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一直蹲守的暗哨也被叫了回來,還帶回了兩匹馬。
徐平上前看看,這兩匹馬都比自己那匹雄峻得多,不由心中歡喜。此時西北戰事未起,馬還不像後來那麼短缺。但宋朝的規矩,一等馬都充爲軍用,不堪軍用的才用於驛站和民間騎乘,稍微像樣一點就很珍貴了。
此時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但經了這樣一場大勝,又沒有人員傷亡,人人都是興奮異常,沒有睡意。
徐平命人把俘虜和屍體都帶到麥場上,俘虜都鎖在場邊的大楊樹上,屍體找領破蘆蓆捲了,放在一邊。命莊客去莊裡取了高粱酒出來,再去殺雞宰羊煮了,就在麥場上開個慶功宴。
明晃晃的十幾枝火把點起來,徐平端起碗來高聲道:“諸位先吃這一碗酒壓壓驚,稍後肉上來,再吃喝個盡興!”
衆莊客鬨然應一聲好,都一飲而盡。
李威被從莊裡帶到麥場上來,到了徐平面前行個禮。
徐平道:“今晚這場大勝,多虧耆長通風報信,當記首功!先去指認了賊首,再來飲一碗慶功酒!”
李威到楊樹下看了柯五郎,對徐平道:“小莊主,這人就是柯五郎了。”
柯五郎見了李威,啐罵一聲:“豬狗不如的東西!虧我以前把你當兄弟看待,竟然出賣我,我真是瞎了眼!”
徐平笑道:“你不是瞎了眼,你是腦子被驢踢了!找耆長打聽消息,這送上門來的功勞他能不要?弄得好了,也被知縣相公補個都頭,從此也是有了官身,跟現在比不是天上地下!”
李威心裡本來是忐忑不安的,聽徐平一下指出一條光明大道,兩眼登時就亮了起來,假模假樣地嘆着氣對柯五郎道:“五郎,我多少次跟你說過,好好找份營生過日子,不要在外面瞎混。你不聽哥哥的金玉良言,一意孤行,終是有了今日之災,你說你後悔不後悔?”
柯五郎冷笑道:“你且張狂一時,別以爲拿住了我就能怎樣!等我脫身出來,有你們的好看!”
徐平看他氣焰囂張,忍不住就踢一腳:“你以爲你是誰?難道還是太后的乾兒子!還想出來給我好看,老老實實等着砍頭吧!”
柯五郎只是冷笑,也不知到底有什麼倚仗。
徐平卻不怕他,開封府裡十幾個人明火執仗搶劫,這種案子當朝宰相都別想壓下來,還怕他一個柯五郎翻天!
確認了柯五郎身份,徐平請李威回桌止喝酒。
喝了一碗,徐平問李威:“耆長,人都已經綁在這裡了,其他的我們卻都要聽你吩咐,是要送官還是怎的?”
李威嚇了一跳,急忙站起來向徐平行禮道:“人都是小莊主捕的,當然一切聽小莊主的,我怎麼敢亂說話?”
徐平示意他坐下,溫言說道:“你帶着本地耆長,職責就是捕盜。我把人拿下了,也還是要交給你,由你送官,這才合情合理。”
李威是耆長,之所以被徐平收拾得服服帖帖,沒有辦法,因爲徐平家在京城雖然上不得檯面,在本地卻是一等一的豪門大戶。豪門欺負差役,歷來都是平常事情,除非李威能力逆天。
李威只當徐平是客氣,連稱不敢當。不想徐平卻是鐵了心由他出面,最後不得已只好答應下來,喝了兩碗酒便去招集手下壯丁了。
徐平是懶得跟官府打交道,這種功勞他也看不在眼裡,只是嫌麻煩。捕盜維護地方功勞大了也是可以補官的,但這種官徐平怎麼可能去當?他在自己莊裡大堆白銀進賬,神仙一樣的日子,哪會去費那個精神!更何況他最近隨着林文思讀書也有了起色,以開封府的情況,下次科舉開科他去混個鄉貢進士並不難,帶上這樣一個身份,安安穩穩就是一方豪強小地主了。若是再有心,那就正兒八經去中進士,那纔是做官。
來到這個世界這麼長時間,徐平也搞清楚了,這個時代中進士並不像後來的明清時候那樣難得變態,甚至也遠不如南宋時候,這是最容易的時代。
科舉入仕真正向普通百姓敞開大門還沒有太長時間,社會上也沒形成一心只讀聖賢書的風氣,真正把科舉當成自己事業的大多還是仕宦之家,其他的不管地主還是商人都不會在這上面花太大力氣。
這個時代很微妙,如果再早幾十年,進士錄取名額極少,太祖朝時經常一科就取十個八個,那時纔是真正難如登天。而從太宗朝大規模開放名額,提高待遇,距這時不過三五十年而已,一般百姓根本還沒反應過來。也只有在開封府民衆見多識廣,張三娘念念不忘讓徐平去中個進士。
打發走了李威,院裡的肉也已經煮熟了,端到麥場上來。一時呼聲四起,莊客放天吃喝,盡情享用。
喝了幾碗酒,東方終於出現了魚肚白,折騰了一夜,徐平也覺得有些困了,只是李威還沒回來,只能堅持在那裡。
又等了一會,李威還沒來,林文思和林素娘帶着蘇兒卻過來了。
徐平上前行了禮,林文思便問起昨夜情況。
這沒什麼好隱瞞的,徐平便從李威前來報信說起,自己如何佈置,如何指揮戰鬥細細說了一遍,雖沒誇張,但也沒謙虛。
林文思聽完點頭:“你做得極好!佈置得法,進退有序,一鼓而功成,頗有大將之才!以後就是科舉入仕,這也是極有用的。本朝與歷朝歷代不同,哪怕是文人外任地方,例帶軍職,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文官也要有將才!”
宋朝的地方主官知州知縣,文職武職的都有,又以文職爲尊。凡文職主官,例帶本地軍隊主官的職務,如兼兵馬巡檢、兵馬都監之類。而主官如果是武職,則合作的通判必須是文職,實際主持民務。
林文思主攻的是《春秋三傳》,與很多京中武將都有交往,所以對武事並不排斥。徐平有這個能力,還讓他頗爲驚喜。
徐平對林文思的態度倒並不意外,很多武將讀《春秋》,他接觸得多了當然也容易接受。
倒是旁邊林素孃的態度讓徐平疑惑不已。
林素娘雖然一句話沒說,但臉上神采奕奕,一直聚精會神地聽徐平講述。那份認真的表情,幾乎有些崇拜的意味了。
這種表情的林素娘,徐平從來沒有見過,甚至就是在記憶裡,也搜尋不出來。依徐平的印象,林素娘可不會喜歡一個武將,她對徐平的要求始終如一,如果好好讀書,去中個進士從東華門唱名而出,那就極好極好的了。
徐平一頭霧水,不知這個小姑娘在想的什麼。