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那抹火光似更具威力,火光燒徹了整座山,所有未落的楓葉都染了一抹悽豔的紅色,好像是在緬懷春來秋去,又好像在綻入一抹豔姿祭奠楓林。
唐子煙跑在前,黑衣人緊隨其後,若不是因爲意念支持,唐子煙平時嬌弱的身體恐怕早難以支撐這麼遠的距離。
香山寺救火的鐘聲響徹林間,給了唐子煙十分清晰的方向感,她指着鐘聲的方向對黑衣人說,“我們往那邊走,再有千米我們就可以出楓林了,到時候你揹着宿墨往香山寺走,我要施迷陣困住那些追我們的人,聽明白了嗎?”
黑衣人正要轉身,突然又回過頭來用十分怪異的眼神看着唐子煙說,“唐小姐,你的臉爲什麼那麼白?白的像紙!”
即便沒有鏡子,唐子煙也能想象到自己此時的樣子,連續三次占卜,精力耗盡,再加上這麼長時間的奔走逃命,整個人輕得就像是沒有軀體的靈魂,這不足爲怪。
唐子煙推了一把黑衣人,“快走,我沒事,你放心好了,一定要把宿墨公子安全救出去!”
待黑衣人轉身,唐子煙臉上卻浮現了一抹悽然的笑,若是她沒有猜錯,這個黑衣人定是保護宿墨的護衛,或是一名將軍。憑着他的體力和涵養,他一定是宿墨身邊最可靠的一名親信,她用移靈咒激發他的力量,加速他死亡的速度,也不知道宿墨知道後會不會怪她。
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唐子煙看到了楓林邊緣的小徑,正當要出去的時候,聽到了林邊有廝殺聲。
“該死的!”唐子煙暗罵一聲,伸手製止黑衣人繼續往前,她走至林邊瞧了一眼,看到軒轅令正在與幾個黑衣人打鬥,四人圍攻軒轅令一個。
這軒轅令還真是陰魂不散,竟然跟着她一同來到了楓林,他以一敵四,卻顯得遊刃有餘,顯然那些不是他的對手。
黑衣人也走到近前,看到這種情形,問唐子煙,“他是誰,是唐小姐的人嗎?”
“不是,不過沒有關係,他不會傷害宿墨!”說罷,唐子煙在林邊結一個隱身符咒定在樹上,拉着黑衣人走出楓林踏上小徑,一路往香山寺奔去。
香山寺位於山巔頂端,從山腳到山上有一千零八個臺階,唐子煙和黑衣人都走得萬分艱難,好在已經看到了山門,身體最後一點的力量也被激發出來,等他們到達山門時,才發現寺廟裡沒有一個僧人。
轉身俯瞰山下,那一片火光之中偶爾有幾個僧人提着水桶出沒,但一切都無濟於事了。
這一片殷紅的楓林,香山寺獨特的風景,終於要毀於這一片火光之下,從此之後,變成一片黑色灰燼,綿延萬里再無生禽野獸了。
唐子煙將黑衣人扶到一處僧人休息的房間,將宿墨扶到了牀上躺好,探探鼻息,微弱的幾乎已經察覺不到了。
“唐小姐!”黑衣人不顧自己,忙上前一步,用十分擔憂的眸子看着唐子煙問,“公子他怎麼樣了?”
唐子煙心裡一片淒涼,眸間卻含着淡笑看了一眼黑衣人,扯去他身上的符咒,“他沒事,我先治你,讓我瞧瞧你的傷!”
符咒一取,黑衣人身子立刻像是抽了骨頭一般癱軟到地,唐子煙俯身查看黑衣人的傷口,看了兩眼,心中就一片絕望。
“別管我……先……先看看公子!”黑衣人的瞳孔即刻放大,整個人像是突然失了靈魂一般,身體開始僵直,像是被什麼東西抽去了水份。
情急之下,唐子煙念頭一轉,起身在宿墨懷間摸索,摸到那個白瓷玉瓶的時候,臉上露出一絲欣慰。
拔開瓶塞,自己吞下一粒,又轉身給了黑衣人一料,暫且有此藥護他的精氣,暫時還不會有事,若能得到高人出手相救,他或許還能保一命,那條腿是一定要廢了。
黑衣人椅着牀邊閉目休息,時不時擡眼問唐子煙,“唐小姐,宿墨公子怎麼樣?”
其實唐子煙很想說,不怎麼樣,而且那三支箭都射中要害,此時如果不是她在場,而是神醫的話,估計是回天乏術了。
“還好,有救,你安心養神,那道隱身咒支持不了多久,一個時辰之後,就會有人追來,我們必須想辦法離開這裡!”唐子煙一向自信,但說這話的時候,心裡還是微微擔憂了一下,從楓林裡逃跑的時候已經體力耗盡,救了宿墨再跑,她估計會和黑衣人是一樣的狀態。
黑衣人聽此,立刻乖乖閉上眼睛養精蓄銳。
唐子煙回眸看到他鄭重其事用功的樣子,一陣心酸,臉上的笑更加悽迷,他如今能用的精力,只有那顆百凝聖丸補充的那一點,所以現在他會產生一種錯覺,那就是體力在逐漸恢復,其實,那一切都是身體給他的幻覺。
宿墨已經昏迷很久,連唐子煙替他拔去箭頭也毫無知覺。他臉色蠟白,顯然是失血過多,這一切都讓唐子煙的心裡微微的疼痛,她以爲只有自己置身在水深火熱之中,沒有想到這個談笑風聲的男子面對的竟然也是這樣的情形。
咬破手指,用手指在布上畫一個續命咒,唐子煙緩緩念動咒語,剎那間天地都爲之變色。
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間北風呼號,吹着房間的窗紙呼呼作響,香山寺的院子裡傳來了風聲嗚咽,形如鬼魅。
屋內的油燈忽閃閃跳動,有一股無形的氣流在屋子裡緩緩形成一個漩渦,唐子煙和宿墨都被籠罩其中,那道靈符緩緩升至半空之中,片刻之後,那血畫的符咒越變越大,越變越粗,最後竟然與那股氣流絞在一起,變成一個血色的漩渦。
那漩渦像似倒過來的鬥,越壓越低,最後罩在了宿墨和唐子煙的頭頂。
唐子煙的頭頂緩緩冒出一些青藍的氣流,那氣流在符咒的作用下再次緩緩注入了宿墨的身體裡,只這一個過程就持續進行了半個時辰之久,屋內的氣波翻涌,仿若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猛烈地攪動着一切。
直待那青藍氣流停止之後,唐子煙才感覺一陣頭暈目眩的昏厥感,她身子微微一晃差點摔倒,本能地扶着一旁的桌角,擡眸望向宿墨,見他的臉色已經恢復大半,胸口也微微有了起伏,她的嘴角纔有了一點點疲倦的笑意。
就在剛剛,唐子煙利用續命咒幫宿墨續了命,而這意味着,她會耗損十年的元氣。屋外風停,屋內的氣流也突然消失不見,昏黃的油燈下,只傳來宿墨均勻的呼吸和黑衣人略帶艱難的運氣聲,除此之外,就只有唐子煙胸口裡那顆微微跳動的心臟,那似乎已經衰竭,再也跳不動的一顆心。
唐子煙擡手撫了撫胸口,覺得剎那間,年華消逝,時光迅亡,呼吸之間十年歲月已流逝,身體裡某些東西像是被無形的手抽走,只留下一具空殼。
“值得嗎?爲他付出這麼多?”軒轅令的聲音突然在後背響起,剛剛那一切,想必他也盡數看到了。
唐子煙轉過身,用疲倦的眸子看了一眼軒轅令,拉過一張竹椅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脣邊輕輕一抿,“那你這樣做值得嗎?”
兩人同時擡眸,生硬對峙,唐子煙對軒轅令的恨意以前軒轅令對唐子煙的質問一同發生碰撞,似在空中產生一聲巨響,然後各自反彈了回去。
軒轅令的眸子忽地劃過一抹奇異的神色,瞬間之後又黯淡下去,他看着唐子煙耳後突然生出的一縷白髮,心間莫名的一種情愫激盪,竟然讓他一時不能言語。
她爲了宿墨,竟然不惜傷害自己替他續命,原來,她已經喜歡宿墨那麼深了呢。
原來,有些事情根本不是因他阻攔就不會發生的呢,大概唐子煙還不知道自己有了白髮,所以軒轅令的目光也只是閃動了一下,而後低下了頭。
片刻後,軒轅令走到桌旁,把手心裡握着的東西輕輕放到了桌上,“這是你的東西,你最好收起來,不要讓別人看到,今天的事情你最好也不要向外透露半個字,否則,我幫不了你!”
“你爲什麼要幫我?”唐子煙冷笑一聲,軒轅令的背後線條生硬,與他的表情如出一轍,江邊時他視她的求救無睹,竟然冷酷轉身離開,那今天他又爲何要殺了那些黑衣人,替她揭了這張隱身咒銷燬證據?
軒轅令的步子一頓,迴轉身子,臉上帶着幾分沉着,幾分生硬,“我不是在幫你,而是不想整個新月大陸有什麼動盪。熙國皇子間的爭鬥我不願意多管,但如果熙國的皇子跑到承啓國來,還和唐家女走的太近,我就不得不站出來。唐子煙,我也要警告你一聲,你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惹火燒身!”
唐子煙握着茶盅的手微微一顫,看來,這勢不兩立就是天生註定的。
她擡起眸子,冷冷地瞥了一眼軒轅令,反問,“你覺得,我會聽你的話嗎?你覺得,我威脅到什麼了嗎?如果那樣想,還是那句話,你最好殺了我,否則以後你一定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