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手機號碼機主姓彭,原古城鄉派出所民警,後調離公安機關,現在是新中區菸草局的一名中層幹部。柳南禾的電話打過去後,姓彭的主任科員並沒有接聽。兩分鐘後回撥過來,聽到柳南禾自報家門說是省城來的警察,頓時大吃一驚。等到柳南禾說明打電話的用意,彭主任的語氣變得異常急切,連聲推說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便把電話給掛了。
柳南禾又撥了回去,彭主任道:“這位警官先生,我確實不知道,當年那案子已經過去十幾年了,我們也只是去看了一眼,早就記不清了,你就別難爲我了。”
柳南禾淡淡的說:“你的號碼是省廳領導給我的,你不願意說,那我也不勉強,回頭讓省廳領導直接去找你好了。”
彭主任急道:“哎,同志,幹嘛非這樣啊?”
柳南禾音量突然加大,怒氣衝衝的說道:“現在又死人了,‘雪屍案’自第一起案件算起來,目前已經有五個人死於非命,就算你轉職了,難道你心裡就沒有一點對生命的敬畏感嗎?姓彭的,當年失職的責任我不想直說,給你留點面子,你再不識趣,信不信今天上午我就帶人去把你抓過來!”
柳南禾很少會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但這次他是真的急了。施毅牧的父親死了,施老伯也不見了,雖然遲偉已經帶人去找尋了,可真相卻越來越遠。柳南禾心裡有很多想法,卻缺少嚴密的實證,如果施老伯再死於非命,這案子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破解掉了。
見柳南禾突然發飆,不知道他是什麼背景的彭主任也慌了,道:“哎呀,同志,你別急啊。容我想想,那麼久了,我得捋捋。過五分鐘我打給你,好不好?”
柳南禾哼了一聲,把電話給掛了。
正準備再打給另外一個姓崔的人,遲偉卻突然打了過來。柳南禾摁下接聽鍵,遲偉心急火燎的說道:“頭兒,剛纔古城鄉派出所打電話來了,說你一直在通話中,聯繫不上。那啥,他們的警員已經撤回去了,說這案子鄭中市局刑警一大隊的人全面接手。”
柳南禾一愣,道:“一大隊的人?那他們人呢?”
遲偉道:“我也不知道,我們剛走了一半路。”
柳南禾道:“好的,你們先去尋找施老伯的下落,注意安全。”
遲偉答應一聲,掛斷了電話。秦一燕見柳南禾表情有點不自然,詫異的問道:“怎麼了?”
柳南禾苦笑道:“找茬的又來了。這回過來,恐怕又要打嘴仗。”
菸草局的彭主任並沒有按照之前的約定等夠五分鐘,而是在三分鐘後便回了電話。據他所說,當年那件案子辦的太過簡單粗糙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還是死者的樣子太恐怖了。原本一個美麗青春的年輕女孩,死的時候簡直像鬼一樣。不僅臉上的肉被抓的到處都是血痕和空洞,身上也千瘡百孔。雖然他們兩個當時都認爲這不可能是自殺,但出於一些敏感的原因,只能定性爲自殺,然後向當時的縣局彙報上去。
柳南禾板着臉追問道:“什麼敏感原因?事到如今,還有隱瞞下去的必要嗎?”
彭主任遲疑了片刻,道:“當時很多地方都有破案指標,一旦立了案,就必須要破掉。那會子新中還是一個縣城,正在申請撤縣改市,這樣的命案傳出去,影響很不好,所以……”
柳南禾明白了,又是“指標”惹的禍,又是政績背黑鍋。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他一個小警察也過問不了,只能繼續問:“好吧,這些問題不說了。當時你們去了現場,詳細跟我說說,到底都有哪些不正常?”
彭主任道:“除了血腥恐怖之外,就是她的屍體一直直立站着。她身上的雪,我敢肯定就是下雪堆積的,絕對不是什麼雪人。如果是堆成的雪人,雪塊不會那麼整齊,也不會那麼鬆軟。”
柳南禾點了點頭,道:“你們有沒有調查過,她的屍體爲什麼不倒下?”
彭主任再次遲疑起來。柳南禾心念一動,慢慢的說:“屍體的身前身後,都有桐木板子,是不是?”
彭主任“啊”了一聲,道:“你怎麼知道的?”
柳南禾道:“昨天夜裡的死者被堆成了雪人,我們在他身上發現了桐木板。”
彭主任苦笑道:“柳警官,你不是新中本地人吧?在我們這裡,屍體前後放桐木板,意思是說不讓死者投胎去輪迴,永世不得超生,是一種殘忍的詛咒,叫死者當一輩子的孤魂野鬼。”
柳南禾剛想評價“迷信”二字,彭主任又說:“就連看到的人也不能隨便議論這種事,誰若說出去了,厄運就會從死者的身上跳轉到多嘴的人身上。你說這裡的人迷信也好,愚昧也罷,但都是人之常情。就像現在這社會,大家明知道沒有神啊佛的,不也一樣去祭拜去上供麼?”
柳南禾突然回想起趙翠蘭和施婉瑩兩起命案卷宗上的原始簽字,那裡寫的名字是柳強和趙宏彥,他們兩個都是新中區本地人,想必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他們纔沒有仔細列出屍體旁有沒有桐木板的事。柳南禾扭頭看了一眼,正堂裡只有秦一燕和方雅雅兩個人,這纔想起來柳強和趙宏彥跟着遲偉一起去尋找施老伯了。
柳南禾掛了電話,又跟另外一位姓崔的老警員溝通了一下,除了某些字句略有不同,他的說法跟彭主任大同小異,沒有多大的區別。最後,他語氣沉重的說:“當年那件案子結了以後,其實我們是覺得愧對自己所穿的警服,然後引咎辭職的。不瞞你說,我現在一身病,活不了幾年了,沒有必要說謊騙你。”
柳南禾嘆了口氣,默默的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秦一燕見他面色不佳,遞了一杯熱水過來。其實她心裡也在發愁,法醫法醫,見不到屍體,沒有辦法做檢測,怎麼給他們破案提供幫助啊。
施毅牧一夜沒睡,熬的雙眼紅腫。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煙盒,嘶啞着嗓子道:“這案子……你們不用查了。我不怪你們……都是我們施家的命不好。”
方雅雅正在幫施安寧穿衣服,這個小屁孩還不能理解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一心嚷着要看熊大熊二勇鬥光頭強。施毅牧的眼中露出一抹感激的神色,可更多的還是絕望,他不知道下一次的厄運會不會輪到自己和孩子的頭上。
柳南禾的手機又響了,上面顯示的是遲偉的名字。接通之後,裡面傳來遲偉憤怒的聲音:“頭兒,我們到蓮花河了。一大隊的人從下面過來的,比我們先到。對了,找到施老伯了,但遺體被一大隊的人圈起來了,不讓我們過去。你快來吧,這幫混蛋太他媽可惡了。”
聽到“遺體”二字,柳南禾便是心中一涼。跟方雅雅交待一聲,披了一件衣服就帶着秦一燕往那邊趕。秦一燕可不是花瓶,她很清楚發現了施老伯的遺體意味着什麼,當即快步跟了出去。走在路上,又連續給自己的舅舅發了幾條短信。
兩人腳步飛快,平日需要兩個小時才能走到的地方,這次只用了五十多分鐘。柳南禾隱約聽到身後的動靜,回頭一看,才發現施毅牧也跟了過來。看來血濃於水的親情,最終還是感化了他。
一大隊的大隊長孫智勇和副大隊長於笑歡站在蓮花河邊,正帶着幾個警員勘察山壁和河水裡的痕跡。他們身旁的雪地上,躺着兩具屍體,上面蓋了白布。旁邊設置了一道警戒線,幾個警察圍在那邊,將遲偉和柳強、趙宏彥阻攔在外。看見柳南禾跑過來,孫智勇當做沒有看見,照舊留在河邊指指點點。於笑歡卻迎了過來,黑着一張苦瓜臉說:“柳隊長,你們是幹什麼吃的,讓你們過來查案,結果在你們眼皮子底下又發生了兇殺案。”
柳南禾掃了他一眼,道:“我要查看屍體,請你的人讓開。”
於笑歡板着臉道:“這案子是市局主導的,現在已經破了,你們還是好好歇兩天,回頭就回你們局裡吧。”
柳南禾皺眉道:“破了?”
於笑歡點了點頭,道:“兇手是施長征,現在畏罪自殺,至於殺人動機和方法,現在死無對證,只能慢慢去查了。”
施毅牧撲了過來,怒道:“放你媽的屁,我大伯怎麼會是殺人兇手?他爲什麼要殺我爹,爲什麼要殺我老婆和姐姐?”
於笑歡一把將施毅牧摁倒在地,怒氣衝衝的叫道:“施毅牧,你公然襲警,是不是想進看守所裡蹲幾天?”
施毅牧大聲道:“你們就是一羣蠢蛋,我大伯肯定不是兇手!”
兩個警員圍了過來,粗暴的給施毅牧戴上了手銬。遲偉怒不可遏,氣的臉色鐵青。柳南禾輕輕的搖了搖頭,扭頭看向了秦一燕。秦一燕沒好氣的低聲道:“我最討厭狐假虎威了,這次是爲了破案,但是你記好,以後欠我一個大人情。”
柳南禾點點頭,道:“好,我記下了。”
秦一燕大大咧咧的走進警戒線,伸手去掀蓋在屍體上的白布。於笑歡衝了過來,一把扯開秦一燕的胳膊,瞪着眼睛斥道:“看不見警戒線麼?地方上的小警察,一個個這麼不懂規矩的?”
秦一燕沒好氣的道:“大城市的警察,就是這麼會擺官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