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精明的,也是果斷的,當然他也很愛面子。
爲了推動大夏這輛巨大的戰車不斷前進而不散架,皇帝猶如一名縱橫捭闔於其中的高明匠人,得心應手的構築各式各樣的平衡。
福王趙行是皇帝僅有的兄弟,二人從小一起長大,皇帝很清楚自己的弟弟並非庸碌無才之人。但自先帝確立皇帝爲大夏將來的主人以後,福王便將他的聰明才智盡皆投入到了聲色犬馬的研究,至今樂此不疲。也正因爲如此,皇帝登基二十五年以來一直兄弟相安關係和睦。
耿進不僅是皇帝少年時的玩伴,而且父子二人都躋身於大夏開國以來能開九石強弓的猛將之列。難能可貴的是,耿進的頭腦也沒有給他邁向禁軍大將軍寶座造成任何阻礙。
皇帝拒絕將長秀公主趙妍賜婚於耿超,並非單純是出於對女兒的寵愛。福王與耿進兩家的聯姻,是他早已計劃要搭建的一種平衡。
太子趙恆給兩家送去的賀禮一模一樣,卻爲到底去哪一家登門賀喜撓破了腦袋。去楊府吧,他怕觸犯皇帝的忌諱,更怕皇后與李氏一族舊怨未平新怨又起。去耿府吧,他怕楊致對他心生膩歪,也怕福王與耿進對他不待見自討沒趣。原本打定主意哪兒也不去,乾脆老實在家呆着。不料皇帝有心微服出宮去楊府賀喜,很大方的打發皇后與太子母子倆去耿府做槓桿。
當皇帝發現預想中的平衡已經脫離他的掌控之外,便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對自己最爲有利的回宮方式。至於福王與耿進那一頭會怎麼想,讓他們自個兒慢慢琢磨去吧!
“皇上駕到!皇四子越王殿下、西突厥索力王子殿下、樞密院太尉陳文遠陳大人、龍淵閣大學士王雨農王大人、集賢殿大學士徐文瀚徐大人伴隨聖駕,共賀一等飛虎侯楊致新婚之喜!”
上百名全副武裝的大內侍衛分列楊府前廳兩旁,站得像槍桿一般筆直。得益於數十年如一日的長久操練,皇帝貼身近侍馬成公鴨嗓子的高分貝音量,足以在喧鬧嘈雜的人聲中脫穎而出。再隨着皇帝與五個重量級跟班組成地全明星陣容閃亮登場隆重亮相,怎不唬得一衆百姓目瞪口呆激動萬分?
這其中任何一個都是百姓們八輩子難得一見的大人物,沒想到爲了祝賀飛虎侯新婚之喜竟然一股腦兒到了個齊!值,今日來湊這趟熱鬧還真值!就連自詡見老了世面的老爺子楊炎。直覺得楊家祖墳上的青煙冒了八丈高的同時,也禁不住白眼一翻,順着廳柱軟軟癱倒在地。
鬧哄哄的人羣就如正在狂歡地酒吧被驟然掐了電,猛地陷入一片寂靜。在反應稍快的人的帶領下,隨即黑壓壓的跪了一大片:“皇上聖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什麼時候該顯擺至高無上地皇權威嚴。什麼時候該拿出愛民如子地仁君風範。其中火候地拿捏轉換。對於皇帝這種級別地演技派大師來說根本不是問題。邁出前廳笑呵呵地道:“諸位鄉親父老。快快免禮請起!飛虎侯楊致有大功於社稷。今日是他新婚大喜地好日子。朕一定要來!朕地子民尚且能來致賀。朕爲什麼不能來?”
“微臣叩謝皇上隆恩!”楊致配合着皇帝做戲。猶自滿頭大汗也無暇擦拭。有意無意地儘量靠近皇帝。斜擋在他身前。臉上地笑容也有幾分僵硬:誰敢保證這麼多人個個對你這個皇帝滿意?就算沒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公然行刺。萬一有個腦子進水地牛人扔只臭鞋、臭雞蛋什麼地過來。這喜事立馬就會被攪和成禍事!你只要出了我家這扇門。那就沒我什麼事了。你倒是快點演完趕緊走啊!
皇帝高舉酒杯大聲道:“來!讓朕與諸位父老鄉親一起。敬飛虎侯一杯!祝飛虎侯早生貴子。祝我大夏國泰民安!”
衆人齊聲應和道:“祝飛虎侯早生貴子。祝我大夏國泰民安!”
皇帝豪邁地一飲而盡仰頭大笑。馬成緊接着便高唱擺駕回宮。一衆百姓再次拜倒恭送聖駕。隨後也漸漸盡興散去。
送走了皇帝這位超級瘟神。把一應善後地瑣碎雜務統統扔給了老爺子楊炎與義兄徐文瀚之後。楊致才長長鬆了一口氣。怪不得前世要倡導婚事新辦不要鋪張浪費。花架子排場真是害死人啊!
一想起自己這新郎官只顧着上躥下跳的忙活。將新娘子沈玉獨自晾在洞房已有老半天了,心下不由歉然。匆匆忙忙回到房中,沈玉依然老老實實正襟危坐,一頭栽在她身邊躺下,伸着懶腰嘆道:“這會兒總算清靜了!……咦?玉兒,你幹嗎又把大紅蓋頭披回頭上去了?”
沈玉小聲嘟囔道:“就沒聽說過有哪位新郎官入了洞房像你那樣,都跟衝鋒陷陣打仗似的!……先前那一回不算!”
楊致不禁莞爾,一骨碌爬起來伸手摟過她的纖腰:“對對對,不算。不算!”
輕手輕腳的掀開大紅蓋頭,只見沈玉雙頰緋紅嬌羞無限,人如其名猶勝美玉,禁不住心旌搖盪。俯身印上嬌豔欲滴地紅脣輕輕一吻,柔聲笑道:“夫人,你不是想要生上一大窩孩子麼?那可是個長期而艱鉅的任務,咱們是不是這就可以開始了?”
“什麼叫……一窩呀?難聽死了!”沈玉噗哧一笑,指了指一邊桌上的精潔酒菜:“幸虧我仔細問過了喜娘,你這新郎委實糊塗得緊!”
楊致確實算得上是新郎當中的菜鳥。登時拍着腦門恍然大悟道:“對呀!我還沒跟我的玉兒喝合巹酒呢!”
二人喜滋滋的喝了交杯酒。沈玉卸下一身鳳冠霞帔的冗繁新娘裝束,咬着嘴脣轉入了房中屏風後面。隨後傳來了悉悉索索的細響。
這年頭入了洞房怎麼還有那麼多嗦的規矩?她又在搞什麼?楊致正自懵懂間,只聽沈玉輕笑道:“相公,請讓奴婢服侍你沐浴更衣吧!”
回頭一看,沈玉似笑非笑媚眼如絲,只穿了一身雪白地輕紗小衣,大紅抹胸清晰可見。凹凸有致的峰巒溝壑卻是朦朦朧朧極盡誘惑。楊致情不自禁的嚥了一口口水,喃喃念道:“……妖精。簡直就是一個小妖精!”
此後地幾天裡,楊致夫婦是新婚燕爾過得甘甜似蜜,另有不少人的心情卻怎麼也好不起來。
福王與耿進父子在兒女婚事上大張旗鼓的鋪陳折騰,非但不足爲外人道的曖昧算計全盤落空,反而被暗中傳爲笑柄。人家的婚禮長安全城震動。街頭巷尾無人不知,人人津津樂道。皇帝親自登門“與民同慶”,王子將相跟班捧場,你怎麼跟人家比?
耿超把自己悶頭關了兩天之後,向老爹耿進發表的新婚感言是:“父親,本來我與楊致可以成爲朋友地,都是你們把我害苦了。他說得對,我鬥不過他,也惹不起他。何況楊致已明確表示決意只作壁上觀。我們何必要與他鬥?又何必要去惹他?難道你們一定要惹翻了他投向太子才甘心麼?請父親聽我一言:楊致勇悍多謀,絕非常人所能駕馭。與其惹他,不如求他。”
而皇后與太子經歷這次背景微妙地婚禮事件後。認真總結一番得出的結論與耿氏父子密議地完全一致:不能惹他,只能求他。
皇后已徹底打消了尋找機會收沈玉爲義女的念頭,因爲皇帝肯定會不高興,人家楊致也根本不會在乎。出於多年以來對骨肉兄弟嚴加防範的本能,越王趙啓第一次引起了太子趙恆的警惕。皇后默思良久,問道:“越王現下年歲幾何?”
“回母后,小五業已年滿十一,虛歲十二了。”
“那就是了。你在他這般大時還未被立爲太子,那時你每日都做些什麼?你父皇如何對待於你?如今他每日又都在做些什麼?你父皇是如何對待於他?”
“母后的意思是……?”
“福王。大夏的第二個福王。”皇后噓聲嘆道:“恆兒。越王憊懶頑劣百無禁忌,連你父皇都是拿他大感頭痛。他是你幼弟,又與楊致往來甚密。日後你不妨儘量對他好些,便總歸不會錯了。”
長秀公主趙妍聽了越王趙啓眉飛色舞地講述了楊致成婚當日的盛況之後,愈加容色萎靡寡言少語。梅妃看在眼裡,也愈加暗自爲之揪心,但又無可奈何。
一干人深受楊致成婚後遺症所困擾的時候,楊致卻是渾然不知地帶着沈玉出了長安,樂哉悠哉四處遊山玩水。爲了安安心心的享受二人世界。除了與老爺子楊炎含糊說了聲“出去玩些時日”,就連徐文瀚與衛飛揚也沒告訴。
楊致心知皇帝不會無緣無故送他那麼一面金牌,只是礙於他新婚大喜的情面,暫時不便委以差事。自己能享受幾天的蜜月假期還很難說,索性漫無目的不定行程,興之所至玩到哪兒算哪兒。皇帝若是急眼了,那就看他的能耐任憑他滿世界找去吧!
二人並非弱不禁風的少爺小姐,也不帶僕從侍婢。只要帶得足夠的銀子,到哪兒不能享受無微不至的服務?出了長安走走停停地玩了八九日。這日走到黃昏日落時分。在路邊茶肆歇腳的時候,已經離終南山不遠了。
沈玉初爲人婦。又與丈夫十分恩愛,一路自然看什麼都順眼。忽然扯着楊致的衣袖,指向前方笑道:“相公,你看那邊。”楊致順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原來是路口樹蔭下坐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孩子,不過四五歲的樣子,正怡然自得的抱了一顆梨在啃。孩子身邊擺着一大筐梨,胖嘟嘟的留着瓦片頭,開襠褲下的男性標誌物毫無遮攔,囂張地向過往行人展示着他的性別。這孩子的扮相與年畫上的招財童子一般煞是可愛,難怪吸引了沈玉的目光。
沈玉忍不住拉了楊致過去,笑問道:“小弟弟,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啊?你家大人呢?”
“我在這兒幫娘看着梨。阿爹在那邊地裡幹活,娘回家做飯了。姐姐,你生得真好看。”孩子笑嘻嘻的指着楊致臉上一道淡淡的刀痕,奶聲奶氣的道:“他不好看。”
都說童言無忌,這麼屁大一點的孩子當然不會成心怕她馬屁,沈玉登時大樂。楊致笑道:“是嗎?你家大人不在,這梨怎麼賣?”
“娘跟我說了,兩文錢三個。”
楊致隨手給了他一小塊碎銀子:“那我買你兩個。剩下地錢不用找了,給你買糖吃吧。”
不料孩子很認真地將銀子退給了他:“娘說了,兩文錢三個,兩個不賣。娘還說了,有個叫楊致的大英雄打敗了突厥人,如今日子安生了,不能隨便要人家地東西。”
沈玉見孩子頑固堅持兩文錢三個的價格原則,愈發樂不可支。拿起楊致手上的碎銀子,轉身去茶肆兌了銅錢:“那好,我就買你三個。”
捧起梨回頭一看,楊致卻在望着遠處靜謐祥和的田園景象怔怔出神。不由問道:“相公,你在想什麼呢?”
“我不是什麼大英雄。”楊致失神的緩緩搖頭道:“我在想,這鄉間農夫一家三口,一定要比許多人過得都要快活。”
沈玉最大的優點之一,就是在經歷丈夫死而復生的鉅變後,對高官顯爵功名富貴看得極淡:“你那勞什子公爺都可以不做,現下這侯爺咱們更不稀罕。只要你喜歡,將來還回信陽做咱自家的小生意。”
楊致恍然一笑,岔開話題道:“天色不早了,我們去前面找家客棧住下吧。”
當夜夫妻二人吃過晚飯漱洗過後,正準備上牀安歇,只聽得有人敲門道:“楊公子,楊夫人,請恕小人冒昧,打攪賢伉儷歇息了。我奉我家老爺之命,前來請楊公子移駕一敘。”
來人顯然對楊致夫婦的身份和行蹤瞭如指掌,到底是何方神聖?楊致開門皺眉問道:“你家老爺是誰?我爲何要聽你之言?”
來人不慌不忙的遞上一塊隱約有些眼熟的布片,恭敬的道:“這是我家老爺命小人呈交公子驗看的信物。楊致接過一看:赫然是抗擊劫殺商隊那一夜秦空雲沾了敵人屍首鮮血寫就的欠條!
秦空雲據說去中州籌銀未歸,連楊致的婚禮也沒來得及趕上。若非事關重大,大可不必如此裝神弄鬼。點了點頭沉聲道:“我二哥現在何處?”
來人不置可否的答道:“我家老爺的房間就是往左第三間,請公子無需擔心夫人的安全,放心隨小人前去。”
楊致略一思索,回房交代沈玉安心等他。不想令他大爲意外的是,跟隨來人見到的並不是秦空雲,而是秦空雲的老子:秦公。
分割線
PS:還是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