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園,紫薇宮正殿。
“陛下到。”
隨着一名執事太監的唱號,先前還竊竊私語的大殿,突然變得靜寂無聲,落針可聞。無數道目光,齊刷刷的望向殿門。
隆元帝踱着步子,慢慢走進殿中。
他的額上竟然布着一層綿密的汗水,似乎剛從某個極其炎熱的地方出來。當然,身在此間的衆人,決計想不到,隆元帝剛剛是去了‘火海’。
黃錚跟在隆元帝身後。這時,他的臉色已經和緩許多,神態放鬆,彷彿壓在他心頭的巨石,也落了地。
華胥國四大王侯,東延王是勢力最小,最不出名的一位王侯,在世上甚至都已被人遺忘。但是,誰也不敢忽略這位看似昏庸木訥的老王爺。
此刻,他是第一個察覺到隆元帝神色有異的人。
方纔,隆元帝忽然下詔,宣四大王侯入紫薇宮,聆聽聖訓。
但約莫在一刻鐘之前,他們明明纔剛從此地離開。
“陛下,可是尋到了黃國公的愛子?”東延王捋着下頜的鬍鬚,目光望向坐在金榻上的隆元帝,清了清喉嚨,率先說道。
衆人聞聽此言,不由得將視線紛紛落向黃錚。
隆元帝神情溫和,面帶微笑,好整以暇地說道:“不過是虛驚一場罷了,就讓黃愛卿與各位說說吧。”
黃錚道:“陰公公全招了,供出了匿藏犬子的所在。”
他這話說的極爲簡潔,寥寥幾字,便講清了其間的曲折波瀾。
然則,站在殿中的所有人臉上,卻都浮出了一抹狐疑之色。
顯而易見,他們並不相信黃錚的話。
東延王還欲開口問詢,隆元帝適時發話,“此事暫且作罷,任何人不準再提。那個狗奴才,實則是受了寒門奸人的蠱惑,意欲奪取黃梁身上的通靈寶玉。其實,大家也都知道,那塊所謂的寶玉,並無半分玄妙異處。”
聽到這個消息,殿內諸人儘管有些疑惑,但卻不得不垂首稱是。
南平王面如凝玉,一點兒也看不出是六十有四的老者。他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那安國夫人是否……”
南平王一語未必。
隆元帝冷哼一聲,臉色驟寒,打斷道:“她知情不報,險些害了黃卿家的愛子,理應受罰。況且,朕只讓她閉門思過,已是從輕發落了。”
南平王暗暗嘆了口氣,雖然他長子早亡,但歸根結底,安國夫人依然還是他的兒媳。
隆元帝重責安國夫人,無異於也是打了南平王府的臉。
東延王冷聲道:“原來此事又是寒門從中作祟,臣懇請陛下,頒佈詔令,將此派劃爲反賊,殲滅誅之。”
“對,竟敢脅持黃國公的愛子!”
“簡直是無法無天,長此以往,那還得了?”
“一定得對他們採取更強硬的手段!”
殿內立刻譁然一片,衆人議論不止,俱都附和響應着東延王的建議,在他們看來,寒門已然嚴重威脅到了他們的利益。
隆元帝咳嗽一聲,殿內頓而安靜下來。
他想了想,凝聲道:“衆位愛卿,皆是朝廷棟樑,朕當然知曉你們是一片赤誠之心,所言所語,均是憂國憂民之意。朕本想循序漸進,拉攏寒門。奈何其一心想要與朕分享天下各處的靈石礦脈。但此派發展迅猛,如今大勢已成,很難在短時間內將其斬草除根。大戰一起,受苦的還是黎民百姓啊,朕委實不忍。”
“陛下仁厚,只是寒門不服教化,破壞修真門派與朝廷的和諧關係,理應當誅!並且此派中人,大肆宣傳人人生來皆平等,人人皆有修真煉氣的權利,這種讒言!今時不同往日,靈氣枯竭,靈石丹藥有限,哪能再讓每一個人都修煉氣功!這些蠱惑人心的言論,已嚴重危害到了朝廷的統治。臣叩請陛下,務必要將此派,連根拔起。”南平王一針見血的說道。
“南平王所言極是,臣贊同。”
“臣亦贊同。”
“老臣亦贊同。”
諸多慷慨激昂的陳詞,層出不窮。
隆元帝靜靜聽完他們的話,沉默無言。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都緘默不語的北靜王,微微向前邁了一步,衆人即刻屏息凝氣,住口不語。
北靜王的名聲太大,其修爲實力更是深不可測,在四大王侯之中,大家心照不宣,皆奉他爲尊。
隆元帝神情忽而凝重幾分,他盯着北靜王,若按輩分來論,縱使他是君臨天下的帝王,也得尊稱北靜王一聲孃舅。
北靜王的年齡比其他幾位王爺要大上許多,他歷經風雨無數,見慣了大浪險事。故而衆人,全都想聽聽他對此事有何高論。
“陛下。”北靜王躬身道。
隆元帝道:“卿,有事直言。”
北靜王垂首道:“依臣之見,不可對寒門妄動干戈。”
“哦?”隆元帝挑了挑眉。
北靜王繼續道:“寒門勢力之所以發展的如此迅速,實因天下有太多無門無派的散修。而今我朝把持靈脈,即便各大修真世家以及門派手中,握有幾處靈脈,但暗裡,這些人都是與朝廷站在一起的,然寒門不同,他們是另外一個階層,無拘無束,目無法度,如若衝突暴起,就算仗着京畿軍衛,剷除了寒門設在京城的本部。但依舊難以動搖其根本。”
這番話,真知灼見,娓娓道來。
衆人洗耳恭聽,不禁面露恍然,暗暗點頭。
“卿此言,朕又何嘗不知?不過現在寒門愈發難以管束,幾次三番的向朕提條件。諸位愛卿,近來想必也損失頗大。”隆元帝嘆了口氣,道,“非是朕要再起戰事,可是,如果不解決寒門,天下又怎能長治久安。”
北靜王似乎早已料到隆元帝會是這番說辭。
他的眼中沒有露出絲毫意外之色,轉而沉聲說道:“陛下,寒門業已成爲龐然大物,其勢比紅塵窟還要強上數倍。而若要完全把寒門消滅,必會兩敗俱傷。我等何不以智取之,從其內部,將其瓦解?”
話已至此,隆元帝唯有將霓裳混進寒門一事,傾述給衆人聽。
“陛下此計雖則巧妙,但寒門之中,必定也有高人能士。霓裳公主在他們面前,假意背叛朝廷。起初,對方可能並不會猜忌懷疑。可時間一長,破綻也就越多。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並且,他們斷然不會讓霓裳公主擁有太大權力。”北靜王搖搖頭。
隆元帝默然無語,他自然明白,此計乃是下下之策。
然而,眼下卻並無能夠一揮而就的方法,可使得寒門土崩瓦解,自相殘殺。隆元帝沉思片刻,道:“那依卿之意,該當如何?”
“既然寒門一心想要黃國公愛子身上的通靈寶玉,我們便將此物,主動交給對方。”北靜王側身看了一眼黃錚,停頓少許,自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