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夏是乾燥的,天上總像有口火爐燒烤着地上的水汽,燥熱的百姓終於在昨夜喜獲了一場甘霖。悄然而至的雨瘋狂的下了整整一夜,把早晨的天空洗刷的格外清明。
窗外的天空掛起絢麗的彩虹,舒捲的白雲印着明朗的暖陽暖融融的躺在廣闊的天庭,飛鳥時不時的展翅而飛,彩蝶也在花間流連戲舞,透亮的水珠跳躍在綠葉的邊角一不小心跌在洗後的草地裡,碎成一地的晶瑩。
修長的指放下黑色的錦簾,習以爲常的暗傾覆而來,明麗如畫的風景一簾之隔的被擋在外面的世界,屬於他的還該是這永久暗無天日的房間。
一如男子濃黑的衣飾,空闊的房裡掛滿了黑色的錦簾,整個屋子空落而晦暗,只有透過窗間的風把成片的簾布撩起細碎的波紋。
面窗而站的男子良久纔回過身來,高高在上的望了眼黑色錦簾對面俯首而跪的朦朧身影,金色面具後的眼裡是些微的讚賞,以及如常的凌厲。
“昨夜的雨來的很是及時,連時辰你都測算的如此精準,看來你的觀星之術又是大有所成了。”蒼老的音色,帶着高高在上的涼意。
俯首而跪的男子欣然而笑,隱在銀色面具後的桃花眼越發的惑人,“樓主謬讚,既是樓主的吩咐,屬下自當分憂解勞。”
離非揚了揚手,“沒你的事了,先出去吧。別忘了十日之後的大比我交待給你的事。”
“不敢忘。”桃花眼帶着笑意眯起,有着玩笑般的不滿,“我到時一定技不如人,輸給莫隱就是了。”
話音剛落,黑色錦簾微微的漾起了個幾不可見的波浪,俯首跪地男子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空落的房內。
屋裡,又歸於沉寂。
良久,房內人聲又起,卻與先前不同,再不是蒼老粗啞,反而清如流水,如聞天籟。
“莫隱。”
聞聲,一直隱在內閣後的莫隱才現身,亦如先前那人一般,恭恭敬敬的對離非俯首。
“說了多少次了,你我見面不分上下之別。”
莫隱充耳不聞,依舊跪的恭恭敬敬,“樓主有何指示?”
離非暗歎口氣,舉步走出了遮擋在面前的簾幔,站定在莫隱面前,無可奈何道:“站起來回話。”
“是。”
離非又嘆了口氣,待遙遙望定剛纔楚兮白退隱的暗門才肅穆了些顏色,“若是我不下令讓他輸於你,十日後你能否贏他?”
莫隱沉默了會才道:“他在火離主攻天文地象,奇門異理之術,他的武功我到還真不清楚。楚兮白是無極界被逐弟子,天下皆知無極界出塵世外,素與江湖朝堂相遠,武學宗旨是無極無致,無慾無求,若是修習境界夠高……只怕連修習者都不會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楚兮白修習到了哪個境界我還不清楚,這結論還真不敢妄斷。不過光論他的輕功就不可小覷了。”
莫隱頓了頓,瞥了眼離非,幾不可查的笑了笑,“況且宮琪那丫頭也說了,楚兮白平沙落雁已至頂層,只怕我想贏他難度還不小。”
一提“宮琪”這兩個字,離非果然又是一陣無可奈何。
“她還跪在外面在?”
“嗯,你非要罰烈語她非要湊個熱鬧,連烈語都拿她沒辦法。想不想知道她倆在門外的對話?”
離非還沒點頭,莫隱就先揚了揚嘴角,離非頓感沒有好事。
“你傷纔好,這又是湊什麼熱鬧?回去!”莫隱面無表情的複述偏把烈語當時的無奈感複述了個淋漓盡致,而且連聲音都是絕對的獨屬烈語的音色。
“不回!那老頭讓我休息,不讓我任務就已經抽風的很厲害了,這回你帶回來這麼多線索還超額完成任務的把‘我的銀子’給拐了回來,那對秦凰樓簡直是大大的喜事,那老頭憑什麼罰你?這風抽的也太無理取鬧了吧?”換成了宮琪的音色,那無賴更是像了個十足十。
“喜事?我不僅身份暴露還擅自把慕彬帶了回來,本就是沒有完美完成任務,樓主罰我無可厚非。不過,我看你也該罰。”鄙視。
“爲什麼?”好奇。
“老頭、抽風,你這是大不敬。”興災樂禍。
“那咋了?我背後不敬下,那老頭又聽不見。”不以爲然。
莫隱又瞟了眼離非,果然看到了那起跳的長眉。
“你說樓主抽風,我看你也不正常,你啥時候這麼有難同當了?你杵在這頂什麼用?看我的好戲?”敵意。
“怎麼會?!我佛主在世啊!等會我進去給你求求情,指不定老頭就不罰你了!”篤定。
“憑你?”再次鄙視。
“就憑我!誰叫我人見人愛,老少通殺,樓主暗戀我,當然要給我面子。”春風得意。
莫隱又看了眼離非,那兩入鬢的長眉都跳的此起彼伏了……
離非一聲輕咳,“就因爲我要她好好休息?”
莫隱點點頭,隱笑道:“她哪知道原就是你不想讓她去壞事,不過……也算她瞎貓碰到死耗子了。”
這回換離非瞥莫隱了,“我是不是該命令你不準笑了?”
“是。”
莫隱瞬間又成了麪攤,離非嘆了第三口氣,“你去把烈語叫進來領罰吧。”
“你真要罰烈語?”麪攤又稍稍睜了睜眼。
“你以爲我光罰她在外面跪跪?”
“可烈語所犯的錯是必然的。你故意支開宮琪讓烈語獨往,又早就派人探過了柳莊,牽連了江湖哪些門派你全都清楚,是你故意讓我往返各個門派把各派的證物密告於各派掌門,被人誣陷枉害柳氏名門豈只是遭天下垢罵?你明知今夜會有人前去搗毀現場洗清嫌疑的,勢必會碰到烈語。你亦知慕彬夜夜祭奠柳青風,選昨夜讓她們相見,讓烈語帶慕彬回來本也正是你的意願啊?烈語有何錯?”
“她暴露身份是必然,帶慕彬回來也正合我意,可她並不知道我的安排,也並不知道我的本意,她做對了卻是擅作了主張,就該罰。”
“如果你是怪罪烈語的獨斷,完全可以另派弟子完成任務。”
“缺了烈語,又還有哪個弟子有獨斷的性子敢擅自帶慕彬回來?”
“……”
離非看了眼莫隱的沉默,淺淺一笑,“覺得很矛盾?其實不然。知道自己每一個手下的個性、能力、極限加以正確的調用來達到該有的目標是上位者的要求,對組織絕對的服從,不專擅,不獨斷是下位者的要求。這不過是在上位和在下位的區別,各司所職罷了。”
莫隱對上離非坦蕩的目光,不自禁的皺了皺眉,“爲什麼和我說這些?”
“總有一天你會坐到我的位子,這些道理你用的上的。”
離非說的很是淡然,莫隱聽了卻是大驚,當即跪在了離非腳下,附手而拜,“屬下不敢。”
低眉看了眼恭敬的莫隱,離非眉宇間竟甚是寂廖,回身撩開了錦簾,又坐上了樓主的寶座,短短的幾步之遙卻遠如千里,溫潤的眼底顯露出疲色,卻被簾幔遮擋的一乾二淨。
“看來我還是該做我的樓主,太過親切反而有些嚇人了。”
溫潤的聲音聽不出落寞,莫隱垂首並沒接話。
“兩年,我給你兩年的時間學,兩年之後秦凰樓由你接手,這是命令。”
莫隱渾身一震,再次擡首望了眼高高在上的離非,“爲什麼?!”
輕柔的笑掩在金色的面具之後,溫潤的音色終是凌厲如初。
“記着,下位者沒有權利問爲什麼。”
莫隱語塞,望着離非良久終是再度垂首,面色亦是冰冷如常,“是。”
“讓烈語進來領罰。”
“是。”
.
莫隱退了出去,晦暗的房內是座上的離非和簾幔相隔之外垂首並跪的烈語和宮琪。
“你知道自己所犯何事?”
烈語附手,一拜,“屬下暴露行跡在先,擅帶慕彬回來在後,屬下知錯。”
“既知錯,按樓規,該如何受罰?”
烈語神色一凝,再拜,“按樓規……該自斷一臂。”
語畢,黑色錦簾一瞬而分,冰制的利刃直直的定在烈語眼前,寒氣森然。
見狀,還不待烈語色變,宮琪飛快的拜了三拜,“還請樓主網開……”
“一面”兩字愣是被又一定在自己眼前的冰刃給嚇的吞了回去。
“如有求情者,同罪論罰。”
宮琪死命的低着頭,暗中咒了離非上百遍,更是臆想着戳離非上千個窟窿,並且打心眼裡把離非劃了個大叉叉。
就算他當真喜歡她,還返老還童的變的和她一樣人見人愛、老少通殺,她也打死不要他這個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