壓低聲音問道。
石磯道人神色肅然,和曲顰兒一派笑盈盈的面容截然不同,他神魂傳音,向曲顰兒說道:“時間寶貴,亮出身份,救下這書生,一來令他心生感激,二來我們待會兒也好詢問一番這步虛真人,是否與‘閻王更’有所淵源。”
曲顰兒一雙大眼睛滴溜溜轉來轉去,一會兒看向喘氣不停的呂光,一會兒瞪着前邊竊竊私議的兩個怪人。看了一會兒,她收到石磯道人所言,輕盈的腳步突然向前一探,裙襬飄搖,紅衣下一塊黑漆如碳的令牌,立即閃現在陽光之下。
光芒照耀其上,令牌盪漾出一圈圈清瀅瀅的綠芒。
‘天宮’二字炫目異常,映入吃驚發呆的步虛真人目中。
“天宮!”步虛真人目中泛出些許敬畏之色,一顆心幾乎要從心腔裡跳了出來,臉上頓時堆滿笑容,好像面前的石磯道人曲顰兒就是他祖宗一般,只聽他急忙說道,“不知二位使者駕到,……在下有眼無珠,無珠。還望二位恕罪,恕罪……”說着低頭拱手,抱拳行禮,作態低下。
劍無涯身披蓑衣,斗笠突然一顫,矮小的身子向後退去,腳步細碎,伸手輕輕拍了下猶在彎身弓腰的步虛真人的大腿。
看見這樣一種局面,呂光心中越發好奇難癢。這天宮到底是什麼地方?
曲顰兒居然就單憑亮出的一枚令牌,而讓此二人大驚失色,畏懼不已。呂光突然覺得一陣好笑,剛纔這半路突現的兩個怪人,彼時威風八面,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碎屍萬段的樣子。
然而此刻在見到這枚令牌之後,形勢卻急轉直下,彷如老鼠見了貓一樣,戰戰兢兢、唯唯諾諾。呂光已是兩次見到曲顰兒腰間的那枚令牌,除了正面的‘天宮’三字外,背面鐫刻的似是一種圖紋,不過兩次都是一晃而逝,沒能看清仔細。
直觀上去感受,這枚令牌的刻制那是極爲精細的,一看就不是普通凡物。
豔陽懸照,令牌更顯詭異。
曲顰兒回身看向站在遠處的呂光,目中滿是盛氣凌人的眼神,彷彿是在告訴他,“你看見了麼,這就是我天宮的威懾之力!你最好不要耍弄花花腸子,老老實實畫出那幅圖,否則你的下場會很慘的。”
剎那之間,只聽山石仿似萬馬奔騰,隆隆作響。山石已經滾到兩側山腰處,馬上就會跌落在地,把此間掩埋。一聲之威,竟強大如斯,引得山峰震顫,巖崩石裂!
四下已無安全之地,呂光心念轉動,該如何是好啊?呂光眼觀六路,但見石磯道人曲顰兒似是對此間變故,充耳不聞,毫無所覺,依然默默的站在原處,只是他們周身卻籠罩着一層淡藍色的光芒,很是扎眼。
躲無可躲,無處藏身!
眼見山石就要滾滾襲來,呂光念頭如電閃流光,一個想法在他心間快速劃過。他雙腳跺地,猛然向石磯道人曲顰兒所站之處,疾奔而來。
“那老者既然是石磯道人曲顰兒通靈而出,那麼他們想必會安全無恙吧。”呂光想得透徹,自己又不會像道林道人那樣御劍飛翔,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左閃右躲還是會被跌下山來的土石給埋葬,不如索性冒險一試,站到石磯道人曲顰兒的身邊。
雖然危險,但此刻也是僅此一策。
山峰顫慄抖動,岩石滾滾而來,山巒間的樹木似乎也在發出驚顫的呼聲,風聲鶴唳,草木竟像是人類一般,生出了恐懼之心。光有膽量,沒有膽識,也不過是匹夫之勇。
呂光思維清晰,瞧得真切,眼下只有這一種方法,能夠躲避山石掩體的危險。
佳人在旁,呂光毫無異心,專心致志,奔跑如飛。
他在與時間賽跑,跟從峰尖滾落的山石爭鋒。呂光衝刺疾飛,姜顏雖然輕若無骨,但他在受傷之際,還是感覺到氣力稍有不濟,難以爲繼。石磯道人曲顰兒就站在離他數丈遠的距離,可在這生死關頭下,一切都彷彿定格下來,慢吞吞的。
終於快到了!石磯道人目光一凜,定睛望向前方,緩緩說道:“若要讓他神魂永滅,身死道消,以我二者之能,那是手到擒來,簡單不過。可現在一看,我們如果還想抓住他,恐怕不是那麼容易了。”
呂光忍耐住周身襲來的痛感,強行向前一步,目中升起一絲陰狠之意,添油加醋的道:“擒拿住他?難道他鬥不過你們,就不會跑麼?”
呂光從始至終看着步虛真人所施展的道法,心中不禁緊張起來,此人似乎是那大夫人所派來的,也不曉得他在修道一路上,現在是何等境界,但很明顯,對方要抓我,那是輕鬆至極!
若是能借石磯道人曲顰兒之手,把這古怪的步虛真人解決在此,以絕後患,我也能稍微獲得一絲喘息之機,跨過此難。
呂光心思一動,神色卻極其淡然,好像出此言論,全是爲石磯道人曲顰兒所着想。曲顰兒凝神望着步虛真人融於夜色中的身影,冷聲說道:“跑?對方抱着堅定之心要擒住你。再說,剛纔一番激鬥,他與我們也是戰的平分秋色。我們在前爲你衝鋒陷陣,你倒還替敵人出主意。”
“不錯,適才我們心有顧忌,怕誤殺了他,才未出全力。”石磯道人頷首點頭,贊同的道。
曲顰兒揚起白皙的脖頸,望着夜空中那位依然盤坐不動的老者,輕輕嘆了口氣,道:“天宮至尊,從不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