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家世代爲將,在朝中地位舉足輕重,百里府也是佔地頗大,只是這唯一的一個亮點還要歸功於先皇賜的一塊好地,而府中的佈置只能算是五臟聚全。一旦和同等官員、甚至有些下級官員的那些華府做比,那花園還真簡陋了點,那院落還真樸素了點,那器具還真陳舊了點……總之,在金碧輝煌的貴族府中,一言以蔽之,那就是寒磣了點……
不過,百里府內,最不缺的有一樣東西,那便是兵器,略懂武藝的人進了府內,幾乎是隨處就能找到武器練手。爲此,百里府向來被人們稱做,練武場。
百里浩曾爲先帝重臣,戎馬半載,因此向來以自家子女皆精武藝爲傲,奈何,對於自家的二兒子,百里浩總有種濫竽充數的挫敗敢……
此時,百里府內,風和日麗之下,百花綠樹之旁,“練武場”中再一次幽幽的響起了箏音,明悅輕靈的曲調和着樹間放歌的百靈,天賴之音愣是把府中所有的丫環都勾了過來。每個丫環都是雙目含情,癡癡的望着同一個方向。
古檀長桌,香木瑤琴,茗香嫋嫋,青色長衣。僅僅撫箏撥絃的動作就自是一翻靜雅淡泊的境界。秋風一過,掃起撫琴之人披散而下的長髮,墨色翻飛,衣袖飄然,當真是好一幅秀色。
百里家的二公子,永遠是刀光劍影的百里府中最最寧和的一道風景,以至於,所有的丫環幾乎都成了百里莫雲的暗探和幫兇……
“少爺!老爺回來了!”
“少爺!老爺進前院了!”
“二少爺!大老爺來後院了!”
經過多次傳話,百里莫雲面前的古檀長桌不見了,香木瑤琴失蹤了,茶盞香爐盡皆不翼而飛,而前刻還在臨風撫琴的百里莫雲,已經接過丫環快遞過來的長劍,有模有樣舞起了劍法,只是那力度、那氣勢很有些太極的柔弱無骨,能否以柔克剛還有待考量……
百里浩一進門,看見的就是自家兒子乖巧練劍、一甘丫環專心做事的和諧場面。
“裝模作樣!”
百里浩最是見不得自個二兒子,想他們一家子男兒英雄志氣,個個孔武有力,上能領兵作戰,下能鋤強扶弱,怎知一不小心教育了這麼個成日吟風弄月、臨風把琴的異類?!還不如生個女兒算了!莫雨都能把這小子打趴下!
一看自家爹爹那氣鼓鼓的鬍鬚,莫雲收了劍溫雅一笑,“爹爹莫要生氣,《上歐陽中鵠書》有言,不能專己而非人,不敢諱短而疾長。孩兒天賦不在武藝,興趣也不在此,爹爹不能強求啊。”
莫雲那書袋子一掉,百里浩的鬍鬚越發的翻飛,莫雲見了還猶自笑的溫文,又道:“物極必反,數窮則變,此理之長也。爹爹真逼急了也不擔心孩兒造反啊?”
百里浩仍在剋制,莫雲最後戲謔的望了眼自家爹爹,一擺長袖,擺了個最是弱不禁風但相當溫文爾雅的姿勢,賦詩而道:“風流不在談鋒勝,袖手無言味最長啊!”
“你再詩詞歌賦一句給我試試!!”百里浩成功暴發,抽了把兵架上的鋼刀就朝自家兒子衝了過去……
忽的,院前紅衣乍現,轉瞬已至百里莫雲面前,□□帶着呼嘯的風,簡簡單單的一壓一挑,衝到莫雲鼻尖前的鋼刀就被挑飛上了天。
援兵一到莫雲就是一喜,躲在自家大哥的身後對着自家老頭眉開眼笑,“爹爹,你老了,大哥青出於藍,又護我有加,你不是對手的。”
聞言,百里浩氣的還沒開口,莫風就收了槍含笑瞥了眼莫雲,又客氣的回了眼老爹,不自覺的把莫雲擋嚴實了點,“二弟說的什麼話?爹寶刀未老,剛纔那是讓着我的。”
“你這個做哥哥的不好好管教弟弟,還如此袒護,看來沒人把我的話當一回事嘍!”
自家兩兒子二重唱,不過引以爲傲的大兒子一回來,百里浩那心情就不止好了一截,怒氣散了,語氣玩笑了,連帶着莫雲也逃過了一劫。
三父子又是一片其樂融融,院門外卻又飛撲進來一中年美婦,拉着莫風像拉着娃娃似的,噓寒問暖。
“兒子啊,你終於回來了,娘想死你了!這次打烏樊那羣蠻子有沒有受傷啊?來來來,快讓娘看看!”說罷,光天化日的就要扒莫風的衣服……
“去去去!”百里浩沒好氣的把蕭瀟的手給拍了下來,斥道:“我家風兒哪有這麼脆弱,區區幾個蠻子!你別在這慈母多敗兒,你的泛濫母性已經把雲兒教導成了這副德行!別再來禍害我的風兒!”
聞言,“這副德行”的莫雲像聽清風過耳似的,仍是一翻溫文境界。
奈何蕭瀟溫文不下去了,怒道:“什麼這副德行?這叫境界!”邊說,竟然還邊擼起了袖子。
家庭口舌之戰即將爆發,莫風暗歎一聲把話題轉走了,“三妹呢?我回來了怎也不來看看我?莫不是談情說愛去了?”
“哪有這麼好的事……”蕭瀟皺眉,像愁死了潑不了丫頭這桶辣椒水似的,“那臭丫頭打家劫舍去了。”
“本小姐明明是劫富濟貧,娘又在爹面前詆譭我!”
清甜的聲音一起,衆人心有靈犀的沒往院外瞄,而是齊齊望向三丈高的院牆上。
鵝黃的倩影翻牆過院的忽現在衆人眼前,百里莫雨大睜着靈動的眼睛,不依不饒的抱着百里浩的胳膊,“爹爹,孩兒真是做好事去了,你可要信我啊!”
百里浩和藹一笑,摘了莫雨掩面的紗巾,語帶責怪卻是不痛不癢,“不礙事,你只要把這紗巾帶好了,受害者找不着我們百里家就成。”
一瞬間,百里浩那威嚴的高大形象立時矮了一大截……
莫雨登時眉開眼笑,那腰一叉,腦袋晃悠的特吊兒郎當。蕭瀟杏目一瞪,伸手就把自個女兒拉了過來,仇人似的瞪了眼百里浩,“你別在這禍害我女兒!看你把她寵成什麼德行了?她以後還怎麼嫁人啊!這桶辣椒水我什麼時候才能潑出去啊?!”
登時,蕭瀟那慈母形象跟着縮了水……
這一對老冤家生了個好脾氣的兒子,奈何沒生個好脾氣的女兒,莫雨一聽這“德行”二字當即是和自家孃親一樣,杏目一瞪,只不過對象成了蕭瀟而已。
眼看家庭戰爭就要全面爆發,一旁觀戰的莫風和莫雲那是無奈的對視一眼。莫風無可奈何之下,把一直夾在懷裡的衣物往蕭瀟面前一攤,音色中除了無奈,一點也聽不出來失落和不滿。
“娘,這血狐麾和銀甲凱衣替我鎖櫃子裡放好吧。”
聞言,最先望向莫風的是一側溫文而立的莫雲,連百里浩都反應慢了一秒。
“風兒,鎖起來幹什麼?這回準備在家長住?”蕭瀟一婦道人家,一時半會兒沒轉過來。
莫風輕嘆一笑,堅毅的輪廓格外的柔和,“兒子暫時不用征戰在外,長住一段時間陪陪娘過個盛大的秋元節,怎的娘還不願意了?”
看着兒子柔和的臉,一家重逢的喜悅忽的沉了。晾她再怎麼婦道人家好歹也是名門閨秀,在百里家把持內務幾十年,風風雨雨到也見識過,人情世故不是不懂的。
說到底,做爲一名母親,自己兒子可以不用披星戴月、刀光劍影、沙場血戰,不可能不高興。可到底知子莫若母,她的兒子理想是什麼,志向是什麼她何嘗不知。
他要她鎖的不是一件戰袍,而是他自己爲之不懈奮鬥十幾年,如今才稍有所成的理想志願,是他自己在戰場上金戈鐵馬才能施展的一腔抱負!
這一刻,他卻自己放下,放在了她的手裡。
蕭瀟忽的一陣沉默,手裡的戰袍盔甲格外的沉。
“真的?!哥,難得你有空啊,那可得陪我好好玩玩了!”唯一沒明白過來的也只剩莫雨了。
莫雨笑的天真無邪,莫風大哥哥似的拍了拍莫雨的小腦袋,一直沉靜的眼底到底隱了絲失落。
十四歲,天真浪漫的年紀,無邪到令人討喜。他的家人這般率真可愛,縱是卸了那身戎裝,陪她們共享天倫,打打鬧鬧又何嘗不可?罷了吧!
莫雨這話一出,蕭瀟這做孃的偏就一陣緊張,那是拖着很有可能繼續口不擇言的莫雨,一路往廚房狂奔,“臭丫頭成日沒事別再禍害你大哥!陪娘去廚房做菜,給你大哥接風洗塵去!”
“做菜?不要啊!!”
莫雨一翻掙扎,蕭瀟下猛藥,投其所好,“讓你殺雞宰羊去,去不去?”
“去!”
目送母女倆離開,莫風、莫雲倆兄弟好笑得揚了揚嘴角,百里浩卻是滿面憂色,額上的皺紋都擠成了堆。
“你是哪得罪九王爺了?他爲何調你回來賦閒?”
“孩兒一直安守本分,王爺不會虧待我的,誤會而已,爹就別操這閒心了。孩兒出門了這麼久,我們父子叄是不是該閒話下家長了?”
見自家兒子那俊朗的笑,百里浩也不知是喜是嘆,扔下倆兒子,直着背脊便往院外走,依舊挺直的腰板有了些微的滄桑感。
“唉,兒子長大了,會給爹孃省心了,想當年我也是叱吒風雲的主,如今要避在兒子身後了。知道你們哥倆好,我一老頭就不打擾你們閒話家常了。”
待百里浩遙遙遠去,莫風一嘆,接着便看了眼一旁沉默不言的莫雲。
“想什麼在?”
莫雲瞥了眼莫風,淡雅一笑,“明知故問,除了爹的問題還能想什麼?”
“那不知我親愛的弟弟有何高見?”
莫雲搖搖頭,一副諱莫如深的神色。莫風揚揚眉,“怎麼?哥也不能說?”
“是誰都不能說好不好?”莫雲頓了頓,擡着袖子文雅的掩了掩嘴,瞥了眼莫風,以悄悄話的姿態道:“擅自揣測聖意可是要治罪的。”
莫風抓着了字眼,“聖意?”
莫雲放下袖子,一副啥都沒說的無辜表情,“遲早的事嘛。”
“你呀!”
莫風輕敲了下莫雲的腦袋,兩兄弟一風神如玉,一溫文雅緻,齊齊笑的一派清明,隱藏其下的深意亦只彼此相知。
“大少爺,二少爺!”
呼聲一來,莫風、莫雲齊齊望了望趕來的家僕。
“何事?”
“孫先生求見。”
莫風一愣,“九王爺的幕僚孫澤孫先生?”
“是。”
莫風和莫雲又對視了眼,莫雲眼底的憂色倒比莫風還要稍深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